云濯始终不能忘记,前世自己身陷丑闻时,温氏对她说的那番话,以及为她做过的事情。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但那时候满城的流言蜚语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怀。
那是连云濯自己都不知道的起因,只是某一天和往常一样晨起用膳,而后便有面生的丫鬟跌跌撞撞地从门外闯进来,神情慌张地跪在地上看着她说:“李公子溺水而亡了。”
云濯并不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系,她压根不认识那个什么李公子。她挥退了丫鬟,继续当做无事人一般喝粥吃菜。
但是紧接着京都城里就开始有流言四起,说艳绝京都的云四姑娘与城南绸缎庄子里的李公子私定了终身,因为云家二老捧高踩低,不愿意将女儿嫁入小小商户家中,故而云四便与李公子约定好一同殉情,用自己的生命以及亲人的悲歌成全他们这一场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情。
听起来实在是令人动容。
然而现实大多不能如戏折子里那般圆满,短短不过半天时间,京都城里就传开了,李公子跳水后,云四却反悔了,她贪生怕死,对李生的爱并不如两人想象中那样坚定,所以她毁了约,在月凉如水的夜晚从桥头跑回了家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又有人说,亲眼看着云府的丫鬟在早晨,见着李生的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之后,面色惨白地跑回了云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去通风报信了。
到了下午,李家设好了灵堂,便请了邻里乡亲与族中长辈一同上云府,要找到云濯当面对质,逼迫云府将这个杀人凶手交出来,以命抵命。
这一切都发生地令人措手不及,云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成了京都城里臭名昭著的毒妇,也有人说她与李生私定终身,该拉去浸猪笼。
直到这时候,云濯才反应过来,从早晨那个小丫鬟过来,不,从那个李公子跳水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然而李生已经死了,小丫鬟也失去了踪影,尽管是一场阴谋,但已经没有了对证。云濯百口莫辩。
这桩往事过去太久了,久到云濯都已经忘记自己那时候的心境,但她想,约莫会是惶恐的吧?毕竟前世的她,在嫁给裴宴之前,几乎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
但是温氏抚平了她的惶恐。
在她受人谩骂的时候,在云桓决定沉默应对的时候,是温氏带着数百家丁将李家围了起来,又亲自带着她与李家的人对质,最终将李家的气焰杀得丝毫不剩,也让他们当着京都府尹和大理寺卿的面承认了,李生得了重病,没几天好活了,是他们听说李生心慕云四姑娘,这才大着胆子讹上了云家,一来是想从云家手上捞点好处,二来则是想着自己儿子在阴司黄泉里头孤苦伶仃,身边没个知心的人,想让云四姑娘下去陪他。
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置的云濯也忘了,她纵然不算太聪明,但也明白这李家夫妇嘴里的话不可信,不过区区一介商户,胆子再大,能有胆量去讹二品大员?这背后肯定有指使的人。
但是云桓不想让她知道,温氏的意思恐怕也是同样,故而云濯便没想着去追根究底。
她清楚云桓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背后指使权势滔天,云家得罪不起,云桓是不可能沉默的。他或许不在意她,但是他得在意云家。她出了事,云家也落不着好。
所以最后只有一个结论,比起让云家蒙羞,找出幕后指使并且清算给云家带来的危害更大。
一件根本没有结果的事情,云濯并不愿意花费心力去记住。可是后来她时常想起温氏带她站在李家人面前时候的强势,以及温柔。
她一面呵斥,逼问着李家,一面却能缓和神情对她说“别怕”。
云濯是那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个嫡母待她的好,真的不是为了做给世人看。
想到自己前世对她的无礼与冒犯,她垂下眼睑:“我有话和您说。”
温氏似乎有些诧异,屏退了前厅里伺候的下人,这才问道:“什么?”
“二哥他出走或许并不是一时意气,昨日他来找过我,说想要从军。后来他便去找父亲了,我想,他或许是明白父亲不会让他投身行伍,这才收拾了东西离开。”云濯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不过您不用担心,我认识一些军中的人,二哥到了军营里,便会有人同我们传信的。”
云濯当然是骗温氏的,她哪里认识什么军中的人呢?不过是掺和了一下顾成锐的事罢了。
不过顾成锐是谢玠的人,而她这次算是帮了谢玠一把。谢玠欠了她一个人情,手眼通天的谢首辅,找人照拂一下一个在军营中什么都不懂的小兵应该不算难事。
温氏抿了抿唇,道:“那就麻烦你了。”
她虽出身西洲第一世家,但无奈家中叔伯侄儿俱是文官,并没有什么军方的门路,云家亦然。
过了会儿,她又叹了口气:“若是为难的话,你便不必费心了,总归他那么大个人,不会出事的。”
云濯笑了笑:“不为难的。”
……
谢家。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了,唉,还是我们那时候好,大家俱是端正守礼的品性,请人帮忙也好,闲暇应酬也好,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未曾想,老夫离了京都二十年,这风气居然就变得跟山匪营寨里一样了,纵观此生,老夫还从未见过,谁家请人帮忙居然是靠着绑了恩公的孙子威胁成事!”
祁长风坐在填彩漆睢阳五老条案桌前,重重将手中茶杯放下,看着谢玠道。
谢玠笑道:“是晚生的不是,多有得罪了,还望祁大人见谅。”
祁长风胡子一翘:“你这人倒还有点意思,分明与你没有半点关系,怎么还上赶着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祁长风眯了眯眼:“怎么,你喜欢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