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泉置是藩王回京所居住的驿站。
谢玠是在提醒裴宴，纵然他姓裴，可在京都，仍然只是个客人。
裴宴不动声色地婉拒他：“是不远，所以不劳烦首辅大人了，本王走回去也是一样的。”
谢玠笑着道：“是。”
语罢，他放下帘子，粼粼的车马声渐远。
一晃就到了六月初，五月底是学宫大考结束的日子。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
裴菀音也兴致冲冲地给云濯写信，问她近日得空吗，之前说好一起去金谷园泛舟游湖，采莲挖藕，她可是忘了云云。
云濯捏着烫金的信纸，半晌，才折好放在一边。
红袖等了一会儿，见云濯没有动笔的意思，疑惑地问道：“姑娘，您不打算给公主写回信吗？”
云濯摇了摇头。
既然是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有来往的人，何必多此一举。
红袖虽然知道她的心思，但也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决绝，她噤了声，不再言语。
云濯则继续低头看书。
她听说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镇守边关的顾成锐要反。
就连朱雀街上的羊角稚童都编了歌谣传唱：“大将军，在鄢关，既不受君命，亦不畏皇权；高皇帝，在九天，梦中闻犬吠，长夜不得眠。”
这首童谣是皇上急召顾成锐回京，顾成锐却以边关不平为由，拒绝了皇上的旨意之后传出来的。
顾成锐字汪茫，汪有犬吠之意，故而这首童谣其实暗指皇上忌惮顾成锐手上的兵权，寝不安眠。
云濯总觉得这事来势汹汹却又有点似曾相识，是以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一直在找书，连床缝底下都找了一遭，最后终于被她在床脚下翻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史书。
这本史书讲的是周朝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当初她看这本书完全是抱着看话本的心，但到底也扫过一遍，对里面记载着的许多事情都有些微薄的印象。
她凭着记忆翻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想找的那一章。只是史事却与如今反了过来。《周史》上记载，当时的周文帝与虎威将军乃是少年挚友，然而周文帝性懦，虎威将军则刚强勇猛，二人一路扶持，原本可以铸就一段明君良将的佳话，只可惜后来虎威将军受人挑拨，而周文帝又全然地相信他，对他没有丝毫防备，故而虎威将军便轻易地起兵谋反，弑君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当初的一切，全都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
而那时候已经晚了，眼看因为他意气之举，致使大周朝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家不成家，国亦不国。虎威将军负君负国，深感此一生荒唐至极，唯有以死谢罪，故而散了家财，引颈就戮。
而今却不同，顾成锐爱兵如子，忠君之名在外，然而皇上却是个杯弓蛇影的性子。
她垂下眼，心中暗暗思量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为顾成锐化解这一场危机。
顾成锐如果倒了，难保裴宴不会安插自己的人入军。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顾成锐是谢玠的人，谢玠为了避嫌，肯定不能出手。他或许会找郑家，亦或者崔家出面，但是这种时候，不管是哪一家站出来为顾成锐说话，都不是好的选择。
诸世家鼎足而立，彼此间的利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站出来都不能让皇上打消怀疑，甚至还有可能惹祸上身。
她需要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搅到这局里来。
这个人最好是已经致仕，家中也没有什么孩子在朝中担任重任，为官时为百姓做过几件实事，有睿智的头脑与精明的眼光，奉行中庸之道。
只有这样的人，提出的意见才能算是中肯，而且不会被皇上怀疑是为了一己私利，亦或者有不臣之心，为顾成锐说话。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这个时候顾成锐是最不应该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想不出来有什么人符合这些条件。
但是她不知道，未必旁人会不知道。
“备车，去琼枝街。”云濯对侍立在门口的红袖道。
红袖得了命令，下意识便出门去寻马夫。跟在云濯身边久了，红袖已经习惯了不问缘由地执行她的命令。
云濯的马车到琼枝街时，日头仍然挂在树枝梢头。清晨的琼枝街带着朦朦的雾气，连袅袅的炊烟都湿漉漉的，家家户户闭着门，饭菜的香味却从门里传出来。
云濯来得急，早上还没有用饭，但现在心里装着事情，倒也不觉得饿，反倒是红袖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云濯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去隔壁街的包子铺买点吃的等我吧，正好我也饿了，待会儿过去能正好吃上饭。”
红袖“哦”了一声，点头道：“那您路上小心。”
“你也是。”云濯随口道，却率先下了马车，对车夫老黄道：“你驾车和红袖一起过去吧，我这边过去没几步路，待会儿你吃好了再驾车过来接我就是。”
老黄闻言，揉了揉瘪瘪的肚子，坚持道：“姑娘，我还是送您过去吧？”
家里几口人都靠着他一个人过活，他怕丢了这份活计，故而伺候主子们，总是最用心的那一个。所以虽然一大早起来没吃饭就被云濯叫上，此时此刻他还是毫无怨言，也不听云濯的话，只觉得云濯是体贴他们这些下人，惶恐地想要拒绝。
云濯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和红袖先过去吧，今日一早将你叫起来，原是我不该。听说你家里还有有一个病弱的老妻，还有三个孩子，几张嘴指望着你一个人吃饭，你这身子要是出了问题，到最后受罪的还是他们。”她从身上拿出一袋碎银子，递给他，“这也算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老黄面上挂着憨厚的笑，此时却不再推辞，坦然接下了素布缝制成的荷包。
他知道，四姑娘这是在买他封口。
“那小人就多谢四姑娘了。”他憨厚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