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大地,燕国宁州,辽西郡瑞州县。
安宁乡农户苏诚家中,一位身着浅青官服的青年正酒后酣睡。
而在一旁,正有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悉心照料着。
明明一张看似不耐地脸上却不时露出三分笑意,不知因何而来,又如何而去。
一切都显得如此淡然,一个寻常的午后。
不料这时,一阵扰人的喧闹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惊得鸟儿四飞。
“苏家小娘!我家李爷那可是咱们县有名的财主,看上你这样的农家女子本属万幸。你可不要不识抬举,让咱们这些当下人的难做!”一嚣张男声蓦然响起。
“对啊对啊,那苏家小娘,且梳洗停当,等着我主花轿来迎!”周围的狗腿子纷纷附和。
那屋中少女听了,一时颦起好看的眉毛,望着门口的方向。
手中打风的扇子都不由加快几分,有些不耐烦的念叨:“这些烦人的苍蝇,每天都来这吵闹,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复又转过头看着还在梦中的男子。
“你说你啊,来这里醉酒又有什么用呢?我父兄都不过是个农人罢了,你找他们谈又能怎样呢?”说着,她将鬓角垂下的长发别到耳后。
“睡吧,大不了我便随了他,我知道你心中抱负,不该为我停留的。”
她却不知道,在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男子,正在混乱的记忆中整理自己,也听着耳畔响起的好听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活下来呢。我是谁?那个垂垂老矣的统兵战将,还是这个唤作陈凡陈念之的乡吏游徼?这是我的前世,还是来生?”
许久之后,他才理清纷乱的思绪。
“是了,我是陈凡,是那个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开国将军,也是那个不阿权贵、报负万千的乡吏游徼。这里,是另外一个绝似华夏古国的时空。”
“或者说,这或许是另一处平行时空的我,另一处轮回的我。”
这是上天对他前生遗憾的补偿吗?
“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我就绝不能再去辜负。即使毫无根基的在这方世界,我也要拼出一个未来!不过,说起来,刚刚那个说话的女孩声音好生熟悉,是谁?”
正要细究之间,一阵眩晕感袭来,陈凡遭不住又沉沉睡去。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时而在刀光剑影的战场拼杀,时而在平静的岁月里等待着妻子亲手做的饭菜。
仿佛经历着异常真实入人生般的梦境,又好似体会着如梦境一般的人生。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烟雨寂寥的午后。
窗外,仍然下着雨,阁楼掩映之间有着青色的长空。
他看见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独自站立在一处高楼的窗口。
那窗外本该绝美的江南烟雨,此刻却越发衬托出那人身上纾解不开的悲伤。
梦境中人的记忆多是混乱的,他此刻怎么也认不出这个无比熟悉的人是谁。
有心想要问问,是什么压抑得这位将军如此苦痛?可他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迎儿......”将军口中轻轻呢喃着,泪水渐渐自其苍老的脸颊流下。
这位曾经号称儒帅的一代战神,如今也已经风烛残年,曾经闪耀在肩上的将星,也早就暗淡无光。
而他此时悲痛的,是他那个博学多才的妻子,那个死于弟子之手的妻子——苏迎雪。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迎儿,明明我懂了你的心意,明明我用血把战火浇灭,明明你我可以长相厮守。可为什么......你逃过了战火,却逃不过自己人的刀剑,离我而去......”
只见他挪动着身躯半躺在床上,稍显吃力的拿到一柄长剑。
“锵——”那位将军拔出了陪伴了他一生的佩剑,他始终不愿将之交托给任何人的。
岁月流转,时至今日,曾经健朗的他已经垂垂老矣、大限将至。
一如那柄或许曾闪烁着寒芒的宝剑,如今也尽是卷刃、缺口。
这一世他吃了太多的苦,也享了不少福,他选择同剑而葬,只因为这把剑曾见证了他与亡妻的欢乐悲伤。
这时,几位同样满脸皱纹的老者和一众稍年轻的营校走了进来,每个人脸上的悲伤显示着,他们是来与这位威名战将作最后的告别。
“将军,将军!我们回来晚了!”这些大概是这位老人最亲近的朋友和部下吧。
将军看着这些跟随他转战南北的好兄弟、好战友,轻轻开口:“我老了,再也没有曾经的雄心勃勃了,你们嫂子还等着我去同她团聚呢。”
“将军,值此乱世,正当是您扶社稷于将倾之时。贼老天,怎么不肯多与您些时间,怎能如此弃亿兆生民于不顾啊!”一位军官说道。
“末将是您带着学会的行军打仗,俺没啥文化,写字还是您教会的。俺舍不得您!”另一位军官拱手而拜,认真道。
“当年恩遇,我等不敢忘怀,谨再拜谢之!”众人拱手弓腰,有的甚至悄悄流下泪水。
将军看着这些多半已经鬓角斑白,却偷偷擦拭着泪水的军人们,他张张嘴,却一时无言。
他紧紧攥着那把宝剑,呼吸渐渐急促,再次发问:“诸君,可曾记得当年盟诺?”
“拯民于水火,安邦定国!我等不敢忘。”
“好!当年稚气,如今老成,身可以死,志不能灭!我老了,天年不假,正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我不在了,你们凡事谨记为国为民,尊王攘夷,定国安邦。”
“你们......该答应我的是,在我离去之后,少些悲伤,用你们的头脑和鲜血再塑朝纲!你们......你们可明白吗?”
在场的一众军将一时沉默,大概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但生死之事,显然没有他们犹豫的时间,那位老将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快起伏。
“我......我在......在他方,看着......诸君胜利......”
“将军!”
至此,画面如水面一般破碎,荡起层层涟漪。
而现实中,多少吵闹渐渐平息,天色也越来越近黄昏。
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睡着了,伏在了陈凡的身上。而此时,陈凡却悠悠转醒。
“原来是大梦一场,只是梦境中我竟浑然不知,又看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好在,我还能醒来。”
说着,陈凡才注意到趴伏在他身上的少女,心神一刹那恍惚。
因为,他眼中所见的那张绝美的侧颜,让他回忆起前世遇到妻子时的一幕幕,实在太像!
陈凡轻轻撩起挡在那少女侧颜的一缕青丝,一如前世那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这一刻,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哭的像个孩子。
陈凡口中呢喃,俯身紧紧抱住那少女:“对不起,迎儿,对不起。前世我没保护好你,既然重来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
这时候,把少女嘤咛一声,缓缓转醒,却发现自己被紧紧搂住。
生性带着些刁蛮的姑娘哪还忍得住,挣扎开怀抱怒喝:“陈凡!你这个混蛋。你你你.......枉我看你醉酒照看着你,你怎能轻薄与我!”
“迎儿......”陈凡轻轻呼唤。
“哪个允许你这样叫我的,怎么,不说正经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你也该等到过了门才行,你莫不是以为我苏迎雪是个随意的女子么!现在,你......你离开我家!”
果然,这少女竟也叫作苏迎雪,这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吗?
说着,苏迎雪推着陈凡便出了屋门院落,嗔怪的看了陈凡一眼,随即略带三分薄怒狠狠关上院门。
陈凡无奈的看着紧紧关上的大门,好容易重逢就被撵出了人家家门。
摸了摸鼻子,陈凡苦笑一声:“貌似上辈子也是这样子的,看来是又要重头再来了。”
说着循着头脑中的记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不过也好,重逢就好。”
迎着将落的夕阳,他轻笑一声:“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也敢跟我叫板。前生战场拼杀十数载,维稳治国二十年,大风大浪见多了。等着吧,迎儿,没人能抢走你的。”
那身影渐渐远去,充满着坚定和决然。
另一头,关上门的苏迎雪心中也一阵恍惚。那个坏人,每每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今天怎么深情起来了。
“搞什么嘛,人家许你这样、那样了啊!可恶,才刚说大不了嫁了旁人,你这就这样。哼,不管了,反正也是你的麻烦。”说着,紧紧关起了门,带着三分羞意回房去了。
弦月初升,万物俱静。一切,仿佛重新开了局。
儒帅陈凡,今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