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时,你的心正在慢慢被蚕食。
时光过得很快,村口的老槐树已经经历了十个寒暑,叶子在青黄之间交替了十个春秋。
而当年巫女的诅咒早已被貘的母亲忘记了,正如可怜的躺在角落的绢布,那曾经是她最珍视的。
整个村子好像和老槐树一样没什么变化,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为生计奔波,每一家看起来都一样又不一样。
村口老李家的媳妇又在骂她的丈夫,丈夫涨红了脸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豆腐坊的酒鬼老板又在喝酒了,整天脸上的红也退不下去,连酒杯都拿不稳却还是把盛着花生米的瓷盘准确无误的丢到做豆腐的媳妇背上。
村长家的小二就没有他家老大有出息,整天就知道斗蛐蛐、抓蚂蚱,做点正事干不好,论逃跑可是第一名。
之前到镇子里读书的赵家大儿回来了,还中了秀才,却弃了之前定过亲的刘家姑娘,娶了镇里大官的千金。
刘家姑娘整天都在家以泪洗面,她父母为了名声给她又匆匆订了临村的光棍汉。
……
貘的母亲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些天的大新闻,貘的父亲却一脸疲惫。
“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坐着都这么累。”母亲终于发现异样,停下了那张不停向外掉豆子似的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打清明节那天去扫墓回来就一直这样了,而且一天不如一天。”
“莫不是你被那女鬼缠住,吸了精气。”母亲一面逗着父亲,一面捂着嘴弯腰哈哈笑着。
在她弯腰的时候,错过了父亲脸上的闪过的惊慌。“怎么可能呢,要是真有女鬼,我早就把除妖师请到家了。”
真的是闪过,因为在母亲直起身时,父亲就又回到虚弱的样子了。
“先不说这事了,你不觉得最近貘的胃口越来越小了么。”父亲很顺利就把话题转移走了。
母亲的注意力果真被转到了貘上。
“倒还真是,最近他都不怎么吃东西,整天就瞪着眼睛,就连晚上都睁着,明明都十岁了,可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你说,这孩子该不会是痴儿啊。”母亲越说越担心,倒把丈夫的病忘到脑后了。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平静又平淡。
貘的母亲最近觉得貘有些不寻常。
貘在白日里还是坐着,两个眼睛依旧是空洞的。可一到夜里,他的眼睛就变得出奇的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今晚无眠,貘的母亲像烙饼一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月当空,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一片。刹那间,狂风忽起,成片成片的乌云瞬间聚拢在满月之间。半掩着的月悄无声息的探出头来,如血般鲜红,透着诡谲骇人的光。
母亲的心里很乱,总觉得今晚会有事情发生。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看到原本应该睡在一旁的貘正旁若无人地爬向睡得正熟的丈夫,两只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墨绿的光,犹如一只正要向猎物发动攻击的野兽。
母亲叫了貘几声无反应,看着貘的眼睛反倒害怕起来,就在她惊慌地想要叫醒熟睡中的丈夫时,一阵眩晕袭来,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她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看起来和村子没什么两样,但显然这并不是真的村子。
母亲从村口向里走,沿路观察着各家各户。
原本强势的老李家的媳妇现在却在一边忍受着丈夫的责骂一边任劳任怨的做活,而丈夫则在一旁休息。
原本脸上红潮始终不退的豆腐坊的酒鬼老板现在却在认真的做豆腐,而妻子则在一边喝酒。
原本村长家没出息的小二现在却金榜题名不日将走马上任,而老大则在向小二阿谀奉承。
原本抛弃刘家姑娘娶镇上千金的赵家大儿现在却家境败落、妻离子散,而刘家姑娘则平安喜乐、觅得如意郎君。
“这一切简直是太不寻常了。”母亲一路走着一路想。“还是快点回家看看吧。”
母亲加快了脚步,却在进自家院子时吓到了。
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可人却变了:陪在丈夫身边的不是母亲的样子,而是一个长得极美,身段极好的年轻女子。
“你在做什么?她是谁?貘呢,貘被你弄到哪里去了?”母亲很激动,接连向父亲发出好几个问题,理智也逐渐消失。
可面前的人像听不见似的,根本不理母亲。
母亲接着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她终于意识到丈夫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
母亲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自己的丈夫陪在一个陌生的女子身边,为她绾发,为她画眉,为她洗手做羹汤,甚至她的手被针扎破他都要心疼半天。“可这些丈夫从来也没对我做过。”母亲的心隐隐作痛。
就这样,母亲看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时候,母亲意识到这一切也许只是虚幻,她要赶紧找到出口回到现实。而在这时原本从未出现的貘却凭空站在她面前。
“你是谁?是貘吗?”
“是,我就是貘。”
“呵,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路神仙还是妖魔鬼怪,可你也不必来用我儿子的脸来骗我。我虽说是农妇可儿子我还是分得清的。平日里不管我怎么求怎么拜,我儿还是一字不肯说,如今怎么会说这么多字。”母亲摆出进攻姿势,誓要与恶势力斗争到底。
貘挡住了进攻,连连解释道,“母亲,我真的是貘啊。我知道你是林庄人,姓李,家里行三。我还知道父亲原本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是为了躲战乱才来这儿的。”
“这些是人尽皆知的事,整个村子那个不晓得我家住哪里,姓氏排名也是公开的信息。这些事莫说你这个妖魔了,哪怕随便拦一个路人都能说得一清二楚。”母亲挣开了貘的束缚,叫喊着向貘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我知道娘你最喜欢吃桂花糕,爹最爱描摹名家字帖,还有娘小时候淘气,掏鸟窝时被鸟啄伤了后背,到现在还有一个很深的疤……”
话音刚落,母亲的手很准确的停在貘的头上一指处,掌心刮过的风吹动了貘头上的碎发。
“儿啊,还真的是你。你怎么也到这儿了,你也是被吸进来的吗?天爷呀,你竟然说话了。”母亲又担心的问。“有没有伤到那儿啊。”
貘看着母亲,耐心的解释了这些奇怪现象的由来。
貘的母亲听的云里雾里,花了好长时间努力消化信息才拨开云雾见天明——得出了几点重要信息。
她从中知道了:原来貘从小就以噩梦为食,随着年岁增长还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入梦和重塑梦境。貘的父亲自清明扫墓回来便被一个眷恋尘世的女鬼缠住。这个女鬼擅长利用梦境吸人精气,来增长自身的修为。而现在所处的世界就是这个女鬼幻化的完美世界。而貘的父亲则被困在这个理想中的桃花源里,性命不保。貘为了救父亲,想在血月之夜进入梦境,却误将母亲吸进幻境中。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知晓是虚幻的人才会看到貘,并逃出去。
母亲从这个荒诞的故事中反应过来。“那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救你爹吧。”
“呵~,晚了。他早就深陷幻境不能自拔了,不过也是,试问有那个男人不想要一个美娇娘而不是守着一个大字不识的黄脸婆呢。”银铃般的声音却说出了毒蛇一般恶毒的话。“这次可真是亏本的买卖,要是知道他的精气这么低,我才不费心劳力的陪他演这几天的戏呢。可笑的是,他到死都认为的美人不过就是乱葬岗的一具白骨,唉~,谁让他贪心呢!”幻境中的女子说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准确无误的捅进了母亲的心窝。
“我的丈夫呢,我的丈夫在哪里!你把我的丈夫还给我。”母亲揪着胸口的衣服,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向女子嘶喊。
“好一个鹣鲽情深啊,他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在想着他。不过可惜的是,他早就被我吸干了精气,就算被你们带回去了,他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按你们的话来说,他这是叫~叫什么呢~”女子思考了一会,打了个响指。“想起来了,‘死’,他这就算是死了。”女子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悲伤像潮水一般涌向母亲,她感觉自己好像快要窒息了,终于她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女子看向那个无悲无喜的少年,像挖到宝藏一般,惊喜地说:“你和我是一样的,面对这个世界还是不动善念为好。你这次为了凡人用了能力,难保日后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终将会被俗世所累。看在我们是同类的份上,这次我就放过你们,日后你要是想通了或是想不通来找我报仇,都可以到涌灵山找我,对了,我叫谷枚。”谷枚用手一挥,貘和他的母亲就回到家里,时间也仅仅过了一刻钟。
貘的母亲幽幽转醒,睁眼的瞬间记忆回潮,不光丈夫的死讯还有十年前巫女的诅咒都清晰地记起来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母亲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貘想把她扶起来,刚伸出手就被母亲用手打开,“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我就不该生下你,自从你出生这个家就变了,你是恶魔,是灾星。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母亲大喊着,狠狠的推开了貘向外跑去。她跑向院外,跑向村口,跑向远方。
从此,村子里多了一个传说。传说,貘是一个杀死父亲吓疯母亲的恶魔,他终将会把噩梦笼罩在这个村子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