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走在郊外的田野上,微风拂面,身旁两只蝴蝶,一黑一白,缠绕飞行,翅膀上似有一层薄薄的萤粉,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泽。天空中的云像是被撕得支离破碎的纸,边缘稀稀拉拉的,风轻轻一吹就散了。那挂在空中的烈阳,灼热刺眼,不可直视,光束中舞动着的尘埃,粒粒分明,张牙舞爪。我在草地上躺下来,看到云层在向东南方向缓慢移动,就像大雁的一场迁徙。我想起来了,我在这里等待,等待什么,我想不起来。那云层已移过,眼前是一片空荡的蓝。
夏天,满目的墨绿。一处巨大的人工湖,水呈淡蓝色,有许多鸟类在此栖息。一只母野鸭,身后跟着它的孩子,排成一队游玩嬉戏。有罕见的白天鹅,一公一母,交颈缠绵,勾勒出一个爱心形状,赏心悦目。我在湖边行走,脱掉凉鞋,赤脚踏入湖中,清凉舒爽,有小小的鱼儿游过来,在脚边游玩,时不时触碰我的脚踝,感到轻轻地酥痒,心情愉悦。
天边忽然涌起暗云,炎热天气逐渐转凉,灼热的太阳掩埋于云层中,四方微凉聚集,构成一片阴暗潮湿。豆大的雨滴砸落,湖面出现无数个被雨滴砸出的小水坑,旧的转瞬即逝,新的无尽袭来。我的浑身湿透,白色的裙子贴在皮肤上,额发粘腻在脸庞,雨水凝在发梢,很快低落。我想起来,我在等你,等你来到我身旁。你看这雨水,它很快就会停止,彩虹即将出现,它是否是七种颜色。
秋天,那青色的果实熟了,咬一口饱满多汁,周围都是一片金黄。农夫收割小麦,皮肤黝黑,脸上的笑容朴实,戴的帽子与金黄融合。田埂边的沙枣树,结出红红的果实,掉落在地上无人采摘。捡起一颗放进嘴里,沙沙的酸甜,略带涩感。遍地的野草已经枯黄,仍有残存的水分,带着韧性,刮破白色的裙子,在小腿上划出细细的血痕。我没有等到你,你没有来。成熟的果实已经采摘完毕,田野空旷一片。
冬天,你已彻底消失。
高三就这样来临,注定不平常的一年,不过对苏青辞来说,今天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她并不在意什么高考,不在乎考上哪所学校。她不打算离开这里,有很大的可能会终止学业,因此学业上的压力对她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仍旧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着窗外。身旁的位置是空的,倾年选了理科,而她是文科。她骗了倾年,这样做只是为了能与他保持距离,因为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直觉他很危险,要远离他。于是她这样做了。
她开学时来晚两天,已经分了班,想必倾年也已得知,或许他会生气,但冷静下来也许会想明白,没人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
第二天到校,进教室后却发现倾年在她座位旁坐着,见她进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又低头看着课本。她站在教室门口半天没有回过神,心中惊跳不已。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理科班吗,为何会在这里。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看着眼前堆的老高的课本若有所思,扭头去看他,发现他只在她进门时看了她一眼,除此之外再未太过头。此刻他正在预习功课,面无表情,但她还是感觉到他在生气。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保持沉默。
课堂上,她的思绪早已经不知道飞出了多远,心中思量着,自己要不要转到理科班,这是目前唯一可以与他分开的办法,可若是这样做了,也着实过分,如此的不近人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做,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顺其自然吧。
晚自习结束,苏青辞出了校园,一个人默默走着。回头看了看,没有看到倾年,心头松了一口气,正在一处路口拐弯的时候,还未转过去,就被一只手给拉了过去。这里灯光昏暗,行人稀少,她心中一惊,本能的想要挣脱,趁这空荡抬头看去,看清人后却愣住,眼前眉眼俊秀的人,不是倾年又是谁。
她微张着嘴巴,惊讶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但手腕的疼痛很快让她清醒过来。她微微用力,想从他的手中抽出,但奈何他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出。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莫名泄了气,手慢慢地没了力,只静静地望着他,分明的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你为何说谎话欺骗我。他低声说,声音不大,但格外清冽,一双眼动也不动的盯着她。
她有些心虚,居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于是埋下了头。但他似乎不肯放过她,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的眼睛。他的个子很高,她虽在同龄人中不算矮,但到底还是与他相差很多。这样的姿势让她的脖子酸困,她扭头甩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你很危险。她淡淡的说。
他一愣,显然步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她只说这么一句,没有再开口,移开视线,望着清冷的街道。
良久,她听见他轻笑一声,禁锢着的手也得到解脱。她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心中有些困惑,再度望向他,看到他嘴角的笑意,一时觉得莫名,不知他为何发笑。这笑容很显然是因为愉悦。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勾着嘴角,语气有几分揶揄气味,看着她继续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拒绝的干脆。
他没有再讲话,只是站在她身旁,似是在等她带路。她心下有气,却不知该怎么发,只能硬生生忍着,没有再理他,兀自转身。身后的人很快跟上来,并肩走在一起。
那个男的...是谁。
她并不想提起一池,但想了想,还是说,我与他自年幼就相识。
比起我,他似乎更危险。
她心中一凛,想起一池的脸,因为是混血,五官格外深邃,无形中生出凌厉来。危险吗?她不觉得,他那浑身的戾气威胁不到她的心,顶多是身体上的痛苦罢了,她并不怕这个,因幼年之事,她最怕的莫过于背负无形的伤害,这伤害没有实体,但破坏力却十分强大,造成的不成形的伤口不会结痂,创面始终是最初的鲜血淋漓。
它仿佛是一把双刃的利剑,在不同的场合显示出不同的力量。它既能在万般艰苦的苛刻条件下顽强存活,也能在平凡无奇的时日中脆弱粉碎,因人而异。不同的人不同的结尾,有的人活力四射,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天都是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双眼放光。他们不屑与状态低迷者接触,这会拖慢他们前进的脚步。生命力强大的人喜欢孤身一人,有着清冷的高傲,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迎合,强迫自己是种自虐,不必为了什么而强迫自己,违背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不好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悲观态度。
悲观和乐观,时常被人拿来做比较,分出最浅层的好坏,果断将其定义,实则肤浅不堪,背后的一面永远只归属于一方,不会两方共存,可这世间没有单一属性的东西存在,可见如此决断是为错误。悲观,说直白一些,不过是在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给自己留了后路。
在小区门口与倾年告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疲累。她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融进夜色里,再也看不见。抬头看一眼夜空,寥寥几颗星星,微微在闪烁,一明一灭。听说这万千星辰与人们相对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也不知自己的那一颗星是怎样的,明亮还是黯淡。那周围围绕着的星辰,是否就是路边的行人,擦肩而过永远没有交会的那一天。
而在现实生活中,她能够相处的人非常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不论多么繁华喧嚣的城市,经她一过滤,便和荒凉大漠没什么不同,勃勃生机完全消失不见。她觉得寂寞孤独,经常听见尘埃的声音,看着周围的人结伴前行,有些羡慕之意,但真当有人接近她时,却又不由自主的逃避退却,憎恨这样的自己,但也知道这是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在交流当中,她做不到将自己托付于别人,也不在他们身上奢求什么,这是需要偿还的东西,她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什么都给不了他们,索性杜绝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夜空,转身走向公寓。夜空在她目不斜视走路的时候,极快地闪过一颗流星,像是星星长了尾巴,拖着长长地尾巴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夜色略显清冷凄凉。
深夜时做梦,一颗颗异常巨大的各色星球,静止的悬挂在半空中,密密的挤在一起,满天都是。大地一片灰白色,除了她再没有任何生物。看着那些星球,空旷的感觉渗入心底,生出强烈的恐惧。西北方向有残存的建筑,无数根巨大的石柱,顶端没入云层里,看不到尽头,柱身上雕刻着奇异的纹路,像是攀爬植物,绕着石柱螺旋而上。旁边数堵残败的石墙,同样高大,不是用碎石堆砌成的,仿佛是一整块大石打造而成,没有任何接缝。
大地忽然晃动,越来越剧烈,她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缓慢旋转,逐渐张开强大吸力。那些石柱出现裂纹,开始崩碎,碎成一块块石块,柱子轰然倒塌,那些石块就像下雨一样从高空落下,在地上砸出一处处深坑,很快又被天上的漩涡吸离地面,卷进那不知通向何处的漩涡。
看着周围漫天的碎石纷飞,快感到无力,被这力量托起,向漩涡处飘去。她的四肢仿佛被定住,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自己渐渐逼近漩涡。就在最后一刻,原本在空中静止地星球,突然转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眼前的漩涡却突然停止转动,随后慢慢隐了去,她坠落向地面,在即将着地的那一刻惊醒。
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清凉月光,对着这一室银白光亮,突的就崩溃了,她翻身下床,在冰凉的地板上跪坐下来,看向床边的柜子,第二层抽屉里放着许多刀片,都极其锋利,足够切断手腕。
不可以。不可以。她这样告诉自己。要忍住,双手紧握成拳,手指关节嗒嗒作响,眼泪失控滑落,一颗心揪痛不已,呼吸艰难,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向柜子,在即将拉开它的时候,又惊的缩回手。这样的矛盾不已,就这样滋生出恨意来,站起来伸手拂掉柜子上的东西,水杯跌下去,发出碎裂的脆响,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的明显。
她撕扯自己的头发,只觉体内充满戾气找不到出口,仿佛胸膛被什么东西充满,像一只正在被充气的气球,结果撑过了极限,迅速的爆破,发出令人心惊的空气震动的声音。这声音真真切切的从胸膛产生,再冲破唇齿,过程似乎很漫长,在游走的过程中,被扩大了无数倍,这将她逼疯,已经毫无理智。
一池闻声而来,看到她在一片狼藉中抱头嘶喊。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感觉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阿辞,阿辞,冷静下来。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抚。
她感到他的体温,心中涌起丝丝绝望。这样的情绪泛滥袭来时,就像洪水一样不可抵挡,周而复始,本以为已经生了抗体,没想到还是这样脆弱,次次要她命。她相信一切事出有因,但不知今日为何这样焦虑,原因是什么不知道,莫名其妙,依旧看不清自己的心,浑然一片,被锁在一个铁笼之中,处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
是被盖了一层黑布吗,阻挡外界一切光亮,与世隔绝,是绝对的孤寂,过于黑暗的地方,连影子都无法生出,双眼失去作用,一切变成虚无。
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呢,或许只有他人的同情,但她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曾与母亲外出游玩,在街边看到一对母子在街边乞讨。女子极其瘦弱,甚至能透过衣物看到根根凸起的肋骨,怀中抱着一个小孩,也同样瘦小,看身形不过是两三岁的孩子,患有疾病,脑袋格外的大,额头凸起,双腿已经萎缩,双手握成拳,举在胸口。女子抱着孩子跪在那里,面前一张白色的布,上面写有字。原来孩子已经十二岁,只不过是因患疾病,才这样异于常人。
她看着面前的母子,心中有些难过,站在那里迟迟不肯走开。母亲看见她的眼神,说,阿辞,你可是觉得他们可怜。她点点头,没有说话,看着女子跪在那里,衣裳已经破旧不堪,有多处补丁。她这样看着,突的就流下泪来,又觉得丢人,用衣袖慌忙擦去。
阿辞,我们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他们也不需要我们怜悯,这没有任何作用和意义。母亲蹲下来,轻轻擦掉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又说,怜悯说白了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视,它建立在两者符合身份的立场上,必须要有这样的差距,才能够成就怜悯,若是双方对等,那么谁也没有资格怜悯谁,这是命运的不公,你不可把自己当成是强势的那一个,不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可记住。
她想说自己一个字都未听懂这样高深莫测的话,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但她看着母亲的眼睛时,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当初没有听懂,也从未想过这句话对她来所有何用处。随着时间流逝,她开始逐渐明白母亲说的话。我们是否真的在怜悯着他人,又为何怜悯,看到他人的凄惨,痛苦,疾病,感情,生活等等,能否做到感同身受,尝尽他人经历。不能,所以一切都变得肤浅,并不是发自内心,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转身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将其遗忘的干净。
她惧怕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被别人同情,自己的内心种种被挖掘出来,供他人观赏评论,仔细咀嚼一番后,继而开始惯有的指指点点的同情。她很少与人接触,这些伤害就不会降临在她身上,不对别人评头论足,也并无太多兴趣,活着自己的世界里,看这日月与天地。
偶尔会在路边观察来往行人,他们的表情各异,但大部分的是面无表情的麻木。现在的人们似乎沦落成为一种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仿佛面部神经被切断或者破损,扯起的嘴角非常僵硬,与肢体并不协调,就像是人身上安着怪物的脑袋,说出的话,做出的表情,甚至是大脑,都显得异常怪异。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满大街都是,他们在行走的时候,脑袋诡异的晃动,似乎随时都能掉落下来,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像是野兽猎食时躁动兴奋的双眸,带着些血红,来去匆匆的急速行走,如同穿梭在河流里的鱼类。
这是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顽强的挣扎生存,接受现实的洗礼与摧残,在日积月累下逐渐看清诸多事物,只求一方安居之地,在这前进的过程中,或许会失去某些东西,但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来临时只能顺服低头,这是广阔无边的天地强加的悲哀,终将在承受的同时,迎接结局的到来。
她与倾年的关系在无形中发生变化。倾年每天早上给她一瓶热牛奶,午休时一同去图书馆看书,晚自习结束后送她回去,每天形影不离。这在学校中是一件奇事,只因倾年太过优秀,而她的顽劣更是全校皆知,上课走神睡觉,性格孤僻冷傲,甚至传出她和校外男子关系亲密,在一起抽烟喝酒,全然没有学生该有的样子,各科大小考试中,分数低到不忍直视。
很快,校领导得知此事,传唤她到校导处问话。她面对导师的责骂和批评,深深不以为然,只当是耳旁风,左边进来,右边尽数出去。窗外,原本苍翠墨绿的树木枝叶已经变成枯黄色,已经是秋天了啊。一池半个月前回去,说有事需要处理,整个人神神秘秘,至今她都不知他的工作是什么,也不知他何时回来,是否还会回来。
她只觉耳边聒噪不已,内容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骨子里有天生的倔强和反抗,不论对错,她不喜他人以强硬的态度命令或呵斥她,蛮不讲理的近乎顽劣。这样的劣根性,让她在世间的道路又坎坷了几分,又或已经形成一处悬崖,稍有轻纵便会万劫不复。
这是自己带来的伤害,无可避免,只能擦亮眼睛,尽力看清当下和将来,去防范或者反抗。消极来临时,心中感到愤恨,看到所有超出她预想之外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形成巨大黑影,遮天蔽日的,就那样缓缓逼近了。
她穿梭在人群里,看着时间的长河带走许多东西,同样也留下许多东西,那些新的事物将踏上旧途,轨道依旧通往看不到的未知境地。世间肉眼能够看到的,或许只有这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拥挤的人群,书本上的字体,高低山脉,河流湖泊和大海,还有藏于寂静森林深处的动物,这些都是实体,而那些以虚幻为食的虚无,无形的将世间所有笼罩其中,是无法看到的奇特。
人们肉眼看不到,恐惧未知的东西,便只能用尽各种办法,将其转变为真实存在的实体,强行与之缔结,想要在世间寻得一丝庇佑,也以此为资本去获得更多的东西。如此贪婪的行为,是人类的本能,是天生就拥有的东西,割舍不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缺不了这恶。
她坚信如此,那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关系,根本就不存在,也或许存在,但它犹如沙塔一般,不用人为,到时自己就会塌陷崩毁。它消失的极快,并未来得及显出其特性与独有的力量。人为之感到遗憾和难过,绝望由此而来。
时间一切有形的东西,终将会消逝,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