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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欲话凄凉不见坟

他们只带了简单的换洗衣物,一切准备妥当后,已经是下午.他们驾车一路前行。她坐在后排座位,要是困了,可以躺下休息。她心想,这半个月的工资怕是打了水漂,倒也不是缺钱,父母的遗产足够她生活,只是自己这半个月的劳动成了无偿贡献,心下有些堵,但她看了看前面的人,再大的抱怨也只能自己忍受。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逐渐驶离繁华城区,迈入荒凉郊外,绿色渐渐稀少,迎来一望无际的荒凉野地,有起伏不定的山丘,远处的无名山脉,距离过远,只显浅灰轮廓,看的出极高,一座连一座,连成一条丹青长龙。

这样巍峨的大山,以前的她从不曾见到过,比起家乡秀丽,这里显得苍凉无边。天高地远,应该就是指这样的景象吧,这样浓烈的隔世感。

车子已经下了高速,依旧疾驰,太阳已经隐入天际,只余一片红色光辉散落四处。广袤的平原依旧看不到边,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夏季本就昼长夜短,尤其是北方,等天完全黑下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除了被车灯照亮的极小范围,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她探头出去,看到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月亮也显得朦朦胧胧,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这微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无比弱小,仿佛一只萤火虫,虽弱小,但也悠远宁静。

可能会变天,她心想。看了眼前面的一池,这一路他一句话都未讲,她倒也乐得清闲,最好变成哑巴,这辈子都不要讲话。心中冷哼一声,在座位上直直躺了下去。

她感到困倦,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到景色,无聊中便生出困意。侧过身,面对他的背。驾驶位靠椅挡着他,只能看到他的脑袋。没有开顶灯,也看不清什么,只能隐隐看见他的后颈。

不想再看,慢慢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沉睡。

朦胧中恢复了点意识,看见昏暗的空间,他依旧在开车。她觉得眼皮沉重,很快便又睡了过去,但这睡眠让她异常难受,仿佛陷入一个空间,无形变动的空间,时而无限拉长,时而缩小成为一点,非常抽象,耳边似乎有什么在鸣叫,有时无比刺耳,耳膜都要被刺穿,有时却是轻轻地窃窃私语,贴着她的耳朵,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她试图睁开眼睛,却无法做到,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身体也被禁锢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模糊间听到一池的声音,自己也身处一个温暖的包裹中。挣扎了许久,那奇异的声音才逐渐远去,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昏暗中抱着她的一池。

这样看见他的脸,她突然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到的他还是那一夜林中的少年,在萤火虫的微光里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上,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你在发烧阿辞。他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触觉滚烫不已。

她烧的糊里糊涂,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只是觉得冷,像是被关进了冰窟里。动动身子,往他怀中缩。

我拿药。他扶着她在座位上躺下来,拿出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探身从车前拿出退烧药和水,喂她吃下,随后又扶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拥在自己怀里。

她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这次没有再做那样奇怪的梦,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窗外已是一片鱼肚白。她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抬眼看去,看到他一张气色欠佳的脸,眼下有些乌青。许是察觉她已醒来,睁开眼时四目相对,一时两人都沉默无言。

他最先打破这沉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烧已退,而她抽出被他禁锢住的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他神色无异,松开双臂,让她躺下来,将毛毯又裹了裹,回到驾驶位。

他发动车子,继续这段漫长路途。昨晚车停了一夜,耽搁了不少时间,看来得加快速度,不能错过预定时间。

她看着窗外的天色,问他,我们还需多久才能抵达。她觉得胸口很闷,隐隐有恶心的感觉,怕是晕车了。

明天。他淡淡的说,听到她的声音有气无力,从后视镜中看到她苍白的脸,沉默片刻,从副驾驶前拿出一个小箱子,递给她,道,我们必须赶明天早上回去,时间紧张,你先吃点面包充饥。

她接过箱子,没有说话,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将箱子放在一旁,继而看着窗外景色。看昨晚夜空,以为会变天,但却没有。她知道太阳即将升起,想要一睹日出的场景,那遥远的山脉上,已经可以看到金色的光亮。她耐心等待。

太阳终于升起,第一束光线倾洒下来,就像是金色的雪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天盖地的袭来,瞬间铺满整片大地,将其包裹,形成一张无形结界,隔绝时间一切黑暗腐败。

她被这大自然的美丽深深折服,胸膛起伏,太阳穴突突跳动,从没有像此刻一般体会到自己在这世间的存在感,有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渴望,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渴望什么,只是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胸口似乎有千万种激烈情绪,却又表达不出,只能逼着自己闭紧嘴巴。

一切都是无知。她的人生就像迷雾散布的未知境地。

车子又是疾驰一夜,不知不觉路途的景色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广阔的苍凉大地已不见,入眼的是南方的苍翠景色,青山绿水。经过一片橘子树林,矮矮的树上挂满青色果实,有果农往树上喷洒农药,待到十月时便可以进行采摘,丰收的季节总能让人心情愉快,劳动一年,应该得到相同的回报。

想起家门前的那棵橘子树,此时是不是也如同这片果林里的一般,结出让人感到愉快的果实,虽因未经过嫁接而无法食用,但也有它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世间没有一无是处的物什,只是大多时机未到,缺少能够激发它的东西,如若一切具备,那么其爆发出的能量无法估计,或大或小,用此证明自己的价值。

结果是最好的辩解方式。

到处都是一片绿,且自幼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除了家乡,这些她已不感兴趣。吃下准备好的晕车药,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是被一池叫醒的,她睁开眼坐起来,看看时间,已是中午一点。她看见车窗外的宁静村落。

下了车,清新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让胸口沉闷的她好受许多。打量四周,村落房屋相距不小,这让农户可以有更宽敞的土地用来建设,大多数人家会在门前开辟出一小块土地,用来栽种瓜果蔬菜,一年四季皆有收获,足够一家人生活。

一池家因为空了许久,门前的土地已经杂草丛生,房屋外墙上刷的粉已经脱落,大片大片的水泥面暴露出来,就像是斑驳的伤口,十分突兀,墙角处也生了青苔,还有爬山虎攀爬而上,占据了很大一块,叶子像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极为亮眼。房屋大门的把环上系着黑色的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把铜黄色的大锁,整栋屋子显得格外古老陈旧,让她有种穿越到过去的感觉。

或许是因空气湿润,又因长久闲置,那大锁锁孔里生了锈,一池费了很长时间才将其打开。她看见里面房屋的结构,院子很大,大门正对的是厅堂,门前两根大气暗红色柱子,撑起用排排原木搭建起的房梁,厅堂一侧是厨房,左右两侧各有三间屋子。标准的四合院形式。

一池将车子后备箱的纸箱一一搬下来,里面装着准备好的床褥被子,他们要在此停留几日,她收拾出两间屋子,供他们居住。

我出去买些食材回来,你可有想要的东西。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看着她。

我与你同去。

不用,你身体不适,可小睡一会儿。他已发动车子,只等他的回答。

她咬着唇纠结半晌,说,我来了例假。

他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但很快反应过来,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随后调转车头离开。

她看着车子远去,心下不是滋味。她由此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她无法辨别自己的情绪,自己时常情绪泛滥,不受控制的在体内冲撞,几欲爆体而亡,但是分不清这情绪是什么,又是因何而起,只知道最基础的判断,例如伤心难过和愉快高兴,以最简单的方式进行分类:流眼泪的时候是难过,笑的时候是愉快,犹如孩童般简单纯真。

她转身进屋,脱掉鞋子爬上床,觉得腹痛不已,手脚冰凉,额头却有汗渗出,整个人蜷缩起来,艰难的睡去。

年幼时的她几乎不怎么生病,身体非常康健,但自从父母死后,她的身体状况开始下降,时常感冒发烧,有时睡一觉醒来就能生病,拖拖拉拉不易痊愈,有时一场小小感冒,咳嗽能拖至一两个月,且又因不喜吃药,好起来更加艰难。

迷糊间又进入梦境。

乘坐小船,身处一片大海之上,四周望不见尽头,视线所到之处全是海水,奇怪的是,海水的颜色呈墨绿色,非常浑浊,伸手探进水里,感到似有东西缠上手指,捞起来一看,是绿色的海草,像人的头发一样,细细的一根一根缠绕在一起。她感到头皮发麻,想要甩掉,但海草仿佛有生命一般无限变长,将她的胳膊紧紧缠住,拖着她将她拉进海里,浑浊的海水瞬间将她包裹。

窒息的感觉非常强烈,本能的闭上眼睛。她屏住呼吸,想要游上去,却被海草禁锢着无法游动,只能尝试着睁开眼睛,想要扯掉身上的海草,但在睁眼的瞬间,她感到双眼像是被硫酸腐蚀一般,痛的又紧紧闭上,只能凭靠触感,将腿上的禁锢除去。

一瞬间感觉身体变的轻盈,手脚并用往上游,在即将浮出海面的那一刻,身体再一次被禁锢,但这次与方才不同,这次禁锢住她的,是一双手,从背后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她往海底拉去。她再顾不得什么,睁开眼睛想要回头去看,但她发现自己四肢僵硬无法回头,就连最基本的挣扎都无法做到。

海水在这一刻变的清澈,就像是泉水一般,分明的看到海面上的小船上有一个人,但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抓着船边,上身往下探,对着海水中的她伸出手。

是要救她吗,但她无法动弹,握不住他的手。她看见海面的光,灰白一片。心如死灰,看着自己离光和那只手越来越远,逐渐被黑暗冰冷包裹。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奇怪的梦,初时醒来后因梦境会压抑许久,但如今早已习惯如常,醒后直接抛诸脑后,很少会被谈起,没有意义。

他们用过简单饭食。下午三点多,一池带她出门,一眼瞥见挂在门后的塑料袋子,里面是女性用的卫生棉,很多种,想来是他不知道买哪一种,于是各样都买了一包。

她垂眸,略微感到气愤尴尬。没有问去哪里,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爬上一处小山,上面是一片竹林,竹子长的非常高。她抬头看了看,发现几乎能与水杉比肩,这让她感到非常惊讶,她第一次见到这样高的竹子,根把大伞一般,竹干很粗,上面一圈一圈凸出的环形肢节,只有顶端才分出枝条,长着片片三瓣竹叶。

一池走在前面,不曾有片刻的停顿。她无法细细观赏,只能草草打量。无意间瞥见一处草丛边上,蜷缩着一条小小的蛇,看花色应该是无毒,但还是感到害怕,本来与一池拉开着一点距离,见此慌忙追了上去,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没多久,一池突然停下脚步,她反应不及撞上他的后背,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后退几步,看见他没有动作,就那样直直的站着,没有回头看她。她感到好奇,走到他身旁,看见他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被周围的竹子围成一个圆形,里面都是些碎石或鹅卵石,只长有很少的野草。不难看出,这里以前应该是一处水潭或者湖泊,但是湖泊的话,也太过狭小,是水潭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只不过后期被人为填平,不知道有多深。只是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为何一池是这样的反应。

这里以前是一处水潭。一池说,语气并没有变化。

果然,她想的没错,可以看出这里对他意义非常,但她不好开口问什么。看眼下,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离开,于是她在身边的一块稍大点的石头上坐下来,安静地打量四周。她知道,他会告诉她一些往事。

我的母亲就葬在这里。他突然开口。

她心中一惊,快速站起身来,看看四周,却并没有发现有坟墓,就连石碑也无。但她不敢无礼,静静地站在他身旁。

我都快忘了我母亲的样子,她的所有照片在她死后被尽数烧毁,我只记得,她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椭圆形的暗红色胎记,还有她的大致身形,五官长相全都不记得,但我与她之间发生的事却清晰如昨日,这很奇怪,我知道她很美,有一半爱尔兰血统,混血人,但她身上没有半点西方人的气息,仿佛她的西方血统是后天凭空加造,或许连身份也是,因为我从不曾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任何一位母亲的亲人。

她没有开口,安静听他诉说。

我父亲家境并不好,祖父早亡,是祖母一手带大。父亲结婚后第二年,祖母因病离世,那时我还未出生,只大致了解一些。自我有记忆起,他们一直恩爱,但随我慢慢长大,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父亲在生意上小有成就,因此有了外遇,自己在外买下别墅,与情人同住,从此很少回家,到后来一年都见不到一面,只提供钱财供我们生活。母亲渐渐变的刻薄,时常因一些小事大声斥责我,过后又抱着我痛哭,我知她心中苦痛,尽力做一个乖孩子,不惹她生气。

他看着眼前的空地,语气如常,像在述说于己无关的事。

我三年级那年,学校开家长会,母亲前来参加,看的出有精心装扮,她因是混血,本就长的极美,打扮后会更加美丽。那天她穿一件米白色羊毛衫裙子,一双鹿皮短靴,戴着针织帽,耀眼异常。那天她很开心,我也感到高兴,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我们开完家长会,回家的路上,她买了米糕给我吃,我很高兴。到家门时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牵着我的手带我来到这片林子里,就在这里。他伸手指着面前的空地。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我将米糕吃掉,然后捧住我的脸,说,一池,妈妈很爱你,非常爱你,你呢,可有爱着妈妈?她这样询问我,我虽感到莫名,但是无法抵抗事实,所以我说,爱,我爱妈妈。她突然掉下眼泪,一颗一颗,就像雨滴一样。她又问我,那你是否愿意永远和妈妈在一起。我点点头,她突然笑了,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那是一瓶纯净水,瓶子崭新,我未曾多想。她打开瓶盖,仰头喝下很多,随后将瓶子递给我说,喝下去。我并不知那是什么,因为天气寒凉,我手脚冰凉,并没有喝水的欲望。

到此,她心中惊跳不已,只觉得手脚冰凉,连额头上都是冰凉一片,忍着没有说话,继续听下去。

她见我拒绝,突然像疯了一样向我吼叫,并试图捏着我的嘴巴将那水强灌给我。他停顿片刻,又说,其实,当时若不是母亲突然发疯大喊大叫,或许我不会反抗,安静地让她灌下那水,但她突然反常的举动让我生出抗拒之心,所以我反抗,推搡期间,那水尽数倒在地上,她看着已经空了瓶子,突然又安静下来,她就那样盯着我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格外清冷,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她的鼻子里有血留下来,越来越多,以至于到最后,她的嘴里也有血吐出来,那么多的血。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但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不相信我的母亲会想同我一起死掉。我看着她,眼泪也像雨滴一样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喝掉那水。母亲吐出越来越多的血,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她冲我凄惨的笑,下一秒突然紧紧抱起我,纵身跳进这水潭。

她的心揪痛不已,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嘴唇抖了抖,却是无话。

冬日的潭水冰凉刺骨,我的体内被恐惧占满,想要奋力向上游,逃离这死亡之地,但母亲却死死地抱着我的腰,拖着我一直下沉,我拼命的挣扎,纠缠间母亲松开了手,隐约间看到她脸周围的水泛着猩红,我知道,那是母亲的血,她喝了毒,已经没有了力气,无法再禁锢我,就那样张着双臂逐渐下沉,眼睛却还盯着我看。我至今仍清晰记得,她眼中死寂一片,我却从中看到一丝担忧,我知道她是遗憾没能带我走,留我一人在世孤苦伶仃。

她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

我看着她下沉,只觉浑身疼痛不堪,痛不欲生,拼尽力气下潜,想要拉她上来,但潭水浑浊,越往下可见度越低,她已经消失,我找不到她,但我已经到达极限,只能上游至水面,我不敢停留,深吸一口气继续下潜,就这样无数次,才将她打捞上来。

她落下泪来,不知为何,她仿佛看到了当时的一幕幕,面色如常的喝下药,再决绝的抱着他一起赴死,到底是怎样的绝望,能将人逼至如此境地,即便夫妻之间感情破裂,也完全可以独自生活将他带大,但却选择了这样一条极端的路,到底是为何。

她的脸因为服毒而显得青紫,即便是从水中而出,嘴角也依旧往外渗着血,褐色头发粘腻在脸上,一双有着灰色眼珠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我用手指拨开她的眼皮,试图让她睁眼看着我,但这一切终是徒劳,此时的她已是一具尸骨,魂魄离体,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一具肉身给我,但这有何用,我宁可要她的魂魄,至少能长久陪伴我身边。就是这无知的奢望,几乎要了我的命。

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具附有灵魂的身体,无人能够说明哪个更重要,但它们相依相存,缺一不可。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回到这潭边,回到冰冷刺骨的水里,循环感受窒息的恐惧和冰寒,这寒意一点点渗透进骨髓里,在时间的累积下成为顽疾,无规律的反复发作,在记忆袭来的瞬间达到顶点。

他的性格在这无情摧毁中发生裂变,形成极端的种子,以阴暗怨恨为食,在体内肆意成长,很快,他听见它破土而出的声音,随着他年龄的渐长茁壮成长。在与人接触时显出犀利气息,总是置身主动之地,从不会当被动的一方,若有想要的东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其得到,不容任何一种背叛,就是这样的极端性格。强硬的冷冽气息让人心生恐惧想要逃离。

我私自做决定将母亲的骨灰洒在这里,她既然那样决绝的死去,想来也没有任何留恋,所以也不必在这世间建造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父亲得知后厉声斥责我,且用力掌掴,或许他对母亲有愧疚,但这已经无用,人的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人无法从中获取到什么,反而会被它剥夺一些自身本就拥有的东西,但是却没人能够做到将其摒弃。

你可有恨过你的母亲。

有,过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恨她,恨她走的决绝,什么都未曾留下,赋予我生命,却又将我独自丢下,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看不到一点将来,连预想都没有,但这恨意,后来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殆尽了,我不恨她了,一点也不,没有意义,这是她做出的选择,如果她活着注定要受更多的罪,那死掉也是一件好事。这世间并没有绝对的东西存在,其中总是参着杂质,活着并不一定就是好事,这世间太多这样的人,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死亡和生存是相同的,不该将其分出褒贬,活着是否比死亡更艰难,但世间活着的人总比死去的多,可见这样的对比荒诞可笑,很多人觉得自己活的痛苦,想要结束生命,但到真正赴死的那一刻,又开始恐惧退缩,死亡让他们显得无比弱小,只能借口称为活着比死难,以此掩饰自己的懦弱,但此懦弱非彼懦弱,不是指不敢去死的人就是懦弱,而是明知自己的斤两,却又不敢承认的懦弱,是这样病态的懦弱。

你可畏惧死亡。她站在他身旁,看着眼前冷峻的男子问。

不,我曾经因一些事两次险些丢掉性命,无限接近死亡,死在异国他乡,但我活了下来,或许以我现在的生存环境来说,将来很有可能会再次经历死亡,但我从不俱它,也不会刻意躲避,却也不会仍由自己的性命被轻松终结,虽说人终有一死,但人都希望这死亡是寿终正寝,可希望归希望,我也不在意,如果能死得其所,也不是坏事。

她沉默无话,抬头看见已经灰暗的天,竹林中寂静无声,恍如与外世隔绝,周身一片清凉。

她说,在我的父母死后,我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仿佛被人扼住,舌头变的麻木无知觉,就连四肢也是,我以为自己会死掉,因为年幼,无法做到独自生活,是我姑姑一直照顾我,直至我成年。她脑海中浮现出年幼时的记忆。

她抱着父母的尸身,感受父母的身体逐渐冰凉,到最后完全成为腊月的雪,冻的她意识混沌。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脑海空洞一片。她低下头,看着她抱着的人,浑身都是血,已经凝结成绛紫色,慢慢干涸,裂出道道碎纹。这碎裂的力量,夺走了她的些许记忆,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天黑了几回亮了几回,就那样抱着父母的尸身呆坐着,就像一块石头,完全没有了思想。

直到现在,我都未曾想起那段时间的外界是何模样,我的记忆断了片,断断续续拼不完整。我一直在调整状态,想要心灵明亮起来,这样看待事物就不会仅是片面,就像是修炼一样,但我深知这一生都不会修炼成功,所以我并未做到让自己分明起来,反而开始堕入暗黑,看到自己愈发远离人世,逐渐成为一个饱满负面情绪的人。

是这样的,她已经没有了自主的余地。她与父母的尸身度过了整整一周的时间,父亲的下属因联系不到父亲,又有大堆文件等父亲处理,只能寻上前来。因天气炎热,父母的尸身已呈巨人观,身体肿胀,嘴角有白色的泡沫溢出,浑身发软,仿佛没有骨头。被发现时,她依旧紧紧地抱着,缩在报废的车里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傻掉,直至父母出殡下葬,都未缓过来。

她生了病,开始出现嗜睡症状,整日整日的昏睡,仿佛睡不醒,睡着后身体痉挛,浑身抽搐,嘴唇发紫,指甲也是青紫色,浑身冰凉,知道这是受了惊讶,短时间内无法好起来,只能用针管给她喂食,整个人暴瘦一圈,也就是从此开始,她的身体开始变差。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给予的,他们将人们所需的能量赋予我,于是我有了生命,以此为营养日益长大,但自从他们死后,他们赋予我的能量也从我体内脱离,与他们一起消失了。因缺乏这能量,所以我的体内出现了深渊,这个深渊永远无法被填满,还会吞噬其他的东西,它也凭靠一种能量为生,就是人的生命力,它不停地吞噬着我的生命力,而我知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她整日昏睡,清醒的时间非常少。姑母一直照顾着她。她清醒时,看见守在她身边的人,张张嘴巴,想要说话,但她发不出声音,似有一口气哽在喉咙,无法呼出来,呼吸也因此不畅,她只能再次沉沉睡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那是一个阴天,天气预报显示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厚厚的黑云自西南方向袭来,逐渐聚拢在一起,压的极低,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没过多久,天完全黑了下来,一时让人混沌,不知是凌晨的鱼肚白还是下午。在夜晚九点左右,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势大到让人心生恐惧,看着它冲刷着万物,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片生机。

她依旧在昏睡,只是睡的并不安稳,双手紧紧扯着床单,眉头蹙起,浑身都是汗,四肢在轻微地抽搐。她在做梦,梦见在海边游玩,大海就像是一汪死水,微微涟漪都没有,更像是一面镜子静静地躺在那里,并未觉得异常。

梦中父母尚在,且与父亲欢笑着前进,她跟在身后,心情愉悦,但很快,她发现他们脚步逐渐加快,她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很快便与他们走失,心中慢慢生出恐惧,直觉告诉她,必须要与他们在一起,不能分开,否则会有大事发生。

她快速的向前跑去,始终不见父母身影。就在她不知所措时,听见身后有动静,她回过头,发现是父母,他们正向着她走来。心中恐惧退去,飞快向他们跑去,但她很快发现,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晃,就像是受了伤那般没有力气,但他们还是强撑着走了过来。在靠近的那一刻,他们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此时,他们的胸膛处突然裂开一个大洞,黑黑的洞,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很快,那里便有东西涌出来掉落在地上,她定睛去看,瞬间目瞪口呆,死死地捂住嘴巴,但她还是尖叫出声。那涌出来的不是别的,而是血,很多很多的血,涌出来的时候,迅速凝结成块,簌簌地掉落。

她看着满地的血块,终于崩溃,眼泪决堤汹涌而出,完全没了理智。她双手捧起那些滚烫的血块,往他们胸膛里塞,试图挽回他们正在流失的生命,但一切都是徒劳,她跟不上死亡的速度,那些被她塞进去的血块又涌出来。很快,他们的胸膛已经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可涌出的东西,身躯也逐渐变的透明,直至消失。

那又是什么,让我这样痛苦狼狈。我在梦中再次目睹父母的死亡,我没有任何作用,只能亲眼看着他们离去。你可知这种无力和疼痛,在每一个日夜,骨头被狠狠敲打,钉入铁钉,骨髓都被吸干,空空的骨骼不能够撑起身体,于是每走一步都难如登天,那铁钉牵扯肉身,每跨一步,都苦痛不堪。胸口沉闷,一颗心终日揪痛,喉咙始终处于紧绷状态,随时都可能哽咽出声。

我在每个夜晚痛苦睡去,在清晨朦胧醒来时,要努力抵抗想要去死的心。我被这疼痛逼疯,难受的想要死掉,有时内心生出憎恨,憎恨所有人,憎恨周边的一切,一腔剧烈情绪无处发泄,不知找谁诉说,只能自己生生忍受。

她无处可去,没了归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耳边传来一生巨响,仿佛一种召唤,扯着她跌向现实。

她在震耳的雷声中惊醒,睁眼看到一室黑暗,眼前浮现的是父母的脸,正在慢慢地粉碎,和鲜血搅在一起,逼到她眼前。又一声雷声,惊地她浑身一抖,喉咙里的堵塞在这一刻通畅,终于撕心裂肺的哭出声。闻声而来的姑母将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她不过是六岁孩童,需要大哭一场来发泄,分离出体内的恐惧和阴暗,将其丢弃。

一池,你可能体会这种感觉,我难受到想要死去,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时间,人对待死亡不能草率,死比生更显郑重,张爱玲让女主人公坐火车去西湖自杀,她母亲说,若是一个人真的想死,不会这样费力,但张爱玲依旧保持个人想法。我为此感到兴奋,我与她的观念相同,死亡应该小心翼翼又体面,很多人死前会想完成自己的心愿,例如周游世界,结束后洗漱装扮自己,美丽且哀伤的死掉。我喜欢这样的人,对待死亡严谨慎重。

我父母的死亡只显凄惨,没有半分慎重,上天在弹指间便取走了他们的性命,多么轻松简单,背后的沉重我来背负,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苏青辞即将开学,无法久留,在此停留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的凌晨,他们出发原路返回。

而此时二十一岁的的苏青辞,对于未来虽也有人生规划,但将来还是如不满迷雾的原始森林一般,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测,只能时刻保持防备状态。

七月艳阳天,门前的橘子树已经结出青色小小的可爱果实,花园里一片鲜艳,百花争艳,凤仙花开的旺盛,母亲采摘一些,给她染指甲。先将花瓣碾碎,敷在指甲上,再用叶子包起来。她伸出十指轻弹,小小的嫩嫩的手指,因指尖裹着花瓣略大,看起来像是细细的火柴棍,心中期待指甲染色后的样子。

母亲在花园中打理,松土,施肥,浇水,修理枝叶。她站在一旁,反复询问染甲是否完成,模样兴奋激动,母亲耐心的一遍遍回答。

童年时,容易满足,会因为一件小事而开心许久,例如看见花开,湛蓝的天空,大海泛起的浪潮,繁星点点的夜空,都能让她感到愉悦,也因为年幼无知,不知忧愁为何物,这离她很远,像是天边的星星一样遥远。

她感到困倦,于是爬上楼梯回到卧室午睡,小心翼翼地躺下,避免碰到手指。看着窗外洒进来地光线,逐渐入睡。

醒来时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睡的有些迷糊,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但睁眼的瞬间又忘掉。她甩甩头,将脑袋里的昏沉甩出去,举起手指看了看,应该是可以的了,于是自己拆掉。碾碎的花瓣已经没有多少水分,她将残渣取下来,看见被染上色的指甲。是橘红色,像是落日的颜色,给人一种暖暖的感觉。

心中开心不已,匆忙跑下楼,举着一双小手寻找母亲,想要炫耀这美丽手指。但她没有找到母亲,转头看向门外时,看见那蔚蓝的大海,心中突跳,那本已忘掉的梦境,在此刻突然清晰的想起。

她赤脚在空旷的房间里寻找母亲,转身时看见落地窗外的大海,海面在快速的增长。不过片刻,海水已经漫过窗户。此时,她已分不清是房子在下陷,还是海水在涨高,只看见海面已经与她齐高,有黄色和红色的热带鱼从容的游来游去。这压抑的感觉,心里生出恐惧,扯着嗓子开始尖叫,同时用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看眼前的景象。

阿辞。

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她放下双手回头,看见母亲站在她身后,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她安静,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手指向她身后,说,看。

她回头,看见海水已经完全没过房子。

我对大海有着奇怪的情感,深海恐惧症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畏惧,这源自我的梦境。我无数次梦见自己掉进海里,窒息压抑的感觉格外强烈,以至于我从梦中醒来,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将其消化,但这并不影响我热爱它,我觉得大海比这世间的任何一种存在都更加富有生命力,生命力太过强大的存在,会让人生出畏惧之心,大海便是如此。

你从小生活就生活在海边,时刻被大海的能量冲刷,它时时刻刻在向你体内充能,你本该成为一个生命力极为充沛的人,但现在的你,却虚弱到仿佛随时都会死掉,你可知是为什么。一池说。

我确实是个体能充沛的人,至少过去是,但是因为父母的死去,让我体内能量尽散,并且透支,从此以后我觉得身体空旷,怎样都填不满。后来我发现,人体内的能量只能按部就班,无法肆意通用,比如A容器,只能用来装盛它相对的能量,而B容器,A容器可以盛的能量却无法将它填满,就像人感冒,只能吃感冒药,癌症病人吃普通止痛药完全没有效果,就是这样。我体内的那处空缺,只能父母来填满,别人无用。

每个人的体内都有空洞,唯一的区别只是大小。我母亲死后,我独自生活一段时间,后来父亲出国,将我也带上,我知道自己年幼没有父母无法独自生存,所以只能听他的话和他一起生活。他给我物质上的补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付出。他与以前一样很少回家,回来也不讲话,我们有时一个星期也说不上一句话,都是忙着自己的事。我们就这样,直到我成年。我十八岁后的第二个星期,他扔下我离开,到如今已六年。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也不通电话,完全断了联系,我与他的血缘在这隔绝的六年里消失殆尽。我来找你前不久,无意间得知他的微博账号,没有忍住心中好奇和莫名的期望,点进了他的微博,得知了些许这几年他的生活状况。他在离开后的第二年,便与她的法国女友结婚,定居英国。

他点燃一根烟,递给她。她犹豫片刻,伸手接过。他自己再点一根,深吸一口,吐出缭绕烟雾,很快被卷出车窗。她也抽了一口,被呛的咳嗽,固执的继续抽。

他的女朋友有一个孩子,九岁大的男孩。他再一次当了父亲,只不过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他对这个孩子格外疼爱,带他去海边散步,一起遛狗,一起手工制作卡片,一起踢足球,一起郊游。原来他是会笑的,只不过并不是对我,我看着他微笑的样子,一时觉得陌生,有一瞬间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他的脸庞我从未见过,但很快我便想起来,这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和别人生活在一起,过的这样快乐,那个男孩也那样幸福无忧。是的,九岁,本就该是快乐的,而我的九岁,正抱着母亲冰冷的尸身痛哭流涕。阿辞,我有些羡慕你,你的父母虽然已不在,但在你心里,他们依旧是当初幸福美好的样子,而我记忆里的,始终是彻骨的冰冷现实,我倒希望他们都死去,至少这样就断了念想,便不会只因心存一丝贪念而感到孤独绝望。

倘若他们都死去,那么这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跟你有关,但他活着,即便你们关系糟糕,也终究有无法抹去的联系。

不,阿辞,你不懂,如果这联系不真不正,那还不如没有,这样决裂的关系,形同虚设,有何意义,若是要赐予我光,那便给我一室阳光,若没有,那我便继续在黑暗中挣扎生存,但是上天却只给我一束光,既不能温暖我,也因此贪念而起,无法再接受回到黑暗,那么要这束光又有何用,不如不要,而人是这样生物,明知得不到,但还是忍不住的奢望,想要断掉这妄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贪念的根源消失,否则,只要活一日,这念想就会存一日。这是人性的脆弱,我也不能避免。

永远无法剔除,是这样的存在吗。

是,是这样的存在,不能够剔除,只能竭力压制。他走后,我独自去了很多地方,让自己不停的行走,忙碌起来,这样就不会有时间去想自己已是一个被遗弃的人,但是我后来发现忙碌并没有什么用,它仍会趁虚而入,像有思想,知道自己出现的时间不多,于是将自己浓缩,这样就算时间缩短,也依旧能够挥出同样的力度,甚至比之前更甚,所以我也不再试图克制它,由得它去,有些东西无法强迫。

你能这样想自然好,有些东西时间也抹不去,只能揣着学会适应。我自初不肯承认父母已经离去的事实,觉得他们只是像平常一样出游,日落就会归来,但我等了无数个日夜也不见他们回来。有一天,我发现花园里的许多花因为季节原因已经衰败,只有少数仍在顽强存活,门前的橘子也已成熟。我爬上去摘下一只,剥开外皮,看到鲜嫩果肉,饱满多汁,咬了一口,酸涩无比。是啊,它未经嫁接,自然不可食用,不具备条件的东西,不能奢望它比肩如常。在那一刻,我终于认识到,我的父母已经死去,只扔下我一个人。

她伸手取来香烟,点燃一根,继续说,我的生活完全改变,我只能迎难而上。我的姑母挣得抚养权,她也是唯一一个不觊觎我父母的财产的人,她想将我带去她的家庭,但我不肯,态度坚决,她只能留下来同我在一起。因为她有工作,无法时刻照顾我,所以请来保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辍学在家,足足三年,三年后继续学业,就这样一直到半年前,我去到那座北方城市。

她吐出烟雾,卷着方才的话语吹向车窗外,除了他们两人,这些话再不会被谁听见。

车子急速行驶在沥青铺就的道路上,耳边是从窗外吹进来的呼呼风声,两旁风景迅速倒退。已是晌午十点,天空阴暗,不见太阳,一直希望来一场雨,今天可能会见到。

果然,不过半个钟头,看到车前玻璃上点点雨滴,车窗外飘进来些许,落在她的额头上,他伸手为她拂去,再关上车窗。雨势很快加大,大而有力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开雨刷,擦去不停落上去的雨水,提供一片清晰视野。

草木被雨水洗刷的异常干净,颜色青翠欲滴。视线的冲击力非常强悍,让大脑格外清醒,她转头看向身旁安静开车的男子,眼睛逐渐湿润。

许是察觉到她的失态,他对上她的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没有说话,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沉默着一同看着大雨冲刷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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