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倾年接受手术,眼角膜来自一位因患癌而死去的中年男子,恢复后与沈曼订婚。他知道,自己与苏青辞之间再没有丝毫可能,她远在地球的另一端,与他人幸福生活。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已被清除,虽真实存在过,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往日不可追忆,来日无法估算,他对未来已无任何奢求。
婚礼定在元宵节的前一天。这一天雪下的很大,他坐在婚车上,前往接新娘。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不经意间在马路对面看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裙子的女孩,头发很长,背对着他,弯腰在街边堆雪人。只是一眼,心跳便乱了速,和脑海中的人重合。想也未想,打开车门冲了过去。手掌覆上女孩的肩头,女孩回头,是一位很漂亮的人儿,皮肤很白,双眼带着疑问。
不是她,她的容貌虽平常,可一双眼睛着实出众,亮的惊人,或许自己此生再不会遇见眼睛像她的一般亮的女子了。他的眼睛一阵刺痛,逼出一眶湿热来,冲破防线掉落而下。他并未觉得有多难过,眼泪却自己流了出来,可真是奇怪。
他承认自己无法丢弃这份感情,当沈曼挽着她父亲的胳膊一步步向他走来时,他看到沈曼美丽的面容带着甜蜜的笑,他承认,沈曼实在生的漂亮,像一只天鹅,美的刺目,可他却在想,若是面前这个穿婚纱的女子是青辞该多好,她的眼睛,一定会在灯光的照耀下更为闪亮。
双目又开始刺痛,闭上眼睛,在一片暗黑中看见她的脸,初次见时,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眉目倔强清冷。图书馆时她带着疑问的脸,双眸微瞠,略带傻气,他看在眼里,心跳不由得加快。再后来,她倒在雨地里,半张脸都浸泡在雨水里,无力的半睁着眼,直直的望着他。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连最基本的都未曾做到。青辞,是我对不住你,我们此生的缘分已尽,再无见面的机会,我们分别在世界的两端,已找到各自的另一半,我与你之间,已经彻底画上句号,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她的眼睛在暗中渐渐隐去了,就像黑夜里的星星,在微亮的晨光里失去了踪迹。
我们要如何去爱一个人,是倾尽全部,还是有所保留,很多人因为爱情失去理智,陷身其中变的不会再思考问题,于是局面变的狭小无比,还未来得及迎来高潮,便已经开始走向溃败,结局天各一方,各自陷入各自的痛苦,只觉一身情感用至完尽,再无法去爱一个人,可人是依赖感情生存的动物,没有感情如何生存下去,为了不孤独终老,我们只能去接纳另一个人。
一生太久了,久到让人绝望,时日的流淌让人看到世事的无常,人的决心在其面前一文不值,显得轻薄又无力,无人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心性在时日的磋磨下是否还会一如当初,它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改变一切,而人心又是最脆弱的东西,两者不必较量就已分出输赢。
我们需要知道的是,有时在一段感情中,互相爱慕并不是达成美好结局的重要条件,很多因素在未相遇前就已提前布下,无形中的,会随时随地彰显而出,感情因此成为次要,所以导致的常见现象就是,你爱的人,不一定就是你的良配,或者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有时会忘记自己是如何爱上的对方,只知道对方很重要。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是年少时第一次见到幼年的她时,还是几年后的夜晚梦到她时,亦或是成年后的相遇后,说不出爱为何物,只觉自己浑身剧痛仿佛即将要死去。
他乘坐帕劳当地前往深海捕鱼的渔船上,整日整日沉睡,吃渔民自备的吃食与各类海产,喝大铁桶里盛的自来水,直到深夜时才会出船舱,在甲板上躺下来看夜空。有时天空繁星密布,月色撩人,有时迷雾散布,天黑的像墨,什么也看不见。
心脏终日剧痛,有时是一阵阵的揪痛,有时犹如被刀割被针刺,呼吸变的非常艰难,疼痛缠身无法站立,只能蜷成一团,一手成拳死死抵在心口,反复做深呼吸,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脖子上戴着的银色项链,上面串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和一枚戒指。玻璃瓶里装着她的一点骨灰,戒指是他当初送她的那一枚。
渔船在Rock Islands短暂停靠,整理渔网分装海产,他在海边长久站立,静默注视眼前的壮阔海洋,泛起的浪花拍打在岩石上,激出白色泡沫,又很快消失。从背包中书籍夹层中拿出一张淡黄信纸,将其展开,手掌轻翻,让海风将其带走。
信纸被风卷出很远,随后落向海面,被海水一点点浸湿,上面的钢笔字体略带童趣:
一池,抱歉,我要离开了,并非我不珍惜生命,而是我逃不过这宿命。如今我向你坦白一切。
倾年的父母并非意外车祸,而是我一手促成,他的父亲是害死我父母的凶手。我父母的车祸事故并非是意外,而是被一辆大货车撞击,年幼的我在卧室看的一清二楚,货车司机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将事故现场伪装成一场意外,而后驾车仓皇逃离,而我因为年幼,受到惊吓,在父母死后的很多年内将这情节忘记,忘记中间许多过程,只记得父母的车子支离破碎。但我最终想了起来,那个人的脸无比清晰的刻在我脑袋里,脸上有着紫色胎记的中年男子。
我本打算报警,但时隔多年,没有监控没有证人,可能无法立案,而且我不记得具体车牌号,只记得前面的省份归属地代号,所以我决定去自己寻找。我来到这座城市,一边读书一边搜索,但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倾年的父亲。
老天给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我本该很早就发现的,那场车祸,母亲准备带去画展的那幅画最终却出现在倾年家中,想来是倾年的父亲带走了它,可我忘记了这个事,当时我万念俱灰只注意到父母,并未发现画是否还在,且父母死后所有一切事宜皆由姑母打理,我以为姑母转手,而后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落到倾年家中,但我想错了,直到我见到倾年父亲的那一刻,才明白了一切。
上天给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一切本该就止于初始,如果第一次去倾年家中时,能够见到他父亲的照片,那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但天不随人愿。
我本意只是夺走倾年的父亲的性命,将他的车子动了手脚,无意伤害倾年与他母亲,但一切不尽人意,以为他父母感情不合不会同行,但最终酿成错误。
我与你远去法国,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但这想法终究被推翻,倾年因那次事故失明,这是迟来的报应吗,我多害了一条性命,只能以命还命,结束这场无止境的纠缠。
我用自己的性命偿还,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知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但我已经再没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我无法心安。
我死后,请将眼角膜捐给倾年,要保密,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让他以为我与你在一起过的很好,他应该平静的活下去。
对不起,一池,我答应过与你一同度过余生,但我终究食言了,但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想与你在一起。我与倾年的这次见面,已看清自己的内心,明白倾年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热血与冲动,我虽爱他,但已没了任何想与他在一起的欲望。
这世间的很多人,口中说着爱你,身体却又在做着伤害你的事。唯有你,一池。
你要安稳活下去,连同我的那一份活下去,不可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若你愿意,请将婚纱焚烧,因为如果真有来生这一说,我可以穿着它在桥边等你,等你寿终正寝同我见面的那一天,我们一起过桥,来生再携手终老。
信纸很快被海水撕碎,融进了白色浪花里,再不见踪迹。
渔船整理结束,船员喊他上船,他低声回应。回身时仿佛看到她,就在身边,眼睛依旧明亮,看着他微微的笑。
阿辞,你交代的事我已处理稳妥,接下来该轮到你信守承诺了,要记得自己说的话。他伸手,在虚空中抚出一个轮廓,低声呢喃,阿辞,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