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里。”我掏出一个放大镜来,把照片的角落放大,我看见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没错,他看到的正是米小春的红色双肩旅游包,它斜靠在小草棚的棚边,虽然只露出一小半,但那上面的小半个米老鼠图案还是很清晰。同一个包还出现在米小春哥哥的单人照里。
我把放大镜丢在桌上,说道:“这个地方很隐蔽,很小,一般不用放大镜根本看不到,柴英自己一定也没注意,不然,我想她一定会把这块地方挖掉的。她一定衡量过哪个新闻更有价值。如果他们没死,那顶多是一个野营者遇险的案例,而且王成冰有可能会阻止她发表他跟米小春的爱情故事,这将使整篇文章显得非常没看头,但是,如果他们死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蝴蝶谷私奔死亡事件’,想想这个主题,就知道会吸引多少眼球了。如果柴英的死,是预谋杀人的话,那我觉得这就是杀人动机。”
说到这里,我觉得心口闷得发慌,我实在不想把我心目中的女强人,那个一直以来都那么有理想、正直的柴英,想象成如此冷酷无情的人,但是理智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不择手段,小芬说的不择手段,我终于领教了。
“我有一个问题。”高竞的话打断了我思路。
“什么问题?”
“如果柴英是个没经验的野营者,她又是怎么在那里挨过那么多天的呢?”
“她准备很充分,我看过她的博客,她在里面详细说明了自己进行这次采访前做了哪些准备工作,带了哪些东西。你看我都打印出来了。”我掏出一张打印纸递到高竞面前,“她带了帐篷、压缩饼干、抗菌素、水、薄荷糖、夜视灯等等,最可气的是,她还带了止泻药!米小春生病了,她没救她。我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高竞看着这张打印纸,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我查过王成冰的通话记录,他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出发那天,即10月3日下午的1点,电话就是打给柴英的,有趣的是,跟柴英在报道里说的一样,他乘的也是下午的那班A-18次火车,其实只有一班车到那个地方,火车的发车时间是中午12点10分,所以王成冰是在火车上打电话给她的。我也问过柴英的邻居,根据他们回忆,那时正值‘十一’黄金周,他们是跟柴英一起下的楼,在楼下还互道了再见,柴英告诉他们,她要去蝴蝶谷,那天正好是10月3日。”
“不出所料,他们是乘同一列火车去的!”我嚷道,但随即又问,“柴英跟他的邻居关系很好吗?连去蝴蝶谷的事都那么清楚地告诉对方?”
“他们的关系是不错,那个人就是搞野营的。”高竞略带得意地笑了笑,“他说柴英出发的前几天曾经向他讨教过出门野营的安全措施。那个人还曾经开过一张清单给她,我估计她就是照着那张清单做的准备。”高竞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还有一点,你肯定没想到,其实那个人也去过所谓的蝴蝶谷,他说当时他们是四个人同行,那个小草棚就是他们搭的。他们告诉柴英在小草棚的附近还有一个山洞,也可以用来避雨,他们一开始没搭那个小草棚前,就是住在那里的,所以我想,柴英当时一边观察他们,一边避雨,就是住在那个山洞里。”
我捂住嘴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点。
“听我昨天说了蝴蝶谷的事,你马上就去查了。你早就查到了,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我气愤地问道。
“我是警察,我有我的原则。”他一本正经地说。
每当他说出这种我无法反驳的官方调调时,我就觉得他特别讨厌,连看都不想看他。
“那好吧。我也有我的原则。我不跟警察一起喝茶!”我一边把照片、文稿和放大镜迅速放入我的包里,一边站了起来,他站起来拉住了我的包。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生什么气啊。”他紧张地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看他毫无道歉的意思,我觉得很失望。
“我想回去了。”我企图背上我的包,他却紧紧拉着不放。
“不许走!”他不客气地说。
“你干吗?”我回头瞪着他问道。
我们对视了两秒钟。
“那至少让我送你回家。”他口气软了下来,用恳求的口吻说。
“不必了。”我冷冷地回答他。
“我是在证明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为这么点小事就生气,你气量也太小了吧。”他皱起眉头,压低嗓门责怪我,同时他拉着我的包的那只手,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头看着他。
“我气量小?”我反问他。
“跟我比,是小了点。”他紧张兮兮地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但是跟大部分人比,还是很大的。”
我看着他脸上那紧张的表情,忍了一会儿,终于笑了出来。
“那好吧,送我回家。”我说。
他仿佛松了口气。
“那我们在车里慢慢聊。”他摇摇我的手腕笑着说,就好像捡到了个宝。
我很想甩开他的手,但看着他脸上开心的表情,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分钟后,我坐上了他的车,他平稳地将车驶向我家。
“如果蝴蝶谷的事可以算是杀人动机的话,那么现在你就有了两个嫌疑人,一个是王老师,另一个就是那个银行信贷员岳非,是吧?”我看着认真开车的他,问道。
“应该是四个,张西敏和蔡胜都是。”
“蔡胜我说不清。我对他印象不深,但是张西敏不会吧,她跟柴英现在可是好姐妹。”我觉得张西敏犯罪的可能性极小。
“以前她们是情敌,难保她们不是面和心不和。”高竞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幼稚。
“我觉得她不可能杀人。她的胆子一向都很小。”我不敢相信张西敏会毒死柴英。
“我知道六人晚餐上的男人都是她找来的。”高竞沉着地说。
“哦,那又怎么样呢?”我问。
“如果凶手一开始就准备了杀虫剂的话,那就说明是预谋杀人,对不对?”
“对。”
“既然如此,我觉得这些跟蝴蝶谷有关的男人也应该是被某人故意约来的,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来相亲的人都跟这事有关?不可能。他们肯定是被故意约到一起的。凶手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混淆警方的视线,想让警方认为柴英的死跟蝴蝶谷的事有关,可他越是这么做,就越是说明柴英的死跟蝴蝶谷无关。在这里,只有张西敏跟她有过节,跟蝴蝶谷无关。”
“等一等,蔡胜跟那事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这还没查到,不过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说不定他跟那事也有关系。”高竞说到这里颇有些尴尬。
“好吧,继续。你认为张西敏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坐在柴英的旁边,有机会下毒;她跟柴英过去还有仇,这就是杀人动机;而且,她本人就是这次相亲的组织者。她符合凶手的条件。”他道。
“证据呢?”
高竞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笑。
“没证据是吧?接下来,你们就得靠强大的审讯攻势了吧?”我问道。
“肯定会再找她的。”他顿了一顿说,“该你了,说说你怎么想。”
“我觉得张西敏不可能是凶手。她可能只是约了一个人,另外两个是由那个人找来的。所以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组织者。”
“你有什么根据?”他不以为然地问道。
“因为我了解张西敏,别看她有时候挺精明,其实她还是属于相当老实的女孩子。她不是那种会在网上随便搭讪各种男人的女人,如果她真有那么厉害的话,早就该有男朋友了,哪还需要出来相亲?”我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还有吗?”他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真想揍他!
“没有了。”我泄气地说,“到时候把你整理的谈话记录给我看看怎么样?”
“那怎么行?”他道。
我不说话,看着窗外,忽然觉得有些伤感。不知道柴英当时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在她面前死去时是什么心情。她会心痛吗?会内疚吗?她会哭吗?对了,她那时候说过,她没有哭。那个问题是谁问的?蔡胜!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好像不是普通读者应该问记者的话,“那时候,你哭了吗?”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那时候,你应该哭。可柴英说,她没有哭。等一等,蔡胜究竟是怎么问的?“那时候,你哭了吗?”“那时候”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高竞见我长时间不说话,用他的腿撞了一下我的膝盖。
“生气了?”他轻声问我。
我仍然不说话。我不想跟他说话。
“我有我的难处嘛,你知道……”
我打断了他的话。
“好好开车,高竞。”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沉下脸来。
车厢里沉默了几分钟。
“莫兰……”过了一会儿他叫我。
“干吗?”
“后天我请你吃晚饭好吗?”
“为什么?”
“那天我发工资。我请你吃顿好的,你说,你想吃什么?”
想请我吃饭?好吧,看我怎么整你!谁叫你居然敢当面嘲笑我的聪明才智!
“高竞,为了纪念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等案子结束了,你请我吃正宗的日式烤肉吧。”我提议道。
他笑逐颜开,我知道“烤肉”这两个字正好说在他的心坎上了。他爱吃肉。
“好。”他爽快地说。
“不过很贵,算了,还是我请吧。”我笑道,“谁让我比你有钱呢?”
“我请!我请!”他大声说。
“好吧,那可是你说的。”我笑道。
他朝我白了一眼。
“难道我还会赖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朝我低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