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柴,柴郡主的柴,单名一个英雄的英,我是《大新闻》周刊的新闻记者。我的兴趣很广泛,喜欢看书、看电影、旅行、写文章和健身,目前我对旅游很感兴趣,准备写两本关于这方面的书。在这之前,我写过几本励志书,书名我就不报了。”柴英口齿清楚,充满自信,但是,她怎么没说自己是新闻部主任?这让我有些意外,也许是怕自己的高职位把男人都吓跑吧?
“柴小姐原来还写过书,真了不起。”还是王老师首先接口。
“哪儿的话,只是有感而发,随便写写,不值一提。”柴英落落大方地说,我觉得就连她的谦虚听上去也很自负。
最后一个是张西敏。
“我姓张,弓长张,东南西北的西,敏锐的敏。我跟柴英不能比,我只是《你我健康》杂志的校对,每天的工作就是找样稿里的错别字。我的兴趣是逛街、跳舞和上网。”张西敏的声音很轻,但我发现,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听得很认真,我几乎可以看见他们的耳朵竖成一排的样子。
我没有找到高竞,只好死心吃饭了。
到目前为止,共上了四道菜,都是最常见的西餐,罗宋汤、炸猪排、法式红酒鸡和蔬菜沙拉,外加面包、牛油和水果。我一向不怎么爱吃西餐,外加上离婚后得的胃下垂还没好,所以吃得很少,只有罗宋汤我勉强喝了几口。喝汤的时候,我听到蔡胜在问张西敏:“张小姐,你喜欢跳什么舞?”
“拉丁舞。”张西敏将头发撩到脑后,优雅地用叉子插起蔬菜沙拉里的一块卷心菜送到嘴里。
“想不到,你这么文静的女孩喜欢跳拉丁舞。”王老师说,他饭碗里的猪排只剩下小半块了,我发现他还超爱吃番茄酱,餐桌中间的三碟调料,辣酱、番茄酱和巧克力酱,他把番茄酱几乎全倒在了他的猪排上。
“是、是啊,拉、拉丁舞,非常、非常……美。”岳非的语气里充满了赞赏,好像张西敏已经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了。
张西敏被岳非夸得脸红了,两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她说:“你们过奖了,我跳得一般,真的一般。”
“我一看你走路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跳得不错,其实我对拉丁舞一直也很有兴趣,什么时候一起去跳舞怎么样?”蔡胜殷勤地给张西敏加了点橙汁,他前面放着一小碟辣酱,柴英把红酒鸡放到辣酱调料里蘸了蘸,便吃了起来。柴英口味重,吃什么都最好配个辣酱。
“好啊,不过到时候可别笑话我。”张西敏笑着,竟然一口答应了蔡胜的邀请。
“要说跳拉丁舞,我记得莫兰你跳得也不错,以前还得过奖呢。”我忽然听到自己的右边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是柴英。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理解她干吗要多嘴,我又不想跟张西敏抢风头。果然,听了她的话,张西敏立刻显出不悦的神情。我马上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不跳了。现在听到音乐恐怕只有发呆的分了。”
“你,你也会跳舞?”岳非正在往面包上涂牛油,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嗯,以前会,现在已经不会了。”我说,赶紧低头喝汤。
“我早说了,我跳得并不好,莫兰比我可强多了,她那时候是我们杂志社的社花,有很多人追求她,请她跳舞的。”张西敏笑嘻嘻地说。
我诧异地看着张西敏,刚想说我根本不是什么社花,就听见柴英已经在帮我回敬她了。
“莫兰不是社花,你才是吧,我听男同事们在背后议论说,我们社里最漂亮的是莫兰,可要说谁最有女人味,那就是你了,西敏,他们说你是女人中的女人,还说你跳起舞来像天鹅一样美。”柴英一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继续吃她的红酒辣酱鸡。那一小碟辣酱我刚刚也也尝过一口,发现味道辣得惊人,而且里面还加了大蒜,我真佩服柴英,味道这么重的辣酱她都能大口大口眉头不皱地吃下去。
听了柴英的话,张西敏不动声色地反击道:“是吗?男同事都跟你说这些?他们跟你真要好。”她在继续吃她的蔬菜沙拉,我发现她只吃这个,就跟我只喝罗宋汤一样。
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我不喜欢这种气氛,连忙打岔:“对了,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百盛在打折,买100送50,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柴英?”
柴英把面包往辣酱里一蘸,说:“百盛经常打折的,我昨天才去过,没什么可买的。而且人太多。”她跟我闲扯起来。
“柴小姐是当新闻记者的?”蔡胜插了一句,他往炸猪排上倒了点混合汁水。
“是的,《大新闻》周刊。”柴英不自觉地挺了挺腰,露出她一贯的自信表情。
“柴英还是新闻部的主任,在杂志社里一呼百应呢!”张西敏再次插嘴,她像兔子一样怡然自得地嚼着卷心菜。
柴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展颜一笑。
“西敏,你对我真了解。”她虚伪地拍拍张西敏的手背。
“我们是好姐妹嘛。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张西敏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中的女人——张西敏的了解实在太浅薄了,我原先以为她非常软弱,现在却发现她可能比公认强悍的柴英还要强悍,我原先以为她跟柴英之间的那段八卦情史可能只是谣传,现在却发现,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至少两人不和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了。
“柴英做过很多轰动新闻,她可是我们新闻界的女强人。”张西敏又开口道。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在为柴英打个人广告,其实却明显是在挤兑她。因为大家都知道,男人十有八九不喜欢女强人,所以“女强人”这三个字几乎可以算是相亲活动中的毒药,张西敏这么说,是明褒暗贬,用心十分险恶。我开始讨厌这个长头发的张西敏了。
“我好像记得前不久《大新闻》周刊报道过一则很轰动的新闻,记不起叫什么来了?”美术编辑蔡胜抓了抓头发。
“柴小姐做过哪些新闻?”王老师随口问道。
“一、一定是曾、曾经追到过著名的新闻,才、才能那么年轻就当上主任的,我、我没说错吧?”岳非结结巴巴地说着,把那碟辣酱索性推到了柴英面前。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柴英一边摇头,一边微微笑。我知道,男人们对她事业的兴趣,让她颇为得意,因为这是她的强项,她并不是个低调的人,我猜她很快就会夸夸其谈了,果然,没隔两秒钟,她就用略带得意的口吻问道:“你们听说过‘蝴蝶谷死亡事件’吗?”
“蝴蝶谷死亡事件?”我完全没听说过,便问,“真的有蝴蝶谷吗?”
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很白痴,但是我确实已经很久不看《大新闻》周刊了,最近这半年,我只看《ELLE》和《时尚》。
“莫兰,这事就发生在一个半月前,你怎么会不知道?”张西敏的语气听来好像我不知道蝴蝶谷就跟不知道万里长城一样。
“如果是一个半月前,我肯定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法国探亲。”我答道。
一阵沉默。
接着首先开口的仍然是王老师。
“蝴蝶谷的新闻是你报道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那事是我第一个作的报道,后来别的报纸才开始转载的。”柴英说到这儿,感慨地说,“那次报道对我来说,真是九死一生,当地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
我发现柴英的这个话题引起了对面三位男士的一致兴趣,但他们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震惊。
“你,你就是第,第一个报道那件事的女记者?不,不会吧……”岳非吃惊地瞪着柴英,好像一时间被她的惊世才华震惊得哑口无言。
“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我也没想到会轮到我,我想这就是所谓的运气吧。我也是偶然碰到他们的,完全是偶然。”柴英有些得意,她喝了一口橙汁,脸微微有些泛红。
“因为此报道,柴英还获得最佳新闻稿一等奖。”张西敏补充道。
现在她好像是真心在帮柴英打广告了,她跟柴英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完全糊涂了。
“那时候,你哭了吗?”坐在柴英正对面的蔡胜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柴英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我很为他们难过,但我是个理智的人。我没有哭。”
蔡胜没说话,好像若有所思。
“那是件什么事?”我问柴英。
“你以后还是自己翻报纸吧,我们在吃饭,这事让人恶心。”王老师冷冷地对我说。
“网上也可以查到,博客上也有。”蔡胜把脸转向我,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是啊,在饭桌上提起这事是不大适合,我们还是来说点高兴的事吧。”柴英兴致很高,脸红扑扑的,气色甚佳。
“是、是的,不、不适合。”岳非也附和道,隔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柴小姐,我、我一直想对你说,你、你真的很有本事,有本事。”
“过奖了,这是我的工作嘛,也是我的兴趣所在。”柴英朝他莞尔一笑,“算了,我们还是说些轻松的事。你们有谁去过百盛地下室新开的超级市场吗?”
“超、超级市场?没、没去过。”岳非低头审视着自己的餐盘,他吃了不少,但从他的体型我判断他根本没吃饱,他一个人至少需要两块炸猪排。
“我已经很久没逛商场了,那是你们女孩子喜欢逛的地方。”王老师低声说,他好像突然变得心情有些低落。
“我去过,那里还开了药店、茶叶店和茶餐厅。”我也加入了讨论,虽然这话题也没什么意思,但总比闷头吃东西,或者听他们打哑谜一般说一件我不知道的轰动新闻要有趣得多。
“我听我同事说,那里有龟苓膏卖,等会儿我要去买,你看我吃了那么多辣酱。”柴英笑着指指面前的空辣酱碟。
蔡胜马上招手让服务员又送来了一碟新的辣酱。
“谢谢。”柴英朝他感激地笑笑,随后推推她身边的张西敏,“等会儿一起去怎么样?”这会儿,她们好像又成好姐妹了。
“好吧,我是需要去一次药店,”张西敏皱了皱眉头,“最近我有点感冒,鼻子还塞着,所以吃什么都没味道。”
“你感冒了?”蔡胜关切地问她。
“嗯,是啊。好烦。”张西敏低声抱怨了一句。
“我这里正好有盒刚买的感冒药,你要不要吃一颗?”蔡胜一边说,一边殷勤地给她倒了杯水,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些发红,好像有炎症。
“谢谢,我有药。”张西敏温柔地说。
这时,餐厅大堂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刚刚还十分喧闹的饭店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一束灯光汇聚在大堂中央的圆形空地上。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身边的柴英。
“时装表演是这个饭店的特色,每晚都有。”柴英低声回答我。
“我可以先走了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舞台上,我趁机问道。
“给我点面子,等结束后再走。”柴英拧了一把我的胳膊。
“好吧。”我不情愿地答道,心想,吃难吃的东西,见无聊的男人,现在还要看低水准的时装表演,我纯粹是看你的面子,你的面子可真大。
音乐响起,年轻女孩们踩着节拍袅袅婷婷地依次从后台走出来,又走回去。所谓时装表演的时装其实根本没什么时装可言,大家只是看那些化妆俗气的女孩们扭着屁股走几圈而已,我只想打哈欠。
这时,张西敏忽然拿起桌上的手机匆匆跑了出去,我猜她是打电话去了,我看见王老师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她,随后又落在面前的餐盘里,他没有吃,只是望着餐盘中的食物发呆。
我的目光朝岳非扫去,忽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柴英,目光混杂着不安和疑问。他让我想起了警察局里辨认凶手的证人,是这个人吗?你看看清楚,是她吗?是她吗?我好像听到他脑子里正在不断回响着这些话。难道他认识柴英?
张西敏很快就回来了,她嘀咕了一句:“外面下雨了。”
但没人理睬她。
我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朝漆黑的窗外瞄了一眼,心想,如果真的下雨的话,等会儿叫车肯定很难,要不要给高竞打个电话?但如果他知道我相亲之后是自己回家,会不会嘲笑我?我不想成为他的笑料。
我正想着心事,抬头正好瞥见蔡胜,他盯着舞台看,不时又回过身来,伸手拿东西吃。而那个岳非,我把目光再度投向他的时候吓了一跳,我发现他正在注视我,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像鬼火一样熠熠发光,接着,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我感觉有人在碰我的手,这个貌似老实的银行职员胆子可真不小,我一惊,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接着他已经走到我身边了。
“等、等会儿,我、我送你回家吧。外面好像下雨了。”他凑近我,热切地悄声说,我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我本能地朝后让了让。
“你开车来的?”我轻声问。
“是,是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解释道,“你、你放心,我、我的车技很好,我还开去过西、西藏。”
“我看……还是不麻烦了。”我实在不想让他送我回家。
他似乎有些失望。
“我,我的车性能很好,外面下雨的话,车很难叫。”他又说,我发现他虽然结巴,但说话却常常切中要害。
我正犹豫时,大堂的灯忽然亮了。
“等会儿再说吧。谢谢你。”我客气地朝他笑了笑。
“好,好吧。”他点了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要不要他送呢?我正低头思考,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有个脑袋搁在了我的肩上,不用问,是柴英,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女人味起来?我心里暗自好笑,柴英啊柴英,你是不是故意要在男士们面前表现你温柔的一面?真是服了你。
这时,一声异常刺耳的尖叫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啊——”
随之而来的是盘子打碎的声音,椅子猛烈移动的“嘎吱”声,以及一连串我分不清所以然的各种声音,接着,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还坐在原地,其他人都已经纷纷退到了桌子后面,从他们看我的惊恐表情,我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
我缓缓地别过头去,正好看见柴英那张死白的脸,她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很圆,表情有些惊讶,有一团污物正沿着她的唇边流下来。
我感觉喉咙口好像被人安了个大鞭炮,它已经被点着了,你怕也没用,阻止也没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尖锐得可以跟鞭炮声相媲美的惊叫声,接着身子一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