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说说?”莫兰一边喝汤,一边鼓励道,那神情就像是他上司。好吧,美人,我愿意做你的下属,他心想。
“凶器找不到了,经过分析,可能是一条领带,我想凶手应该是听了杜小美怀孕的消息后临时起意想要杀人的,所以凶器应该是在杜小美的衣柜里找到的,后来我们盘问过廖勇立,他的确少了一根领带,这就证实了我们的想法。凶手如果是拿了廖勇立的领带当凶器,那她一定是先到现场,等杜小美出现后再动手的,不可能是跟杜小美对抗之后才打开柜门去拿领带,这必然会发生搏斗,但没有人听到她的房间里有搏斗的声音,我们也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这我都调查过了。”他一边吃面,一边说。
“凶手为什么不把领带丢在现场是因为爱他。”莫兰叹了口气,随后又道,“但她也不至于会蠢到把领带带回家吧。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你们搜过我们的包,记录过我们随身带的东西。那领带应该还在那别墅里,你们找到了没有?”
“你猜猜。”他卖了个关子,假模假样地大口吃青菜。
“她一定是冲进了盥洗室的马桶了吧,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他哈哈大笑,真喜欢她的机灵劲儿。
“你知道是谁了吗?”她打断他的笑问道。
“嗯。”他止住笑,沉稳地答应了一声。
“是谁?”她歪着头问。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猜猜我是通过什么?”
“领带上的指纹。”
哇,她可真聪明。
“用领带勒人,如果不用手套,很难不留下指纹,但是凶手情急之下,又未必想得到这点,就算想到了也未必能一下子找到手套,而你没有从我们的行李中找到手套,所以你认为有可能她是徒手做的,指纹可能留在那上面。”莫兰摇晃脑袋,得意扬扬地猜道,“得了,你还不知道谁是凶手呢,别装了,你应该早就找到领带了,如果你找到指纹,你早就行动了,还会在这里套我的话?”
他不答话,只想过去亲亲她。
“怎么回事,领带上没有指纹吗?”
“浸过水,很模糊,重叠厉害,很难分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干的。”
“我知道。”她笑眯眯地说。
“你知道?”他注视着对面的她,灯光下的她,干净的脸像苹果一样鲜嫩娇艳,他真想推翻餐桌,把她压在下面,用恶狠狠的语调威胁她,说不说?不说我就上了!当然这只是幻想而已,他发现自从11年前认识她后,他就成了个幻想家,这样想着,又莫名为自己悲哀起来。
“你们掏领带的时候还掏到别的东西了吗?”她问。
“我在吃饭。”
“难道那比尸体还恶心吗?”
“对。”他一想到他们从抽水马桶中找到的四片卫生巾就感到恶心。
“男人!”莫兰白了他一眼,“手上裹两片卫生巾,不就等于戴了个棉手套,她隔着卫生巾也可以抓住领带,可以着力。我试过了。”说完,她又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你笑什么?”
“请问,你挖到卫生巾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她忍住笑问道。
“恶心!我觉得你们中有个女人是故意的,因为,嗯,它们是干净的,”他觉得这个话题好尴尬,他觉得她故意扯到这上面,就是想看他尴尬的样子,他想到这里禁不住瞪了她一眼,“把干净的东西塞进去,就是故意要让马桶堵塞,想找杜小美的麻烦。”
天哪,卫生巾,卫生巾,他都快吐了。
莫兰“咯咯”笑起来,又问:“那么这些东西,你们有没有留下?”
他叹了口气。
“没有,当时没想到它那么有价值,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找得到。”他横了她一眼,“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玩意儿了?”
“遵命,大爷。”莫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说到面膜还没说下去呢。杜小美在试探什么?试探谁是廖勇立的情人?”
莫兰把自己对面膜的观点大致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得直摇头。
“真是个复杂的试验。”他又吃了一块糖醋小排,问道,“凶手就是这个人吗?”
“对。”
“你怎么知道?单凭这个面膜试验?”
“我发现在所有人说的当天晚上的动向里面,她说了一个明显的谎,后来想想也只有她有机会了。当然有几个地方,还得问问廖勇立,你去问他吧,他怕你。对了,我还有个问题刚刚就想问你。”
“你说。”
“假手指的事你告诉过廖勇立吗?”她问。
“没有,因为我自始至终还是有点怀疑他的,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是难保他不跟某个女人合谋。你告诉他了?”
“你不是叫我别说出去吗?我当然也没有。”她说到这里忽然眼睛滴溜溜转,“我想做个试验,高竞。”
他听了一遍她的计划,最后点点头说:“好吧。就给你这个做侦探的机会。”
她朝他微微一笑。
吃完晚饭已经快8点了,莫兰看了看墙上的钟,心想,乔纳快回来了,她可不想让表姐知道今天她大摆宴席,给高竞过生日的事。如果被乔纳知道,她肯定要笑死了。可能是她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识趣地说:“那么,我走了。”
“好。明天见。”她马上笑着说。
他转身向门边走去,忽然又转过头,对她说:“送送我好吗?”
他还得寸进尺了,莫兰歪着头看他,不回答。
“我今天生日。”他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生日又怎么啦?难道请你吃饭还不够?我还得洗碗呢?外面多冷啊,现在可是12月的天气,我还要换鞋!莫兰有一大堆可以拒绝的理由,但它们在她开口的一刹那却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听到自己说的竟然是:“你不冷吗?”
“本来有一点,吃完饭就不冷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不是在说他身体的冷。她眼睛一扫,又看见他风衣里的衬衫,心想他一定是冷的,从刚才进门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脱过风衣,房间里没有开空调。
于是,她说:“你等等。”
她转身走进父母的房间,找出一件毛衣来,递给了他。
“你拿去穿吧,我爸的,比较大,你应该可以穿。”她说,看见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仿佛最初有些抗拒,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手伸了出来,接过了毛衣。随后,她看着他,无声地脱掉外面的风衣,套上了毛衣,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么看着他听话地穿上毛衣,好像他是她的儿子。
“蛮不错的。”她走上去帮他把衣服拉平整,笑着说。
这时候,他忽然又说:“送送我,好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低,令莫兰产生了错觉,那句话仿佛是从他的眼睛里说出来的。于是她觉得自己正被一种无形的东西驱赶到门口,一边说,好吧,一边套上鞋,首先走了出去,她听到他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一起上了电梯,互相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看她,一直盯着电梯门旁边的电话,好像正在跟那部求救电话作秘密的交流,莫兰也没有打扰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他最终会说点什么的,他不会仅仅只是要她送别。
但是直到他们走出大楼,一路来到他的车旁边,他也没有开口。于是,她准备走了,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尽到了地主之谊,就连祝英台和梁山伯的十八相送也总有个头,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高洁这条不可逾越的小河。
“好吧,祝你生日快乐,我得回去了,外面真冷。”她说。
“等一等。”他忽然靠近她两步,她退后,几乎靠在他车上,她担心他的车没洗过会弄脏她的粉色小外套,不禁皱了皱眉头,他究竟想说什么?还不快说?一定是道歉了,不是为高洁的事道歉,就是为上次在别墅朝她发无名火而道歉,好吧,快说,我听着,她心道。
她仰头看着他,等待着。
“嗯……”他好像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最近很忙。”
咦?这算什么开场白?道个歉也没必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吧。
她等他说下去。
“有很多案子等着我,前几天,有个人被人分尸了,还有昨天,一个女人上吊了,我们怀疑她不是自杀,总之……嗯,我最近很忙,”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警察局人手短缺,要招个新人,他看上了我?可是我没进过警校。他们会要我吗?莫兰胡思乱想着。
他一只手撑在车上,好像在暗中借力,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尴尬,时而欣喜,时而严肃,时而又有点害羞。哦,他究竟想说什么呀。
“嗯,我的精力有限,总是有很多事情跟在我后面,我有时候,嗯,是身不由己……”
“高竞……”她终于想插嘴了,但立刻就被他打断了。
“你让我说完好吗,莫兰?”他声音很威严,但又带着强烈的焦虑。
她闭上了嘴,等着他说下去。他已经看出了她的不耐烦,神情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有很多事跟在我后面,非得我去做,所以我忽略了很多事,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是……”他看着她,忽然停住了,她心里焦急地催促道,快说呀,快说呀,她看见他把另一只手放在额头上,一副难以下决心的样子,随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忽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莫兰。”
原来是这句。
她想回答他一句,不用谢,或者,更幽默一点,你应该谢谢我。但是她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贴在她的脸上,他的气息包围了她,他的手则紧紧抓着她的后背,好像她是他从悬崖下爬上来看见的第一块大石头,她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他的脸好烫啊,身体更烫,她仿佛看见体温表上的水银正在徐徐上升。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在那一刻,她知道了,他想说的绝不是这句话。
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她并不希望他误会。
于是,她终于推开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高竞,今天给你过生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别想歪了。其实我,不喜欢你。”不知为什么,那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就像咬到小石头一样不舒服。
他低头看着她,忽闪着眼睛,好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她只能再重复了一遍,这次她更坚决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相当的能力抵抗这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眩晕的男性气息。她镇静地望着他,试图追寻他的目光,试图让他认真听她说话、看清现实,但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在瞬间变成了显微镜,之前,她看到的是他的整个脸,她注意到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但现在她的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把他脸上的器官分解了,她看到的是他的睫毛、他的毛孔、他的鼻尖、他的嘴唇和他唇上淡淡的胡须痕迹,糟糕,她立刻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时,她听到他开口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他凝视着她,淡淡地说,好像只是在说不喜欢吃炒鸡蛋。
他轻描淡写的态度让她有些吃惊,她转过头来,调整了眼睛的焦距,终于使它们恢复了正常的视力范围,她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在微笑,眼神却相当焦虑。
“那正好。”她努力做出冷淡的样子点了点头,说,“我们合拍了。”
“莫兰,我,非常非常讨厌你……”他拉拉她的胳膊,低声诉说着,“非常讨厌,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非常讨厌,真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夜的月光好清冷啊。
刚刚的温暖感觉正在慢慢消逝,她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你不用重复那么多遍。你现在可以走了吧。再见。”她忽然很想踹他一脚,但是一抬头又看见了他眼角的小纹路和鼻子旁边的毛孔,她连忙把目光移开,并且转身就走,这可怕的变化已经使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莫兰。”她进大楼的时候,听到他在后面叫了她一声。她本来不想理他,但是好像是受了地心引力的影响,她的身体发生了自转。
她回头看着他,蓦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落寞,虽然在黑暗中,她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现在她的视力已超出正常范围,她确信自己看见了。
“谢谢你。”他说。
“再见。”她说,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大楼。
?唆什么呀!就算我先说,你就一定要跟我说得一样吗?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既然你讨厌我,还非常非常讨厌我,我还有什么可跟你说的?她愤愤不平地想。即使这样,当她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还是浑身一震,于是她再次感到了冬夜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