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睡醒来,杨玲叫她去上课。是外语课。她不想去,但觉得外语课人多,不会那么近地面对张维,就去了。去了却没有发现张维。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张维在巫丽的住处还没醒来。昨晚上他和巫丽去看电影了,回来迟了,巫丽要他去陪她。他去了,但他失眠了。在暗夜里,他看着巫丽睡得正香的样子,觉得自己在犯罪。这是干什么呢?既然没想过跟她要长相守,为什么要这样苟且呢?他坐了起来,想点支烟抽,可巫丽醒了。巫丽问他怎么了。他说:“失眠。”她说:“经常这样吗?”他说:“是的,已经好几年了。”她说:“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说:“就这样躺着,到三四点的时候忽然间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她说:“没有看医生?”他说:“看了,不起任何作用。”她说:“那怎么办呢?”他说:“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你快睡吧!”她说:“我搂着你,我给你唱个歌吧。”她就搂着他,轻轻地哼起歌来。他哭了,偷偷地。他佯装睡着了。她看他睡着了,也睡了。他又听见了她的酣睡声,心里难过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忽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十点钟了。桌上摆着早点,巫丽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为他准备了早点,一定要吃掉,然后等着她中午回来吃饭。他洗漱完后,坐在桌前一点一点慢慢把东西吃了,然后他留了一封信,快近中午的时候走了。
巫丽回来敲门,不见人来开门,心感不妙,等开门进来,就发现了桌上的一封信:
巫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请千万不要着急,慢慢地坐下来听我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好。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
这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我至今没有想清楚我们是怎么到一起的。除了一种解释,再没有别的解释,那就是我在这段时间是最脆弱最孤独也最空白的时期,我需要人的关心。
在我们发生关系的那天夜里,我的心乱极了,我突然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我原以为我们只是彼此乱了,原以为你在这方面很随便,可是,这些天来尤其是昨天,我发现你不是那种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离开你。
我走了,我以后不会来看你了。虽然我们可能会常常相见,但是,请你不要介意我的冷漠。你的心是那样纯洁、善良、勇敢。我不配。
祝你永远年轻、漂亮,早日获得幸福!
你的罪人:张维
巫丽没有哭,也没有泪。她一直坐在那儿,但她的心在慢慢地烂掉,在咔嚓咔嚓地响。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可是她一直天真地幻想着。细细想一想,他们总共也就持续了半个多月。
她不恨他,只恨自己。她突然为自己的家世感到耻辱,她觉得张维之所以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的家庭是很重要的原因。
张维自己也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他不想回宿舍。他的心乱极了。他又一次坐着车来到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老房远远地跟张维打着招呼,张维心里不高兴,就随便应了声。老房便说:“我说张维啊,你平时又不住,白交租金啊?”张维说:“我从今以后还住这里。”
张维进门后百感交集。看了看原来和吴亚子一起买的东西,觉得应该到清理出去的时候了,但又不愿这样快。他要等感情的尘烟从这间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里慢慢散去,等一切又回到原来那个空空的屋子里再清理。
他把床上的尘土打了一下,躺了上去。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生命和这世界都很轻很轻,像白云一样,飘着飘着就会慢慢地散掉,再也不存在。他努力地细细回忆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他清晰地发现,自己比易敏之其实走得更远,更荒谬。他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是不可能被利欲所引诱的,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如此地容易。他突然为人性深处的一切而感到不安了。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权责备易敏之了,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易敏之。现在的张维似乎被彻底孤立了。这种孤立不仅仅是易敏之、巫丽、林霞还有吴亚子都离他远去,而且他自己认为是一个罪人,自我分裂了。
一周以后,张维出现在课堂上。不是易敏之的课,是一位教西方文论的女教师的课。三十刚过,从欧洲回国刚一年,曾是易敏之的硕士。她是副教授,不是教授,但易敏之认为,西方文论课非她莫属,因为她读的基本上都是原著,还翻译过很多文学著作。叫穆洁。据她说,她在欧洲一共呆了六年时间,在那里,又重读了硕士和博士。从她的穿着打扮看,有些欧化,讲课时动辄就是一连串的外语句子。第一堂课不算正式上课,只能算是一次沟通。她讲了她的上课方式,以及她对目前中国美学和哲学的初步看法。张维对她的大部分观点都很赞赏,但他始终非常沉默。
林霞则一直暗暗地注视张维。张维明显地瘦了很多,比以前更加沉默。课间,大家都问张维:“最近你到哪儿去了?”张维说:“在我原来的住处。”杨玲就说:“我和林霞去找你,你不在,巫丽也到处找你,找到了吗?”张维看了一眼林霞说:“找到了。”林霞则一直在座位上坐着,一听这话,就想哭。
林霞本来想可能会在那天上午上课时见到张维,可没见到,到中午吃饭时,杨玲说张维的女朋友吹了,目前正和巫丽来往。林霞心里就不高兴。本来放下的心这时又跳了起来。她不相信张维会和巫丽谈恋爱,因为在她看来,巫丽和张维简直是两路人。下午的时候,杨玲说他们本来要去见易敏之,但冯德昌说要等张维来了一起去。林霞一听,也想见见张维,就和杨玲去找张维,没想到她们没找到,而让巫丽找到了。
张维问冯德昌:“找我干什么?”冯德昌说:“去看导师啊,人家都去看了,我们都要上课了还没去,我们找不到你,就先去了。”张维嗯了一声,不做声。杨玲说:“易老师问你怎么没去,我们说没找着你。”冯德昌说:“哪天,你自己去一趟,我觉得你不去,易老师总是惦记着。”杨玲说:“就是,尤其你现在和巫丽正在谈恋爱。”张维一听一下火了:“别再说了。”
杨玲实际上也不清楚巫丽和张维怎么样了,没想到张维发这么大火,心里极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