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晚打发了凌云云，便独自一人在府里散心。
走了好久，凌晚晚背着手，走过花园的青石板，花园里的花开的正艳，一旁巨大的银杏树上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也极其亮眼。
花香满溢，鸟雀展翅。
凌晚晚挽起长长的袖子，将长裙卷了卷，大胆地露出了白皙的脚踝，伸手紧紧抓着树枝，一登一踩，就往上爬着。
树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凌晚晚像猴子似的，很快便爬到了银杏树的顶端。
“呼——”凌晚晚呼了口气。
她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位置坐下，隐身于此，放下了长裙遮住她的脚踝，挽起的袖子也被放了下来。
一阵热风吹来，拂起凌晚晚的裙摆，长裙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这里是凌晚晚心烦时常常来的地方。
这里够高，高到可以俯视万物，这样的高度凌晚晚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有一种很能看清全局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凌晚晚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阴谋诡计的人，更不喜欢耍诡计的人，那些计谋和那些人都躲在暗处，明面上的人看不清，难免心慌。
谁也不知道，这一秒与你手拉手互称呼“姐妹”的人，下一秒会不会笑着捅了你一刀。
谁也不知道。
现在更是如此，上辈子自己就被看作姐妹的方戚推下去摔死了，这辈子又看着凌浩轩被视为“家人”的人施以鞭刑，掉了半条命。
凌晚晚想到这里，脊梁骨就发冷。
夏天的风，明明是暖风，但是现在却吹得凌晚晚发冷，冷汗直冒。
“凌浩轩……”凌晚晚默默念叨着。
凌晚晚觉得既然现在凌浩轩是自己的义弟了，那便是自家人，他和凌云云一样都是自己的家人，那都是自己要保护的人！
但是，为什么方戚要对自己下毒手呢？
凌晚晚自认为，自己对方戚不错，除了看见元祁送她回舞坊的时候自己去威胁过她，但是此后也亲自去道了歉的，甚至还将父亲从边疆送来的夜明珠给她了。
那又是为什么呢？
凌晚晚侧侧身子，靠着树干坐着，一条腿搁在树枝上，另一条随意垂着，任由它轻轻荡着。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酒葫芦，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果子酒，这果子酒基本没什么酒的味道，但是有一大股果子的香气。
随身带酒葫芦，是凌晚晚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父亲带着她习武的时候，是不允许她喝水的。
但是夏日炎炎，凌晚晚是真的受不了，便索性偷藏了个小小的酒葫芦，里面灌满水，趁着父亲不注意就偷偷喝一口，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凌晚晚喝着果子酒，吹着风，瞥见不远处的元府，元祁家的宅子离自己家特别近，走过去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元祁……”凌晚晚嘴里喃喃道。
上辈子和这辈子一样老早就对元祁芳心暗许了。
第一个将自己当做女子对待的人，凌晚晚难免会对他多多在意，殊不知什么时候这种在意就变成了心底的喜欢。
凌晚晚靠着树，望着不远处的元府，突然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里最出格的那件事……
那时候，元祁与现在一样都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可吟诗作对，学问极好，没人不夸赞元家公子。
而凌晚晚自从母亲去世后脾气心性就大变，越发古怪，而凌勤也觉得这些年苦了女儿，也任由她胡闹，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般任意妄为。
就是这般，导致凌晚晚的名声在民间越发糟糕。
但是凌晚晚全然不在乎，只要元祁不觉得她这样坏就行，别人说什么又怎么样呢？
正值元宵灯会，整个都城被大大小小的花灯点亮了，如白昼一般。
凌晚晚一月前便与元祁约好，要一起去逛花灯的，所以早早就在元府门口侯着。
元祁刚一推门出来，便看见站在门外吹冷风的凌晚晚。
“你这是做什么？不冷吗？”元祁走了上去，凑近一看，才看见凌晚晚的小鼻子已经被冷风吹的通红。
“我等你去看花灯啊！约好了的！还记得吗……”凌晚晚的声音越说越小。
一月前与元祁约好之后，便再没见过元祁，直到今天才又看见他。
这一个月里凌晚晚每日都会跑到元祁家大门外转上几圈，好几次凌晚晚想翻墙进去看看元祁，都会想起父亲说的，元祁近日忙于学习，不许去打扰。
凌晚晚生怕打扰他便不敢翻墙入内，只敢绕着元府转上几圈。
因为这事情还被几个缺牙巴的小破孩知道了，说她是望夫石。
好不容易熬到了元宵节，凌晚晚生怕元祁忘记和自己的约定早早就来元府站着，想蹲元祁出来。
“放心，没忘。给你，这个是我和厨娘学着刻的南瓜灯。”元祁从背后拿出一个橙黄的小灯给凌晚晚。
凌晚晚连忙伸手接过，抱着小灯仔细看着，蹩脚的刀工雕刻出来的花纹不精致好看，但是因为是元祁做的所以她特别喜欢，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你！很好看！”凌晚晚带笑说着。
她看着元祁红了耳朵，心里有些窃喜。
看着天色渐暗，凌晚晚笑着伸手拉着元祁的手往长街跑，挤过人群。
凌晚晚拉着他，感觉得到元祁的手特别暖和，也感觉得到元祁的手似乎也紧紧拉着自己。
两人穿过人群，没有注意一旁的莲花花灯，也没去看另一边的猴子灯。
凌晚晚拎着元祁送的小灯，朝前跑，元祁看着凌晚晚的背影跟着她跑，知道跑上来不远处的小山坡才停了下来。
累得两小孩儿气喘吁吁，凌晚晚爬上了山坡上的大岩石上坐着，把元祁也拉了上来。
两人俯视着繁华的都城，百姓安居乐业，长街上挤满了人，每家每户都挂着灯笼，比起平常的都城近日格外热闹欢乐。
“怎么不去看花灯，要来这里坐着？”元祁递给凌晚晚手帕，让她擦擦她脑门上的细汗。
凌晚晚接了手帕擦擦，说：“你不喜欢太闹的地方，这里正好可以看花灯也不吵闹。”
元祁望着凌晚晚，垂眸笑笑。
“我以为你要忘记我和你的约定了，结果没有，真好！”凌晚晚笑着，她心里是真开心，开心元祁竟然记得。
元祁伸伸懒腰，全然不顾平时的形象，躺在岩石上望着天空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会忘的。”
“噢？那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凌晚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元祁竟然记得自己说的话，她甚至以为一个多月不见元祁会忘记她这个人呢！
“记得。”
“我说过什么，你记得哪些？都告诉我！”
“嗯……你说过你喜欢吃糯米雪团，你藏酒葫芦便于在练武的时候偷偷喝水，你说你喜欢在高的地方俯视万物……”
元祁闭着眼睛一一复述着，这些话确实都是凌晚晚和元祁说过的，元祁知道不少凌晚晚的秘密。
凌晚晚躺在他旁边听，听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自己的事情，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原来元祁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心上了。
这种被人记挂着的感觉真好，母亲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这种感觉了。
元祁……
凌晚晚转头望着元祁的脸，静静看着，这脸真好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就久久印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一闭眼便是元祁对着自己笑，他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
“似乎就没了。”元祁说了许久，这才停了下来，睁开眼。
元祁似乎发现凌晚晚在看他，转过头与她对视。
凌晚晚盯着元祁的眼睛，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
看见了，他眼睛里有自己的影子！
元祁也看见了，凌晚晚眼里有他的影子！
四目相望。
“啪”
凌晚晚好像听见什么东西断掉了，看着元祁心跳得极快，似乎确定了什么，心里有些话想要说，再也忍不住了。
她幽幽开口道：“还有，你没说完。”
“嗯？还有什么？”元祁有些疑惑。
“我喜欢你。”
“咻——嘭——”
一簇烟花划破天际，在夜空中炸裂开来，红色的花火绽放开，随后又是几簇烟花炸开。
元祁听见了凌晚晚说的话，听得很清楚，脸被逼红了，翻了个身，望着在空中炸开的烟花，又闭上眼不去看凌晚晚。
凌晚晚看见他的耳朵似乎红得要滴血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你记得了吗？”
“记得了……”
又是一阵沉默……
“元祁。”凌晚晚突然开口。
“我在。”元祁这才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见凌晚晚，跪在自己身侧，面对着自己。
凌晚晚看着脸通红的元祁，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往下俯身。
心跳声似乎已经盖过了烟花炸裂的声音。
烟花在唇间绽放，凌晚晚的红唇吻过烟花，带着烟花的暖意吻在元祁唇上。
“唔！”
猝不及防的吻，吓得元祁不知所措，愣在那里动也不动。
片刻，等元祁回过神，凌晚晚已经离开了。
凌晚晚一路小跑，跑回了凌家，一回家就窜进房间躲着，脸红得滴血，心脏疯狂跳动着，钻进被子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天，凌晚晚轻薄元祁的事情在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但元祁和凌晚晚都没承认过，没办法，这事就不了了之。
不过也是从那天起，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将军府大小姐凌晚晚倾心元家大公子元祁。
……
“啊——”想起这件事情，凌晚晚就感觉脸上不光彩，当时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要去亲人家。
想起这件事，努力克制的喜欢好像又冒了出来，而且似乎更加强烈了。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元府。
凌晚晚记得元祁说他今晚就走，是不是应该送送他？
就是想再见见他。
凌晚晚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不坚定，明明说好了不碰爱情的，但是也没办法，还是想去送送他……
想着想着，凌晚晚便从树枝上站起身来，扶着树干，猴子似的，用极快的速度爬下来，就连袖子被树枝划出了一个口子也没注意到。
刚一落地，凌晚晚就往外跑，一口气冲到元祁家一旁的歪脖子树旁。
她还是不敢从正门进去，她怕元大人轰自己出去，还怕可能会见不到元祁，就只好用小时候的法子。
凌晚晚四周打量了一番，似乎没有人，便一跃而起，跳上树，往上爬着，又跳到院墙上，这颗歪脖子树靠着的墙就是元祁的院墙，翻过去就是元祁的院子。
凌晚晚的动作一气呵成，顺顺利利地跳上了元祁的院墙，心中暗喜。
不料，她一低头便与站在墙下背书的元祁对视了。
元祁望着凌晚晚，凌晚晚看着元祁。
这个情况是凌晚晚没有想到的，这个场面太尴尬了！
一瞬间，凌晚晚的脸就开始发烫，她想退，准备转身就走，一回头就看见邻家的几个调皮的小娃娃跑出来游戏，这，怕是回不去了……
凌晚晚愣在院墙上，一看见元祁，好像自己就不会走路了，她缩在墙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晚晚，下来，我接住你。”元祁放下了书，朝着凌晚晚展开双手，做出一副要接她的样子。
凌晚晚缩缩脖子，她怕摔，倒也不是怕疼，习武的人受过的伤太多了，就算疼也习惯了，再说这墙其实也不高，摔了也不会很疼。
但是她怕元祁不接住她，她真的怕，很怕。
她摔下城楼，元祁不在，被弃尸乱葬岗，元祁也不在，元祁好像从来都没有接住过她……
如果换作以前，凌晚晚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就算是元祁没有接住她，就算是因为这一跳从而摔的浑身是血，她也会因为元祁跳下去。
但是现在，她不敢……在不确定元祁心意之前，她真的不敢。
死过一次的人，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
凌晚晚暗暗嘲讽着自己，眼里闪烁着对自己鄙夷。
“信我。”元祁双唇微动，朝着凌晚晚说着。
元祁，我能信你吗？
凌晚晚依旧在怀疑，有些事情试过一次两次，如果还是一样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鼓起勇气再试一次，结局不是只会更惨吗……
凌晚晚垂头看着元祁，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还是不敢下定决心啊……
元祁看着她，又走近了些，嘴角勾起，笑得极其灿烂，好看极了。
凌晚晚看着元祁的笑，似乎看见他的眼里有亮光。
最后一次吧……
疼也就疼一会儿吧。
面对元祁，凌晚晚似乎永远都找得到说辞，永远都会给元祁退一步，元祁的出现，让凌晚晚的世界里，似乎突然之间有了很多个“最后一次”。
凌晚晚咬咬牙，站起身子，像是鼓起来极大的勇气是似的，双脚一登，朝元祁怀里跳去。
“元祁！接住我！”凌晚晚在空中喊着，这话里似乎带着些乞求的语气，她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在逃避什么，或许心中已经有最坏的打算了。
“唔！”
凌晚晚感觉自己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手臂紧紧抱着自己，周身散发着檀香的香气。
凌晚晚缓缓睁眼，一睁眼便是元祁的脸。
他接住我了！
“我接住你了。”元祁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似乎搂的更紧了些。
“对，你，你终于接住我了！”凌晚晚轻轻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元祁听。
凌晚晚感觉自己第一次离元祁这么近，原来他怀里那么暖，身体好像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凌晚晚伸手紧紧环住元祁的腰。
这檀香的味道好好闻，凌晚晚贴近了些，贪婪地嗅着元祁身上的味道。
突然好想哭……
凌晚晚忍不住了，扯着元祁的衣裳，眼泪水从眼角落下，止不住地啜泣着，这么多年，凌晚晚第一次在元祁面前哭，还哭的那么惨。
这时候凌晚晚才发现，她并不是讨厌元祁，而是特别喜欢他，深入骨髓的喜欢，不确定元祁的心意才会想远离。
如今似乎，确定了些……
可以再靠近试试吗？
凌晚晚嘴里不停念叨着：“你终于接住我了，终于接住我了……”
元祁轻轻拍着凌晚晚的背，低声承诺道：“往后，我都会接住你。”
“真的？”
“真的。”
“嗯……不骗人！”
“不骗。”
试试吧……
元祁任由凌晚晚抱着自己，时不时拍拍她的背，就这样过了许久。
元祁拉着停止啜泣的凌晚晚坐下，轻摇折扇给凌晚晚扇风。
凌晚晚看着元祁，此时才明白，就算再怎样想去刻意远离，都改变不了，自己喜欢他这件事实。
凌晚晚就是喜欢元祁，就算再死一次，都舍不得离开他半分。
“你怎么不走正门进来？非要爬树。”元气问道。
“不敢走正门，你爹爹讨厌我，我还是知道的，何必自找不快？”凌晚晚一想到元祁他爹爹，就脑袋仁疼。
“嗯。”元祁点点头，眸子沉了沉，抬头望着凌晚晚，模样认真极了，他说：“等我回来了，便让你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
凌晚晚点点头，其实她还不明白元祁这话是什么意思，反正点头就好。
“眼睛都哭肿了，回去让言儿给你煮个鸡蛋，敷着消消肿。”元祁嘱咐着。
凌晚晚点点头，看着天色不早了，没想到自己溜出来已经那么久了。
凌晚晚拍拍衣服，说：“天色不早了，我看你也要出发了，我就先走了！”
凌晚晚说罢，就又想爬树出去，被元祁拦住了：“别爬树了，不安全，我送你，从正门出去。”
“算了吧，被你爹撞见我来了，又惹他生气，我还是爬墙好了。”凌晚晚一想起元父吹胡子瞪眼的凶样就怕。
“没事，他与王大人出去了，不在家，别怕。就算爹爹在家，我送你出去他也不会怎么样。”元祁说着，朝着凌晚晚笑笑，便起身送她往大门走去。
凌晚晚跟着他走着。
……
元祁将凌晚晚送到大门口，开口说道：“走吧，我在这里站着送送你。”
“元祁……”
凌晚晚看着眼前的元祁，一想到有几天见不到他，心里就不舒服，而且，现在凌晚晚完全不清楚是否会按照上辈子的情况发展，自己会不会因为元祁的高升，而提前死去，这都是未知数。
“元祁，早点回来！”凌晚晚看着他说。
“好，考完就回来，我一定护着你，安心吧。”元祁说。
元祁又在说奇怪的话了。
凌晚晚点点头，似乎看见不远处的马车走来，或许元祁要走了吧，凌晚晚朝元祁挥挥手，便往前走着。
想起元祁的承诺，凌晚晚就激动，走了没多久，便想回头看看，一回头就看见元祁在身后朝自己挥手。
元祁似乎一直站在凌晚晚身后，直到凌晚晚走得太远看不见元祁。
果然，自己还是喜欢元祁。
一路上，凌晚晚乐呵极了，小跑到了凌府门口，脸上始终挂着笑。
刚一推门，凌晚晚脑子一抽，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方戚是不是喜欢元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