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黛玉自此又是一番天地,却来表一表那槛外人妙玉。
大观园靠近西门的栊翠庵中,已近二更天了,妙玉还在蒲团上打坐。
贾府前日被抄家时,因皇上有命,这栊翠庵乃出家人清修之地,切不可打扰。所以,妙玉得以逃离此劫。
那日,妙玉暗地里帮着惜春偷偷地从大观园出走后,便也想着择日回南去。
虽然师父临去时再三叮咛,让她在此静修,万不可擅自回南去。若想回去也一定要等上十年。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来家里的那事儿也该早有了结果了。
却原来这妙玉本姓秦,原籍姑苏,祖上也是书香宦门之家。其祖辈更是喜爱收藏前朝古董玩器,些年下来,家中的珍品竟连一般的王宫贵府里也难望其背。
偏妙玉自小便体弱多病,家中恐她难以养活,便让她平日里住在庙中持戒,但并非真的出家,所以是带发修行,并未剃度。
那妙玉在十一岁的时候,父母俱亡,因妙玉是带发修行,家里曾向庵里施舍了一大笔银子,又让她认在苏州有名的师太念悲门下,妙玉父母弥留之际,便托了念悲照顾妙玉。
妙玉自那年来到了贾府,便一直深居简出,旁人极少能一睹芳容。
不过,妙玉生来便孤僻高傲,又有着世人难容的罕见性情,此些足以让贾府里一干众人俱深感厌恶。
这府中主子里最厌烦她的恐怕就是李纨了,前日贾政临走让她找个时候知会了妙玉,言道家里当年下贴将她请来,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贾政本来要让宝钗去说,那宝钗上次去栊翠庵找惜春时吃了亏,怎能再去撞这个晦气,便笑对贾政道:“公公说的是,只是珠大嫂子还要在园子里多住上几日,不若让大嫂子走时再告诉她,也省得她觉得咱们要提前赶她走呢!
那宝钗说得头头是道,贾政沉吟片刻,便也应了,就让宝钗去李纨那里说明。
宝钗应了不提。
谁知那李纨走时也没有与妙玉知会,稻香村距离栊翠庵又不近,那栊翠庵日常若不出去采购东西,大门俱是紧闭,不与园内任何人来往。
李纨已搬出两日,妙玉才从出去采购的小尼口中得知。
不过妙玉因也有近期回南的打算,倒也无所谓与她知不知会。便对小尼道:“咱们也择日搬了出去,你先去收拾收拾要紧的东西去。”
小尼惊讶道:“要去哪里?”
妙玉冷了脸道:“快去准备便是。”
庵里小尼俱知妙玉性格,便低了头忙自去了。
这里妙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手里不停地捻着拂珠儿,嘴里念着佛经,却是怎么也难以入定。
眼前又回到了江南。
苏州城外,两乘小轿里,分别坐着妙玉与师父。此次妙玉是要随了师父去苏州城内一大户人家讲经说法的。
到了那府门前,师徒二人下了轿,只见妙玉头带妙常髻,身上着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上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念珠,紧跟在师父后面。
这户人家本是当地望族,与妙玉祖上也有些交往,只到了妙玉父亲这一辈儿,也渐渐地疏远了。
进了门,府中管事的便带人迎了上来,领着师徒二人来到了上房屋内。
只见房内上首坐着一个打扮得似贵妇模样的夫人,底下十几个丫头婆子站在下面伺候。
那夫人见她二人进来,忙欲起还坐地笑道:“师父来的倒正是时候,快请坐吧。”
说着,下面的丫头搬来了两张软椅。
念悲师父便合手谢了坐,妙玉侍立在师父身后。
那夫人吩咐人来,先净了手,又洁了面,一本正经地合上双目,便等着师父讲经。
“母亲,母亲,”随着两声叫喊,一个人跟着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模样长得不敢恭维:一张刀条脸,一双细长目,鼻子扁平,一张阔口。穿着一身淡绿色大衣儿,淡黄色头发高高绾起。
妙玉生来冷漠,听到了声音却并未抬头。
那公子却是进门便看到了妙玉娇美模样,立时呆住了。
夫人听闻叫喊声,睁眼一瞧是她嫡亲的儿子,那脸上便立时堆满了笑意。
瞧着她儿子的呆相,夫人心下有些尴尬,便提高声音道:“我儿怎么这时便回来了?”
那公子才从梦中醒来。揉了揉双眼,笑着向妙玉道:“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说着便向妙玉这边走来。
一旁的丫头婆子都忙向两边躲闪,知道这个二公子可不是个好相待的,躲闪不及吃上他一脚却也是常事儿。
那夫人一看要坏事儿,心道:若是俗间女子倒也无妨,这小尼却是出家人,哪里能容儿子这般不敬。想着,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挡在儿子前面,笑道:“快去后院,你那宝贝的盈儿在等着你呢!”
二公子色迷迷笑道:“母亲只告诉儿子这是哪里来的妙人儿,儿子便走。”
夫人便道:“人家可是个出家人,我儿不可造次。”
二公子撇了撇嘴道:“骗谁呀?出家人还留着头发,”又走到妙玉身旁坏笑道:“瞧瞧这模样,想来就是剃个秃子也不难看呢!”
念悲师父忙站起来挡在妙玉前面,向二公子合什道:“阿弥托佛,善哉善哉!请公子自重。”
“没你的事儿,给我一边去,你个秃驴!”那二公子脱口骂道。
念悲身后的妙玉心中气愤,便冷笑道:“无耻之徒!”
那夫人见儿子脾气上来,恐又闹出什么事来,想着先将他打发走了再说。便将念悲的庵名说与了他,那二公子才涎了脸向妙玉脸上打了个榧子,转身不依不舍地出去了。
那夫人知她儿子瞧见了妙玉,不一会儿可能还会过来,便不等念悲把经讲完,就拿了些银两与了念悲让她师徒俩快走。
念悲师父带了妙玉回去的路上,师父便发愁道:“徒儿,这家二公子可不是个好惹着,今儿个被他瞧见,日后定然会寻到庵里,不如先去我师妹那里躲上一阵儿再说。”
妙玉听了无语。第二日便去了苏州城西另一个庵中躲避。
后来听师父说,妙玉将走,那二公子便带人寻了来,师父只说徒儿出去云游,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那二公子恨道:“只要不出了江南这一带,化成灰儿也要将她翻出来。”
说罢,才带了人下山。
这妙玉的师父念悲本是个精通先天神数的,这一日,便设起了神坛,做起法来。竟算出徒儿经此一难,若再居于江南,便还会有一死劫。
为了不负妙玉父母生前重托,念悲便交待了庵中众尼,多则十年,少则八载,必领了妙玉回庵,庵中事务先托付与了大徒儿妙智,便带了妙玉北上到了京郊香蟠庵来投奔另一个徒儿妙清。
在香蟠庵住了一阵子,又去了西门外牟尼院。偏又遇上贾府修建大观园,因园子里建了一个栊翠庵,需要一个修行之人,又打听到妙玉府上与那贾府在南京也是旧相识。念悲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也省了整天价东躲西藏的。
就这样,念悲又去暂住了香蟠庵,妙玉却来到了大观园栊翠庵。
谁知不上一年,那念悲忽染病亡了,临圆寂之前,嘱咐妙清告之妙玉,不要忘记了,十年之内,不可回南。
妙玉想到这里,身子便微微地摇了起来。
妙玉忙稳住心神,不一会儿,脑子里又想到,师父说是十年的劫数,现在已过去了九年,想来也无大碍了。
妙玉自知道了李纨众人都已从园中搬走,想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恐怕不太安全。
便连夜收拾了,想着明日一早便赶往郊外香蟠庵妙清师姐处与惜春汇合。
这妙玉别的东西不多,只这祖上留下来的古董玉器却是不少,竟满满地装了两大箱子。
众位,妙玉不知,自李纨最后一个搬走之后,这大观园便也无有了人来看夜把守。
彼时便有那黑心的盗贼前来光顾了。
京城里的人,都知荣宁两府的富有,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这两府被抄了家,也不会一点子东西没有落下。
有起子盗贼这晚便拿了刀剑悄悄地来到了大观园。
因那栊翠庵就在园子的西门不远,那些盗贼便搭了软梯翻过了园墙跳了进来。
要说事情就是这么巧,正当几个贼人刚进了园子,却见前面晃出几个人影来。
其中一个贼人低声道:“看前面走的那个像是醉金刚倪二,”另一个也道:“可不是吗!这个人可是不好惹的,怎么这时候他到了园中做甚?”
几个贼人不敢去触那倪二的霉头,便暂时伏在了花草中没有动弹,想着一会儿这些人走了再说。
原来这醉金刚倪二是跟了后廊上的贾芸,来大观园找平儿与巧姐的。
说起来又要扯些闲话。
只因前两年,凤姐不再管理荣府了,屋子里的烦事也少了许多。
屋里的小红年纪看着也大了,凤姐因在彩霞的婚事上点错了鸳鸯,心里一直愧疚得很。
到了小红这儿,便想着一定要为自己这个得意的丫头找个趁意的人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