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负责的第三片区的范围大概是宋城路以北,西环路以西,集英街以东,东京大道以南的这部分区域,范围不算太大,但是区域内大大小小的饭馆确实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倒也不至于,但一天内绝对拜访不了一遍就是了。
事实上,师傅张超每周的任务就是从周一到周六,每天拜访三十到四十家餐馆,了解每家店的基本经营情况。黄岛啤酒虽说知名度还可以,但远远没到独霸天下的地步,因此区域内还是有很多的竞品店的。
师傅每天工作的重点,除了收集第二天开早会时必要的数据信息外,就是全力保住自己已经拿下的店铺不被其他啤酒攻占,然后,努力撬其他啤酒的墙角。
木恪起初是很兴奋的,整个上午只是跟在师傅身后,看他跟各个餐馆的老板、服务员、甚至是厨师和保洁聊天打屁,轻轻松松地就把工作任务完成了。几乎每家店都有他的熟人,几乎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能和人家聊到一块去,拍照做记录也没人管他,多数店铺甚至不介意他去翻检他们的冰箱冰柜。
有时候翻检人家冰箱,发现有竞品啤酒的,他甚至会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要老板或者管事儿的跟他解释怎么会有别家的啤酒。而老板或者管事,多数时候会不好意思地赔笑解释,个别混不吝的店主,则会打哈哈扯东扯西,但就是不提正事儿。
这是已经被师傅拿下的餐馆,至于一些没被师傅拿下,店里卖着竞品啤酒的店,师傅每次也都是大摇大摆的进店,丝毫没有进对手地盘的低调与自觉。不过在这类店里,肯定也不能像在卖着自家啤酒的店里那么肆无忌惮了,毕竟来撬墙角的嘛。
这时候师傅往往会没事儿找事儿,寻思各种借口,只为在店里多待一会儿。一会儿逮着个空闲的服务员聊骚、一会儿去逗乐前台或者收银的小妹、实在没人搭理他了,还会去堵厨房的门,如果厨师们不忙,高低也要扯着他们聊几句。
木恪突然有一种,自己完全可以马上接管第七区的错觉,跟了师傅一上午了,无非是操作骚气点儿、脸皮厚一点儿,不难嘛——他会很快被打脸,但是这会儿自我感觉确实好得很,那我们就先不戳破他的美梦,让孩子再幻想一会儿吧,现实会教他做人的。
十一点半不到,师徒俩已经拜访了十家门店了,正在木恪打算跟着师傅继续拜访下一家的时候,师傅突然招呼木恪道:“下班了,走,吃饭去!”
木恪清楚记得公司规定的是十二点下班,但是既然师傅说现在下班了,那就现在下班,“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木恪还是知道的,况且经理也交代要听师傅的。只是在心里,木恪忍不住想:师傅这么提前翘班,真的好吗?
在一家方城烩面馆,师徒俩在二楼找了个座,一人一碗烩面开始吃午饭,师傅中途下去了一趟,不一会儿一个服务员给他们这桌又端来了一盘凉菜,凉拌的藕片,很入味,很好吃。
席间,师傅主动问木恪道:“咋样,这也跟着跑了一上午了,觉得这工作能行不?”
木恪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后说道:“感觉还行,也不太累,我本身也愿意在外边跑。”
师傅听了呵呵一笑,没有接木恪的话,继续吃他的烩面去了。木恪见了,也继续开动。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师傅有车,说他要回家一趟,指了指远处一个网吧对木恪道:“你晌午要是没地儿去,可以去那里开台机子打两把游戏,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这个吗?那网吧也不贵。”
木恪也懒得解释自己不打游戏,只是对师傅说道:“好,那你回去吧,下午我就在这片儿等你?”
师傅:“嗯,就在那网吧那儿等我吧,它旁边有一家叫‘夜小红’的店,下午咱就从那家开始,你要是想练练手,也可以先去他们店里看看情况,试着跟店主聊聊。”
木恪点点头,又问师傅中午花了多少钱,就要把钱用手机转给师傅,师傅笑骂了一句道:“别扯淡了,我丢不起那人!要是给人知道了咱俩坐下吃的第一顿饭让你小子拿的钱,我还在老丘城混不混了?”
师傅说完便开着车一溜烟儿地跑了,木恪看他开车的熟练程度断定,车可能是新车,但师傅一定是个老司机了。
两个小时,无以打发,木恪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只是个老丘的客人,在这儿没有他的家。至于师傅说的网吧,他压根儿没考虑过,这时候倒不全为省钱,而是他进去了也注定格格不入,融不进去,况且他不喜欢烟味儿。
木恪最后是在一条人烟相对稀少的人行道旁,一个表面光滑的石墩上度过了他的午休时光。到了一点多的时候有些困,但是肯定没办法睡,他就站了起来,在人行道上来回走,从这头儿到那头儿,从那头儿再走回来,如此消磨下,时间终于到了下午两点。
木恪走到“夜小红”店门前不远处的时候,停下来四周围看了看,还是没有师傅的影子。想到师傅中午临走时的话,木恪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像师傅说的那样,自己进店去练练手。
这个想法辅一出现,木恪的心跳仿佛都骤停了那么一下,然后迅速加快,木恪发觉自己的腿有些不自然地抖动起来,他就攥紧拳头,压制住这种由于兴奋和激动引发的颤抖,或许还有一些紧张在内。但是没用,因为没多久,他攥成拳的双手,手心开始出汗了。
木恪开始意识到,有没有师傅在,原来真的是两回事,上午的时候他看师傅和许多饭馆的人都能谈笑风生,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师傅的角色,潜意识里以为是自己做成了这些事。
这就好像你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以主角的视角来进入情景的,下意识的把自己和主角“合而为一”了,以为好多壮举是自己做成的,或者觉得让自己做也能做成。但是现实世界里真把事情摆在你面前了,你会扎心地发现——臣妾做不到啊!
不仅做不到,有时候连去做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这种情况,我们在“医学上”把它们统称为:错觉。
现在站在“夜小红”的店门口,木恪的错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红果果现实的,不安与战栗。简单来说就是,怂了。
如此人神交战了片刻,木恪终于把心一横:妈的,人死鸟朝天,大不了死,怕个卵!大口吸气再大口呼出,把呼吸一点点地调整平稳,然后又摊开手掌,使劲甩了甩,等把手掌也“风干”的差不多了,木恪大跨步来到了“夜小红”的店里。
熟悉餐饮的人都知道,一般来说,下午两点到四五点,是餐馆一天中的“淡季”,这时候餐馆虽说不至于关门谢客,但是上下一众人等,基本上都在休息。
“夜小红”也是如此,这个店主打的菜品就是炒虾尾,夜市才是他们的主场,下午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和服务员们,都零零散散或坐或躺,在店里休息着呢,木恪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店里的宁静。
一个看着像是管事儿的中年人走上前道:“您要吃点啥?”
这是把木恪当成是客人了,木恪赶紧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来吃饭的,我……”
话还没说完,那人一听不是吃饭的客人,语气就没那么热情了,但也不算太生硬地打断木恪的话问道:“那你是干啥的?”
木恪赶紧直截了当道:“我是黄岛啤酒的实习业务员,来咱店里看一看啤酒的销售情况。”
不远处穿着厨师服的几个人听见木恪说不是吃饭的后,一个个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刚入行的菜鸟的家伙。
管事的听木恪说是黄岛啤酒的业务员,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问道:“这一区归你了?张超呢?升官了还是不干了?”
木恪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认识师傅的,于是解释道:“这一区还归我师傅管,我这几天跟着他实习。”
那人点点头表示了解,说道:“我还当是这货当经理了,没想到还是个业务员。那你自己看吧,啤酒都在这儿了,你看你需要了解啥吧。”
木恪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给这位管事的道谢,师傅的声音就从他的身后先传了过来:“我倒是想当经理呀,刚哥你不赶紧给啤酒都换成我嘞,我哪有业绩升经理啊。”
管事儿的:“去球吧你。”
师傅就和管事儿的两个人闲聊起来,师傅顺手把一个簿子递给木恪道:“照着上一家的格式,统计一下这上边要的数据。”
木恪接过簿子开始干活,干了一会儿,抬头看师傅的时候,师傅也正好看过来,点点头,给了木恪一个肯定兼鼓励的眼神,于是木恪的干劲儿就更足了,把手上又渗出的汗甩了甩,埋头干活儿。
傍晚下班的时候,师傅叫住木恪道:“我带的徒弟没有十来个也有七八个了,你是最早的敢自己进店的。好好干,干好了,发财不敢说,养活一家老小不是个事儿。”
木恪兴奋地点点头,也不觉得跑了一天后有那么累了,只觉得身上有干劲儿,心底有希望。自己仿佛已经是个大人了,都能够考虑养家的事情了。
当晚,木恪睡得格外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