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过中午,木恪就会觉得尤其烦闷,做什么事情都静不下心来,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原因也只有一个,要去上学了。
这种淡淡的,甚至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需要到了学校以后,和几个相熟的人聊聊天儿、上那么一两节课、做那么一两套题,才能逐渐缓解以至消散。直到进入下一个月的轮回,周而复始。
木晴病还没有完全好,但妈也不让她在家待了,给过一人三百块的生活费后,姐弟俩人都妈“扫”出了家门。
临出门前,妈又给了俩人各五十块的零钱,一人五张十块的,让坐公交用。同时如果三百块生活费不够用了,多少是个备用,尤其是儿子,虽然不算胖,但是打小就吃的多,到了高中饭量更是见长,妈也担心委屈了儿子。都说“半大小子,吃死(穷)老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闺女,妈老早就知道她有着自己的“小金库”,三百块的生活费没有一次全部花完的,多的时候一个月下来,竟然能省下一百多块来。也不是没说过她,让她好好吃饭,但被闺女一句:“我吃不下还能往里硬塞啊?”给顶了回来,妈也就不再多说啥了,不过担心还是依然担心。
这次多给的五十块钱,不出意外应该全进了她自己的“小金库”了,但妈心里明白,这钱可不能省!说了不偏不向,就要不偏不向!不然最后影响的肯定是俩孩子的感情,当妈的可不能这么短视!
……
还是木恪小时候声嘶力竭哭过的那条马路的马路边,姐弟俩人一左一右站着等公交,上一辆车人太多,距离学校开校门还早,姐弟俩也就没往上挤,决定等下一辆。按照以往的经验,下一辆车短则十来分钟,长则半个小时,怎么着也能到了。
姐突然把妈刚给的五十块钱递了过来,也不说话。木恪不解道:“干啥?”
“你拿着吧。”
“为啥?”
“怕你饿死!”
“我够吃,不用!”
“咋恁多废话?拿住!一会儿你买票。”
“那也不用。”
“想挨踢是不?快点儿!”
“那我给你存着,下次回来我要够用再给你。”
说完这话,木恪自己先笑了。木天在木恪上初中的时候,就给儿子起了个外号:“五毛”!因为不管给多少钱的生活费,下次回来木恪手里剩下的永远都是个五毛钱的梅花硬币。
如此优良传统,一直被木恪保持到了高中、到了现在。为什么每次还都能剩下五毛呢?因为公交票价四块五!
木晴撇撇嘴,干脆懒得搭腔了。
到了县城车站,姐弟俩分道扬镳:一个往西,一个往北。木晴需要再坐几站的县城内公交,然后再走几百米去二高;木恪则只需要出了车站径直往北走,有个二三里地也就到三高大门口了,这条线上没有公交,就算有他也不会坐,这点路程坐公交平白让人笑话,矫情!出租车倒是有,更不在考虑范围内就是了,四块钱呢!都够吃顿炖菜了!
这会儿步伐还是相对比较轻快的:肚子不饿、兜里有钱,距离开校门依然还早。虽然还有点儿若有若无的烦闷,但是已经不影响整体的心情了。所以木恪也就有闲工夫时不时地瞥一瞥道路两旁的店铺了。
上学时没觉得三高前边的这条街有什么特别的,后来离开学校了,再回过头来想想,学校前边的这条街真是条神仙街!
从车站这块的十字路口往北,前一两百米,街道两旁是几十家各有特色的“人生终点服务站”,有的店主打寿衣,款式各异,满足各位已故人士的不同偏好:或哀婉、或庄严、或深沉、或肃穆,据说俏皮也夹杂在上述风格中亦是兼而有之,相信体验过相应产品的已故人士良心未泯、泉下有知的话,跨界也会送上五星好评,着实顶呱呱!
有的店卖各种盒子:木制的、玉制的、石制的、玉石制的、塑料的……总之满足各种层次需求不在话下。按说大家的产品都大同小异,生意不应该相差太多才是,但架不住有“秀儿”的广告词震撼心灵:“买二送一,多买多送,送完为止!更有精美全家盒套装,总有一款适合您……”
木恪听同学说这家原来在县城西北的“贸易区”卖餐盒的,不知怎么脑子就抽抽了跑来东关卖骨灰盒,开业第一天忙来忙去昏了头脑,直接播放原来店铺的广告词,一炮而红!闻名遐迩!
有的店是卖各种纸扎的,这类店的店主大多上了年纪,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活儿,为人处世也沉稳,总之不会出现“买二送一”之类的奇葩就是了。除了自己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伪“手艺人”不算,木恪对于真正的手艺人是打心眼儿里尊敬的,尤其是纸扎这种带有神秘色彩的手艺,内心更是多了些虔诚。
或远或近、或刻意或假装不经意,木恪是认真观察过几家纸扎店摆在店门口的成品的。许多手艺人也与时俱进,作品里也多了些小汽车、彩电、冰箱等现代家电,但木恪最钟意……最喜欢……呃,最欣赏的!还是一位大爷扎的纸人,惟妙惟肖,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亦是丝毫不过分。木恪甚至不敢盯着他们的眼睛看,生怕下一秒他们会冲着自己眨眨眼。
而且据说大爷有个规矩,从来是现活现干,绝不提前。尤其是纸人,绝不提前扎,更不让扎好的纸人在自己店里过夜,也从不给旁人解释原因。
木恪觉得自己如果深入扒肯定有料,就算学不来一身通玄术,最起码写一本两本的《恐怖纸扎店》、《他从纸扎店来》之类的书,蹭蹭大神热度,骗骗沙雕网友们的钱,肯定有搞头。但想想自己时不时还需要蒙头才敢睡觉的好习惯,也就讪讪收手了。
此外还有刻碑的、看相的、看风水的等等店铺或小摊位,也是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故事,不一而足。
再往前走,则是零零总总的几家小饭馆儿,基本也没什么特色,暂且不表。再走几步,就到了另一个产业集聚区了——小书店区。
书店前“小”的前缀绝对不能少,都是些草头铺子,卖的书也以二手、三手以至N手的旧书居多,最多夹杂些教辅资料卖。这些小书店的店主或者摊主大多也以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居多,他们往往自视甚高,以读书人自居,不大乐于跟三高的小屁孩儿们打交道,但是迫于生计,又不得不想办法从这些高中生兜里“骗”点儿钱。
木恪觉得他们的不得志和语文老师的落魄又不太一样,他们的不得志可能更偏向市侩一些,语文老师的落魄则真正有些书生意气、文人风骨似的。
木恪有一个优点,看人从不以偏概全,更不会以某类人给他的感觉或印象,就去判定某类人中某个人的性格、品性等。
所以有个书摊主,木恪是相当喜欢的,人也很有个性:教辅资料一本不卖,书摊上全是旧书,品类更是无所不包,行业跨度之大,为木恪生平仅见:从《读者》、《青年文摘》到《故事汇》、《半月谈》;从《中国古钱币大全》到《母猪的产后护理》;从各种《未解之谜》到《新中-国大事记》;从《总裁大人爱上我》到以《某妇某洁》为代表的赤橙绿青蓝紫书,这里似乎可以套用一下某个盒店的广告词:“总有一款适合您!”
前些日子木恪的某本启蒙读物,就是从这淘的,要价五块,三块成交。之后数周的夜晚,木恪在寝室楼的厕所反复自学完成了“补课”。由于厕所灯是声控的,木恪不得不隔段时间拍一下巴掌,然后继续阅读,为作者拍案叫绝的同时,还能为自己带来光明,实在妙极!
走过小书店(摊)集聚区,前边突兀的是一个市场,狗市。木恪很喜欢狗,特别是大中型的狗,这样的狗养了感觉才算是家庭成员的一部分。
木恪对于小型犬是不感冒的,尤其讨厌泰迪,说不出的讨厌。看见街上把泰迪抱在怀里的小姐姐,木恪几次忍不住想上前问一句:“我能咬它一口么?”
摇摇头,木恪把这个信球的想法再度从自己脑子里甩出去。一路无话,只是看狗,很快就穿过了狗市,来到了三高大门前。
还没到点儿,校门没开,木恪寻思是不是找个落脚的地儿歇会儿,一转头,马路对面,一个微胖但清秀的姑娘笑着朝木恪使劲儿招手:“小恪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