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那赤龙男女、樵衣女子以及李爷仍僵死一般不再动弹,而那装死的洪舵主发现四周动静全无,爬了起来。
似乎刚刚那樵衣女子所使的招数对凡夫俗子并没什么影响。
然而村里还是很安静,四处的火在一瞬之间熄灭,大多村人又回到了自己家猫着,有的简短说了两句话,也回家了。
那洪舵主颤颤巍巍地走着,先去瞧了瞧僵立着的那樵衣女子。她虽然身上有许多伤口,眼下虽不在流血,但仍血迹斑斑,有些恫人。不过若是细看,仍然可以知道她有着精细的五官。一头长发扎成团子,乌黑秀丽,稍微散出的乱发飘逸灵动。她浑身紧实,挺立的身姿更显得她婷婷的身形。此时再看,身上的血迹又仿佛特殊的红妆,营造出了一种病态的氛围,让人怜爱,又让人嗜虐。
洪舵主绕着她转了一圈,咽了口口水,面色变幻不定。正在此时,他看到缩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李爷,烧成焦炭的老刘,以及那赤龙男女,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为了独占宝物而互相残杀,背后偷袭。他虽不在意外人生死,爱摆架子,但在门内却还算有情有义。在他心中的赤龙门突然成了一个笑话。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突然倒塌,他觉得他这个洪舵主更是笑话也不如。
他突然怒火中烧,捡起那俨然尖锐竹枪的半截竹杖,凶狠地朝李爷走去。他大口喘气,脚步笨重,临到李爷身边,又变得双手颤抖。
他虽任舵主,总一副大官的架子,但并无甚成绩,传言全凭他是门主的远亲才捞到了这个职位。他其实年岁不大,只有二十五上下。平日衣食丰足,油水太好,闲来无事,便养起了一身肥膘。他又不修边幅,让人看着总觉年近四十了。
他虽爱吃肉,却没亲手杀过鸡宰过羊;他虽不在意外人性命,却也没亲手杀过人;他虽恨极了李爷,但若要他在此时此刻报仇,他却仍然会踟蹰。
他突然觉得呼吸急促,一口气喘不上来,过往种种匆匆在他脑中跑马走过。他突然觉得凭他自己,似乎一件事也做不成,与身前那遍体鳞伤的樵衣女子相比,好像一天也没有真正地活过。他觉得羞愧,但又觉得愤怒,他为那樵衣女子的存在本身而愤怒,他为世界上比他更高贵热烈的生命而感到愤怒。
他离开李爷,丢掉了那半截尖尖的竹杖,重又走回那樵衣女子身边。他既想为她鼓掌,又想将她摧残玷污。正当他仍在游移不定时,又有一老者从那东方缓缓而来。
洪舵主见到那人的形貌后,他的一张脸瞬间像泄了气一般,全部皱在了一起。他在心里大骂,想要大喊,甚至想要淌几滴眼泪,但终于还是悄悄退到一旁,仍去那昏迷的杨兄弟身边躺下了。
那老者也是红衣短袖,腰上悬挂一枚土色赤龙腰牌。他缓缓行来,站到那樵衣女子身边,伸手去拿她背着的木匣。可突然之间,他心生感应,猛一回身,只见一书生双手抓着半根竹杖飞掣而来,姿势虽有些不雅,声势却也惊人。
临近老者,那书生放开大半根竹杖,便摔倒在地,颜面着地。而那大半根竹杖直直破空,向老者脖颈激射而来。
老者生生抓住那袭来的大半根竹杖,直接扭转势头,将它插入土中,又踩了几脚,使那竹杖全部没入土中。那书生虽扑倒在地,但他仍在运转灵力,可那竹杖的灵力牵引似乎被切断了,并无反应。
老者看着那满身尘土的书生从一个狗吃屎姿势慢慢爬起,似乎已经清楚了他的斤两。
那老者说道:“何苦来哉?”
那书生道:“但求一心。”
他身躯一震,背后的竹箱根根散开,向那老者飞去。
原本装在竹箱里的文房清供和圣贤书籍便散了一地。
那老者侧身躲过,摆好一个拳架,但那几根竹子并没飞向那老者,而是根根叠高,插在那樵衣女子身旁,结成一个仿佛监牢栅栏的护身阵。
那老者叹了口气,道:“我不想与你们为敌,但立场与大势,实在难逆,你还是走吧,我只取那匣子。”
书生说道:“你不该如此做,我无权代她同意你如此做,我也根本不愿让你如此做。你既不愿伤我们,为何不能再问问本心,是否愿取不义之财?”
那老者眯细眼睛,眼神仿佛突然变得冰冷。他冷哼一声,道:“你这点微末道行,可撑不起你的大话。”
那书生面上虽然还有泪痕,但却显得格外高兴,仿佛冬花骤得一夜春风,意气风发。他道:“我既说了,便会做到。”
那老者摇了摇头,气势一沉,右足发力,一步踏出,便箭般向那书生飞来。书生立时后退,身上的长衫衫鼓荡起来,仿佛石子落入绿水潭般,涟漪阵阵。只是拳到长衫,只听两声炸响,长衫便不再鼓荡,老者那一拳直中书生肩头。
书生瞬间倒飞出去,撞破了院子里的土墙,跌进了旁边的院子,没有了动静。
那老者面色阴冷,打算回头去取那樵衣女子背上的木匣。他挥臂一扫,先是探了探那竹阵的虚实。发现并没有什么术法启动的迹象,便再一挥手,六根栅栏便即伏倒,滚落在地。
三根很快停了下来,另外三根却还在滚,而且轨迹似乎有些奇怪。那老者正欲伸手取那木匣,那三根滚着的竹杖却突然竖起,扎进地面,与那樵衣女子身边还剩的三根以及那埋入地面的半截竹杖组成了一个北斗七星阵,而那老者正站在这北斗的斗口与柄身的相接处。
之前被老者用土灵诀捆缚住的那根竹杖正处在天玑星位,那书生通过其他竹杖的牵引,以及阵法的玄机,续起了与那根竹杖的灵气牵连,反过来利用了老者封锁那半截竹杖的灵力,将老者暂时困在了阵中。
老者皱起了眉头,歪了下嘴。因为除了脸,老者无法动弹。
那书生一身尘土,吐着鲜血缓缓走来。他驭起另外三根竹杖,射向那并不能动弹的老者。
竹杖飞旋,如激矢飞向老者心口,丹田与眉心。
只听三声闷响,竹杖停在老者皮肤之上,根本无法再前进分毫。
那老者嗤笑了一声,道:“灵力未入境,花哨伎俩再多也伤不了我。”
那书生不答,只是伸出手指,指向那老者,并慢慢一抹,划向那僵立着的樵衣女子。
灵力潺潺,正从老者身上流向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