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边六骑缓缓而来,正是洪习与那十二个少年男女。
马匹负着粮食,而且都至少骑着两人,所以并没骑地很快,清晨出发到午时才到。
连夜赶回来的韦三虎等人今早已经把情况告知给了村长,村里人觉得好像这个洪习是没说谎,可以帮他一起演演戏。
当然也有不服气的,觉得我们受了赤龙门这么多的气,凭什么现在还要为他们说好话?
只是韦三虎等那些孩子被掳走了的父母,苦苦相求,那些不服气的村民才答应保守秘密,但也只会保持沉默,而不会配合演戏。
韦三虎等人对此自然没有意见。
他们早早地等在了村西口,望眼欲穿般盼着孩子归来。从清晨的淡淡暑气到中午的炎炎烈日,他们一直在这里等待。虽然知道大概要午时才能到,可他们还是早早地等在了这里,仿佛在宣泄在家里待着的不安一般。
韦三虎今早特地让自家婆娘帮他好好打理了一番,他自觉精神了许多,与昨晚的自己大不相同。况且当时天色已经不早,韦大一定是没有看清楚。
其他人或在相互聊着天,拿着团扇为自己扇风,驱逐热气;或不安地来回走动,生怕洪习演技太过优秀,欺骗了韦三虎;或是在苦思冥想,见了自己的孩子该怎么办。
六骑已至,停在众人身前。那些为人父母的,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些已经按捺不住不住,少年男女们还没下马,就要上前相拥。
洪习见状翻身下马,招手示意,那些少年男女们便也慢慢下马。他们平时并不骑马,还不习惯上下马背,有的还是父母将他们搀下马来。
于是便有了些一家相拥,互诉衷肠或是相对黯然,默默无言的情景。
韦二和韦三则是抱着母亲,相拥而泣。韦大与韦三虎在一旁对视,不知说些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韦大与父母说道:“爹,娘,我们要先去分送粮食,一会再回家吃饭。”
韦大神采奕奕,洋溢着自豪。说完他便去召集了其余少年少女,列队牵马,分头挨家挨户散发粮食去了。
这些做父母的,好像对他们突然而又井然的离去感到惊愕与感慨。他们跟在那些少年少女的后面,似乎想帮忙,却又插不上手。但是看着来接取粮食的村人,却又向他们露出了真挚而自豪的笑容,在自家孩子身后与村人点头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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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发完粮食,回家吃饭去了,而洪习则来到了客栈,看见了坐在一张桌上的闭着眼睛的贝乔与好像在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书生,以及仍旧毫无反应的老者。
洪习见到了仪表堂堂的书生,不禁有些露怯。虽然身为舵主之时十分威风,但是这一身份在此处毫无用处。
贝乔睁开眼睛,向书生介绍道:“这是洪习,赤龙门白鹿分舵舵主,赤子之心未熄,决意颠覆赤龙门。”然后她转向洪习,说道:“这是冬亦春,读书人,想必你已认识。”
书生起身作揖,说道:“幸会幸会。”
洪习抱拳还礼,寒暄过后,想起黄马贼一事,便说道:“冬兄,在下有一事相求,事关白鹿村、赤龙门与黄马贼的未来,还望阁下应允。”
书生点点头,说道:“先说何事,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洪习神色严肃,让书生先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缓缓道:“分舵如今死伤甚多,虽有财力,武力却已压不过黄马贼,但如今又想借他们的力量一用,生怕单靠利诱力度不够,还容易引的他们人心不足,所以希望阁下与我同去,唱一出双簧,利用你驾驭木制品的灵诀,威慑住黄马贼。萝卜加大棒,更加万无一失。”
书生问道:“意思是我当你的跟班,暗暗使用灵诀,你则负责做些夸张的动作,像是双簧对口型一样,让他们觉得你是一位战力拔群的高手?”
洪习说道:“正是如此,希望阁下屈尊降贵,与在下同往。”
书生还未说话,他头顶的一盏桃似乎很有些不满,摇晃着枝叶,不愿答应。
书生苦笑一声,说道:“如果有两壶好酒作为报酬,那答应下来便也无妨。”
洪习说道:“那便就此说定!”
然后洪习又将之前订好的如何与黄马贼商议的细节同书生说了,便问道:“阁下何时可以动身?”
书生说道:“等到这老头儿醒过来才行。毕竟我要给贝姑娘……”
话未说完,书生神色凝重起来,与贝乔一同转向那老者。
只见那老者缓缓睁开眼睛,身体劈劈啪啪一阵炸响,似乎在确认自己的人身天地是否有异常。
洪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他依旧上前一步,率先说道:“老先生,如今的赤龙门早已不复当年,令我痛心疾首。所以,我要颠覆赤龙……”
话未说完,那老者已经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一拳击出,直向洪习面门而去。
此拳如剑,去势如风。
洪习脸色泛青,身体颤抖,可眼神依旧明亮,继续说道:“……门,找到屈门主。”
一阵劲风吹过洪习的面庞。
洪习得以说完这句话,全赖那老者的一拳倏忽停止。
不知是因为拳来如风,拳去也如风的心念转变,还是因为那老者眉心以及后心静静悬停的两片桃叶。
老者是一名老江湖,在冬书生祭出两片桃叶之时,他就心生感应,匆匆一瞥,便知道这两片桃叶的锋锐无匹,势不可挡。
他有些无奈。怎么自己大梦初醒,那之前还招式绵软,只能防守的毛头书生,便有了如此凌厉的杀招了?
难道我一睡不醒,已经此去经年了?
他放下拳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贝乔答道:“不过一日而已。”
老者微微有些惊愕,想着: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不对,这话好像不能这么用,小屈如果在的话,又要指正我了。
他用视线打量了一下那书生,目光停留在那头顶桃枝之上。
那桃枝则好像在快活的扭动,一副“大仇得报”的欢脱劲儿。
不过在老者看来,更像是在说:“你来打我呀,你来打我呀!”的一份欠揍劲儿。
老者转念一想,莫非那书生获得凌厉杀招是这古怪的桃枝的缘故?
他蓦然联想到了贝乔的背后的木匣,猜测桃枝与那匣中物的关联。
他有些疑惑,既然背后木匣有此等至宝,当即取用与我对阵,我的胜算也不算大,为何一直藏着,还要赌那一地人和的万一?
他更有些不悦,倚仗身外物来增强战力,于他这样一板一眼的武夫来说,并无法认同。话虽如此,他却也知如此高品的外物,想要炼制必定不容易,匠人所费心血与年华可见一斑。另外要将外物运用自如也势必不易,便是一把剑,一把刀,要耍的有模有样也不是什么容易事。况且但他现在也并不存什么杀心,虽有些不顺眼,却也没有与那锋锐桃叶硬碰硬的想法。
当然和他之前的玄妙经历有关。与天地相连,灵力散去,需要重新凝聚一粒神识时,支撑他所有心念的初心仿佛经历了一次次的冲刷。未被天地冲蚀殆尽,则愈加光洁无瑕。
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那书生之前在他面前,虽放出了大话,却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他愿意听这些年轻人说两句话。
至于这对着洪习的迎面一拳,则是对“颠覆赤龙门”这种大话作出的回应。先前瑟瑟缩缩,退到一旁装死之人竟敢放出这样的话,那么至少要做好随时随地面对死亡迫近的觉悟。
至于洪习的表现,他虽不甚满意,却也谈不上失望。
至少比起那皱起一整张脸,躺在角落装死的人,要更担得起“颠覆赤龙门”这五个字。
老者微微颔首,桃叶贴上了他的眉心,微微渗出了血丝。
他有些感概,小屈呀,如今的赤龙门倒还有人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