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余站在那儿,眼神淡淡的,显出毫不在意的神色。他看着玛格丽特飞快地往楼上跑,轻轻地对站在旁边的丽莎说:“您过分了。”
丽莎恨恨地跺脚,一张苍老的脸橘子皮似的:“现在谁不称呼先生为庄园的主人?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分不清高低贵贱!”
玛格丽特跑上三楼,跌跌撞撞地奔进一个小房间,也没注意有无灰尘,扑在衣柜里的衣服上痛哭,是那种压抑的,无声的哭。
这是伊丽莎白夫人的衣服,那个被所有人叫作“太太”的女人。
她边哭边念着“太太”,使劲地抓着衣服。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傅宴余在三楼找了一刻钟,才在半开的衣柜里找到玛格丽特。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蜷在衣柜里,手里抱着一件塔夫绸长袍,脸上挂着泪。
烛光找在她脸上,玛格丽特看起来就像是被发现的宝藏。傅宴余轻轻摇着她:“醒来,玛格丽特。”
她睡得很熟,有人唤她她也只是轻轻“嗯”一声继续睡。
傅宴余给她从衣柜里抱出来,他把她放在房间的小床上,看了她一会,轻轻地合上门,走了出去。
科尔维特森的落日格外动人。倘若你找个好时候,爬上庄园最高的小阁楼,一准会看到森林尽头一大片粉红柔嫩的云彩,极尽妩媚妍丽,最高明的画手也调不出这号色。而大号蘑菇一样的古树,则被金箔镀得黄黄的。
玛格丽特用刀子切着肉排,看着落日,感到孤独,觉得她自己似乎终生都得在这座大房子里度过,同她讨厌的人物绑在一起。
太太曾同她说起千里之外的克拉威尔,那是座工业城市,天气从来只有好坏之分,没有阴天一说。
玛格丽特想要出去。
傅宴余看她心不在焉,问她:“还在生气?”“没有。”
“丽莎我会把她辞退的,专心吃饭,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放下刀叉,直视着他,问道:“你会抚养我多久?”
“等到你结婚为止。”
“你会让我去外面上大学吗?”
“我没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玛格丽特。”
“你能让我离开科尔维特森庄园,去外面读寄宿学校吗?”
傅宴余抬起头,眼光与她相碰,坐直了身体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外面的世界令我感到轻松,待在这里我迟早变成傻子。”
他轻轻地笑,笑着这个小姑娘的孩子话:“玛格丽特,外面很危险,目前你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如果我没记错,太太说了要把三分之一的财产给我,而现在钱在你那儿。”
“没错。”
“那就请您把它给我,先生,我会致电给太太的私人律师,将钱交给他保管,我会用这笔钱一人在外过得很好。即使我在外出事,剩余钱财也是您的。”
“你早晨的时候不是还叫着说我吞了太太的财产么?你凭什么认为我要给你?”
“太太死前将财物分配写在遗嘱里的!”
“太太以精神病人的身份死去,你以为遗嘱有用?我若不是太太未婚夫,这财产轮得到过手给我?玛格丽特,女孩子可以单纯,但不能愚蠢。”
“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我了?”玛格丽特激动地站起来。
“我是你的合法监护人,小姐,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让你有受教育的权利。”
“鬼话连篇!”
“总之,你好好待在家里,我不会赶你出去的。”
玛格丽特初次见到傅宴余是在太太的葬礼上。太太睡在白色的花丛中,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全都一身黑衣,胸口别一朵白色玫瑰花。
她很难过,想到再也见不到太太,哭得眼睛发黑。她走到太太身边,想再看看她。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扯住她的衣角,玛格丽特回头,是傅宴余。
男子穿一身黑色正装,黑色领结,胸口的玫瑰花含苞待放。他长着琥珀色的眼睛,有着柔软的短发。
他说:“别去看,小姑娘看了夜晚会做噩梦。”后来宾客走了,他留了下来。
他对惊恐的玛格丽特说:“太太去了很漂亮的地方度假,等玛格丽特长大就会回来。这段时间里太太吩咐我来照顾玛格丽特。”
“那躺在那里的人是谁?”
“那是睡着的太太,她明天一早就会走了。”
“她就算是睡着了?”
“嗯,也可以说太太是让魂灵去度假的。”
“她会回来对吧?”
“一定会的。”
傅宴余入住了科尔维特森庄园。他住进来的头一件事:制定夜晚不点灯的规矩。
他开始尽心尽力地指导玛格丽特的学业。听说他在欧洲大陆有一份产业,可却从未见料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