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都会永久活下去吗?”
“不会,他们会在某个时候陷入沉睡,永不醒来。”
“可睡美人不也被唤醒了么?”
“那些孩子话听听就好,玛格丽特,不用当真。”
“我不信,那一定是真的——一个吻就可以唤醒永久沉睡的人,那夫人睡在花丛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吻她?”
“她不是玫瑰小姐,我也不是国王。”
玛格丽特想要反驳他的话。他站在书桌边,树林里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洒在他脸上。
“先生,午饭摆好了!”老女仆丽莎在楼下喊道。
他摸了摸玛格丽特的头,牵着她的手亲昵地说:“去吃饭,玛格丽特。”
科尔维特森庄园很大,太太还在时,曾在一个仲夏之夜对年幼的玛格丽特说:“庄园里有两百个房间。”玛格丽特曾在暴风雨天气时爬上爬下,想要验证这个说法,却被胡桃木墙板上所挂的蛋彩画吸引了目光。到最后上灯时分也没数清有多少屋子。
庄园建在幽深的树林之中,庭院外的古树遮天蔽日。庭院前的草坪修剪整齐,多花蔷薇爬满的一整面墙。
空气清新,露水芬芳。
房间里装修风格稀奇古怪,狭窄拥挤的三楼堆放着从前的女主人的衣服首饰,一些奇奇怪怪的柜子椅子藏在角落里。一楼则永远光线阴暗,夜晚自傅宴余来后从不点灯,只烧壁炉。
玛格丽特跪坐在壁炉边,读着《夜莺与玫瑰》,一只肥大的猎狗蜷在她脚边。
“她说我若为她采得红玫瑰,便同我跳舞。”她轻声地读着,栗色的卷发被炉火映得红红的,她转过头问坐在一旁安乐椅中的傅宴余:“多奇怪!这女人竟不喜欢爱她的青年,反倒喜欢大臣的侄子!那种男人一看就是外面情妇成堆的人!”他抿了一口白兰地,漆黑的眼珠反射出炉火的光,像是熠熠闪光的宝石:“你又知道大臣侄子在外花天酒地了?小小年纪思想滑坡?难道你就不喜欢珠宝了?真是孩子气。”
玛格丽特甩了甩卷发,用轻快的声音说:“我当然喜欢珠宝了!亮晶晶的宝石谁不喜欢?但我更喜欢深爱我的人和芬芳的玫瑰花!”
傅宴余轻哼一声:“柏拉图!”
他看了看她,伸手拉铃,丽莎从暗处走了出来。
“晚上好,先生!”“请来一碗蘑菇汤,一些米饭,谢谢。”他转头对玛格丽特说:“你的晚饭,吃了早点上床休息。”
她皱着眉毛说:“我不喜欢吃晚餐,太太没有告诉你吗?”“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吃晚饭,玛格丽特,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尤其是胃。”
她点点头,扯了扯裙摆,看着花纹繁复的袖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太太真的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是你来抚养我了?”
傅宴余懒懒地说:“嗯,太太不会回来了。以后就是我来照顾你,所以,现在就把那些不好的毛病改掉,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好跟着黛西夫人念书,明白了吗?”
玛格丽特心里升腾出委屈的感觉,像雾霭一样,蔓延到心脏的各个角落:“是不是说,如果我不听话的话,你就要把我从科尔维特森赶出去?”
他点了点头,嘴角翘了翘。
晚餐已经端上了桌子,玛格丽特不再说话,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她又问道:“我可以点一支蜡烛吗?”
“不能,我的天使,壁炉里有火光,你可以看见。”
她穿上睡袍,躺在小床上,思绪飘回以前的“好日子”,那时太太也还健在。每逢圣诞节与复活节,太太都会戴上从巴黎早早定好的珠宝,穿上晚礼服,涂上艳丽的口红,邀请其他的太太们来庄园里聚会。
而当时的玛格丽特,就会趴在橡木楼梯的扶栏上,看着楼下一群贵妇小姐们穿着华贵的衣服,在大厅里跳舞,弹琴,大笑。
太太看见她就会招手说:下来,亲爱的!你一天的课已经结束,下来跳舞吧!
太太生性活泼,热衷游玩。她常带玛格丽特四处游历,却因为方向感不强,时常闹出迷路的笑话。
她叹了口气,手指拧着被套,看着洒满卧室的月光,委屈得想要哭出来。
她不想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房间里,不想看见老女仆粗糙的胖脸,更不喜欢听到抚养她的人说会丢掉她。
她想念灯火通明的科尔维特森庄园,想念那些贵妇小姐们的欢声笑语,想念逝去不久的太太。
傅宴余自称是太太的未婚夫,从太太手中接过这座庄园,连带着玛格丽特监护人的身份。
她直到天色泛红,朝霞浅薄之时才有睡意,于是很理所当然地起得很晚。
玛格丽特慢慢走过长廊,想要去到大厅用早餐,初春的凉风从打开的小窗拂过,彩色的玻璃窗泛着幽光,像是从前太太的首饰盒子。橡木楼梯上铺着花纹古怪的波斯地毯,扶手光亮,楼梯口的大钟指针指到了九。
她下到楼下,傅宴余端端正正地坐在窗边小书桌旁,戴着细框眼镜,读一本皮质封面的小书,一手拿着铅笔,往上面勾画着。
他见玛格丽特站在那里,放下笔和书,推了推眼镜,说:“醒了?睡得好吗?粥在餐具柜旁边,还有半块馅饼,用盖子盖住的。”
玛格丽特穿着一条白裙子,鬈发披在脑后,踩着丝绒拖鞋,拿了粥和饼,盘腿坐下用手拿着饼就吃。
他似乎很介意这种吃法,盯着她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好好儿坐,用刀叉吃饭,别用手。”
她在裙边上抹了抹手,十分不在意地说:“太太告诉我家是一个人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我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傅宴余声音里已经带了几丝不满,眼睛盯着她,尽量用平和的声调和这位叛逆者说:“太太已经死了,玛格丽特,你得听我的话。”
她有些发火,不甘与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玛格丽特突然一下站起来,将盘子摔在地上,大声说:“太太她没死!等我长大了,我要去警局告你!你霸占了太太的财产,还想要虐待儿童!”
碗是银质的,质量还不错,没有摔瘪。她使劲踢了一脚,说:“你要是觉得我吃相难看,你自己吃吧!”她跺了跺脚,脸颊通红。
傅宴余还未开口,丽莎冲了出来,指着玛格丽特的脸大声叫道:“你以为自己是谁?王室流落在外的贵族小姐?真有趣!狗竟咬起主人来!要不是先生看你无父无母,说不定把你卖去墨西哥呢!还留你住到现在!愿我主保佑你今后未死在臭水沟里!”
她说了这么一堆话,脸不红,气不喘,脸上肥肉挤在一起,面目可憎。
玛格丽特死死盯着她,突然冲过去推了她一把,随即跑上楼梯,恶狠狠冲着丽莎说:“等太太回来了,我要告诉她你是怎么欺负我的!太太一定会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