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汗即知当顺天应人,兴兵前来吊民伐罪......”尤世功读到一半,便将老奴酋的问罪信扔掷在地上。剩下的内容没必要再读,定是要求沈阳城守军速速投降莫要对抗天威,否则城破之后明军一干将领皆要问罪,必斩不赦。
四镇援军是不会投降的,他们与建奴不熟,况且家人定居于边镇,掌握于朝廷手中。沈阳前、后两军有可能投降,尤世功已经派人严加盯守。
最有可能投降的卫所军千户、百户被尤世禄拿下后,交给留守在沈阳城内的东厂幡子拷问。东厂的幡子还未上刑具,光是一番吓唬便让几个千户恐慌至极,便将与建奴暗中联络的事实全部抖落了出来。建奴的镶白旗旗主杜度亲口允诺了,凡是归顺者一律留用保留他们的官职财产。
据几个千户的交代,明军从城内搜出了不少角弓铠甲斩马刀,又从水井中打捞出成桶装封的火药。铁证如山,通敌是死罪,辽东监军要求对几人明正典刑,传首全城威慑宵小之辈。
“口说无凭你们岂能轻信,建奴的杜度骗你们的罢了”!
正值敌虏围城,尤世功急需用人之际便独断专权一回。将他们及其下属编入本部的炮营,要求他们操弄火炮杀敌赎罪,争取早些将功抵罪。以生死相挟,以利益相诱,建立人身依附关系。看过朝廷的诏书后,尤世功才知道原来李家实行的这套办法叫做“奴隶兵制”。
这封问罪信写的甚是狂妄,尤世功命人将抓住的真奴兵押上城头斩首,把砍掉脑袋直接丢出城去,作为给老奴酋的回复。
努尔哈赤听闻前线回报,说是明军在城头行刑,骑马上前一看,所斩之人皆是去年奉命诈降混入沈阳城内的建州细作。
见到明军抓起首级上的辫子用力扔出城外,努尔哈赤顿时便感怒不可遏,急令大军攻城。
三月十四日巳时末,沈阳城东北响起了擂鼓吹号声,建奴大军开始了攻城。努尔哈赤指使新降的汉军为先锋,攻打沈阳。
尤世功站在沈阳东门城楼上,俯瞰战场。
只见汉军千余兵马,分作四十人一队推着二十几辆盾车行列在前。盾车后面紧跟着,几千背土推车搬运木梯的汉军苦役,由他们负责填平壕沟。
三四千名持藤牌用木盾的步兵紧跟在后,五百汉军弓手背着两簇箭囊集中在左翼,又有两千汉军弓弩手分队三列跟着步兵负责压制城头明军。
李永芳独领四千人马,列队汉军北侧的后方负责督战压阵。
攻城的汉军共出动兵马万余,沿着浑河支流蒲河,排兵布阵徐徐向前。那汉军将领指挥兵马颇有章法,并未分散兵马于整段城墙攻城,而是将兵力集中在沈阳城东的永宁门瓮城及往北的那段城墙。
同时,沈阳城北边的安定门瓮城也遭到了汉军丁碧部的攻击。
辽地汉儿打辽镇官兵,为建奴打仗者即是假奴。
假奴攻城的声势浩大,明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四镇援军跟辽地百姓没有亲戚关系。于是尤世功传令,宁夏镇官兵替换沈阳后军,上北门的瓮城防守。大同镇的几千兵马被从南门调至东门的瓮城防守。
几日前,明军动用上百民夫在浑河大堤上扒出一处缺口,汹涌的川流瞬间冲开堤坝,河水涌入了田地间,冲毁路道石桥。
沈阳城南至西成为了一片沼洼,烂泥厚达几尺。建奴大贝勒代善正在引兵给明军施压,不时寻找可供布阵攻城的地点。
洼泥烂地,战场环境恶劣。沈阳城南门暂且不会受到代善的两红旗冲击,大同总兵杨宗业留下些许铳手防守南门后,领着精锐兵马前往东瓮城。
大同镇兵马极其擅长据城自守,守城的功夫那是无人可比。沈阳城墙周围九里,没有马面城角,只有瓮城向外突出。
沈阳城的瓮城只有两层,而且城门居中,自然是比不上大同府的城池坚固。因此,守沈阳城必定要守住瓮城。然后利用瓮城的侧面去打击企图爬墙的敌军。
杨宗业登上城墙往城下打量几眼,汉军假奴布阵林立有序,弓手步兵布置合理。假奴不少弓手位于左翼,想必是为了压制瓮城侧面的明军火力,保护步兵越过壕沟爬墙入城。
用手遮蔽阳光,杨宗业又往远处眺望,敌将李永芳率领的人马,褪去了标志性的棉甲,统一穿着灰色的铁甲,其中还不少还是明军的样式。持旌旗列队临战场而不慌不乱,敌军气势上丝毫不输入身经百战的九边精兵,完全没有人疲马弱的感觉。
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竟能做到此地步,真是应了时势造英雄那句古话!
诱敌攻城,这是大同镇的拿手好戏。杨宗业盘算着哪怕表演不了瓮中捉鳖,也要给辽镇官兵,给尤总兵上演一出诱敌深入的好戏。
杨宗业传令下去,命全军注意节制莫要一下子打溃了假奴。
假奴兵攻势迅猛,却发现明军的防御甚是软弱,盾车在三百步时,瓮城上的明军无人开铳射击。推行到二百步时,明军开始放铳,不时有些弹丸打到盾车外层的牛皮之上。
火铳打不穿盾车,明军的子母铳也打不穿盾车。只见一枚鹅卵般大小的铅弹打到盾车之上,不过是砰的一声,铅弹应声碎成几块,仅仅撕开了外层的几张牛皮。
进攻城墙的假奴扫除铁蒺藜,快速填平外层的几段壕沟,又冲到木拒马底下将绳索往拒马上一套,盾车后的众人齐力一拉,拒马竟被整根拉开掀翻在一旁。
李永芳见到汉军假奴的进攻一帆风顺,不由叫好。不过一刻钟,汉军便推进到城下八十步内,五百弓手站在盾车后挽满弓向瓮城内射箭。这时瓮城内才有零星的箭矢飞出,火铳也是稀稀拉拉的向汉军还击。
汉军将领早已知道明军将东瓮城的城门封死,瓮城之外的羊马墙处肯定不会有敌军布防,所以才只派五百弓手躲在盾车压制明军。大队人马趁此时机直奔城墙而去。
沈阳城墙虽高但有坡度明显,基地最宽往上逐渐收窄。普通人不用钩索徒手攀爬便可轻易爬入城墙之上。
双方距离不过一百步,假奴大队的千余名弓手立足不前,挽弓抛射为步军提供保护。
两军一番对射之下,但见明军弓弱矢疏汉军仅有几个倒霉鬼被射翻在地。而汉军弓强劲猛,连续射掉城头上三面明军大旗。
出征之前,杨宗业就听闻建奴的弓皆是强弓,亲临战阵却不曾想假奴的弓手竟也这般厉害。
大同镇的官兵本不想为诱敌而太过示弱,因为表现太假反而会令敌军生疑。只是两军交战,官兵却发现是真的射不过假奴兵。
就在刚才,杨宗业不过露身向城外看一眼假奴的位置,便被敌军一名弓手盯上连射三发快箭,箭矢直奔杨宗业的面门而来。要不是躲闪及时,说不定杨宗业就成武靖元年,第一位死于乱箭之下的明军将领。
好戏还没开唱,先被敌人打了一脸灰。敌军箭矢如雨而下,大同官兵力不能敌,只得低头蜷缩躲在墩子后面。
沈阳城的守军不过如此!
眼看登城在望,汉军将领催促着部下挥旗猛攻,不停大喊道“先登城墙者,赏金一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假奴人马士气大振,纷纷从盾车后面冲出,扛起木梯翻过拒马阻碍,把木梯往最内层的壕沟上一扔,木梯正好搭在了羊马墙上,可供假奴走过有水的内沟,直冲到城墙根下。
若是大汗的八旗一同出兵,想必沈阳城大可一日而下吧。李永芳骑在马上有些躁动不安,想要立刻率军出战。
“祖先助我,天也助我”努尔哈赤在后方观战,见到汉军就要爬上城墙后,不禁面带喜色哈哈大笑。
破城在即,努尔哈赤立刻点将正黄旗亲军甲喇,带上一个牛录的火铳手前去助战。
建州女真师承辽镇李家,努尔哈赤起兵之后更是善于学习明军兵法。几场大战之后,建奴缴获颇丰,于是也有模有样的在两黄旗内组建了亲军营、火器营、铁马营。
一甲喇由五个牛录组成,共计一千五百人。得到大汗军令,千五百人迅速披甲骑马出战。三百名手持火铳的建奴兵也跑步上前。
派去事人少了,于战事无补。出动的人多了,战场上也摆不开。派出正黄旗一千八百兵马,不多不少刚刚好!
瓮城内的大同镇官兵被箭矢压制,未能阻止假奴兵爬上城墙,只能眼看着假奴一鼓作气登上城墙。
守城墙的是尤世功的步营,刚才被假奴的弓手压制一阵,折损不少人马。箭雨一停,两军短兵相接,刀剑碰撞发出嘶嘶金鸣。
尤世功见状命人搬来虎蹲炮制敌。敌军登墙者太多,尤世功又命城楼后的马军做好冲锋的准备。
汉军假奴的攻城路数十分棘手,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明军手中就有红夷炮和鲁密铳可破之。为了守瓮城,尤世功将两门大铜炮在内的不少火炮调拨给了杨宗业。
虽说损失大了些,但是毕竟诱敌深入成功了。这不,假奴刚登上了城墙,老奴酋的正黄旗就出动了。
杨宗业连番躲过流矢,对着身后的城头大喊。命炮手对准瓮城正前方的盾车开炮,红夷炮的弹丸重,打的又是铁弹。
清脆而轰鸣的“咯噔”声响,瓮城前面的盾车眨眼间便化作粉碎。炮弹呈直线飞过,血肉之躯碰之即死,擦之即伤。
一枚弹丸打碎了盾车后,又从推车的假奴人群中喷涌带着一条血线飞出,再击中靠后的一名假奴弓手后才高高跳起,不知飞向何方。另一枚弹丸的飞行轨迹便要清晰许多,打死打伤无数假奴后连滚带跳落到了一旁的土沟内。
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被击碎的盾车,杨宗业有些玩趣的打量着,沿着跑马道四处逃散的假奴,以及盾车后面的数具假奴弓手的残骸。
火炮,一战扬威立万!
翁城前的假奴已溃败,向明军露出了脆弱时后背。
逃敌不杀还等什么!大同镇的官兵的火铳手分作两队,一队举起火铳继续打击溃败的敌军,一轮打铳过后,便有四五十名假奴倒在逃跑的路上。
而另一队调转火铳,又有人抬起子母铳从侧面打击爬墙的假奴。子母铳射速奇快,眨眼的功夫便连续打出两发。铅弹直接打到城墙根下,将假奴兵打的血肉横飞。不少假奴光闻其声就吓的从城墙上跌落。
敌军士气已崩,溃败不过顷刻之间。假奴兵进攻时看着善于布阵,凌厉无比。没想到退败时却没了将领指挥,乱了阵脚成了溃败。
“快走”不知是何人带头,城下的假奴争相跟着逃去,不少人在拥挤推搡之下,竟然掉入壕沟内呛水而死。
“快撤,快撤”李永芳见前线溃败,赶忙下令让开道路免得被溃兵冲散,同时又忌惮明军大炮的威力,逐步向后退去。
兵败如山倒,真是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