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强决出,比斗暂且告一段落。只等学童都休整完毕,导师们才会择日子让他们再次比斗,直到决定名额。
第二日闲来无事的尹易独身前往了杏林峰,他是兴之所起,所以也没有提前通知,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溜达到了药堂所在。
循着以前的路,找到了童子叶星上次等候他们的柴门。
尹易透过竹栏,看到远处白发药师和叶星正在药田中拔除杂草,也就没有叫门打扰。自顾自地推开了柴门,进到药田。
田中二人躬身拔草一时也没有发现他,白发药师边拔草边碎碎念:“这草叶子也忒茂盛了些,隔三差五就得拔一遍。”
“是啊师傅,要不咱们不管它得了,这么拔草还不得拔一辈子啊?”
白发药师听得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腰杆就对着叶星的后脑勺来了一记脆的:“要不是你小子一天到晚贪玩耍懒,还用得着为师这么辛苦?臭小子,就没让我省心过。”
“嗷,师傅,你又敲!你把我敲笨了我看谁......唉!尹易?”捂着痛处的叶星抬头正在叫屈,突然看到了站在田埂边缘正尴尬的尹易。
尹易挤出一个笑脸,僵硬地挥了挥手,现在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得来了外人,白发药师立马快速地整理了一番衣袍,一手负后一手抚须。而后缓缓转过身子,等与尹易视线相对后,才笑容和煦的快步上前:“尹易小友何时何事上门?快快进入饮茶。”
“叨扰老仙师了,我刚到片刻。闲来无事,特来看望老仙师。”
二人于茶室中坐定,叶星自去药田拔除杂草,留下了白发药师和尹易。等茶水泡好,白发药师笑问道:“小友自上次分别,历数月方来拜访,稀客稀客啊。”
尹易接过茶水浅尝了一口,心里暗自腹诽这药师与刚才大相径庭的言语,面上却是笑容拘谨:“不敢常来打搅,上次仙师传授真理,于我如醍醐灌顶。所以这次得闲,又再来聆听教诲。”
白发药师听得连连点头:“哈哈哈,我那徒儿要有你一半醒事,那才好哟。”
“不敢。”
“不敢?是谦逊说辞还是敷衍说辞?”
“后生与叶星尚算朋友,自是不敢相互鄙薄。”
老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收敛住了笑意:“小友听而不改啊。”
尹易也举起茶杯隔空敬了敬,喝掉杯中茶水后才接话道:“仙师道理很大,奈何后生所知不多,仅能明白心中之事。”
老人愣了一下,却也没有怪罪尹易的语句唐突,他站起身来望向门外,低声道:“人生一世,即如那田中野草,今日我拔除,明日自有草叶破土。似那杀伐之事,今日你杀得人,明日自有后人寻至,也能杀得你。”
“仙师考虑深远,后生远远不及。只是昨日仇恨结我今日因果,来日的因果且等来日就是。”
“啧,因你聪慧之故,你这娃娃思虑比同龄人高远太多,这是好事却也不算好事。”
“还请仙师解惑!”
“解惑就不必了,想来你心智坚韧,我之话语于你就像冷雨落入滚油。虽一时能溅起动静,最后终归是被炸了个干净。”
“还请仙师解惑!”尹易躬身抱拳,语态诚恳。
这时老人才转过身,不再看向门外。他收敛了笑意,没来由地拍了拍自己胸口:“胸中藏有百万兵,难扫眼前猩红血啊。初见小友,老夫就看出你心中深埋的煞气。虽不知其中缘由,然还是劝诫小友,不可藏事太多,掩埋太甚。否则,即便你能舒得心中恶气,也是遗祸无穷。老夫并非让你放下血仇,不然那就太过迂腐了,只是希望小友多思量,却也别太过思量。”
“敢问仙师,什么是多思量,又不太过思量?”
“呵呵,人世复杂,人心难测,自是要多思量以立身。但世事阴暗,世情晦涩,若思量过多,凡事都追根究底,到头来不过是为心中加上一把锁具。小友心中煞气隐藏极深,虽说平日不显露,但过于老成的处事之法,不免有养心中煞气的隐患。”
尹易低垂着眉眼不置可否,白发药师接着说道:“小友若执念于报仇一途,事成后便无所追求,那还尚可。如若还想登顶绝巅,此种心态是万万不能的。”
“还望仙师言明!”
“古来追求绝巅者,无不有大毅力,大魄力。心性坚韧,不执著于细枝微末。魔道巨擘虽残忍可怖,但又何尝不是随心随性?正道大能光明伟岸,却也不会太过计较蝼蚁死活。”
“仙师的意思是,修炼需得绝情绝性,超然物外?血海深仇后生也报不得?”躬身受教的少年语气中有了一丝责问。
“呵呵,小友误会了。修炼者,不过是渐次登山拔高,取天地之力砥砺自身,开山凿梯。自身因果自身了结,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老夫所指,是小友不可以执念压盖心性,只可用心性包藏这一执念。有此念头,却非全有,随心而起随心而灭。收取自如,方显真灵本色。不然,执念化为心魔,终有一日会取代真灵。”
尹易还想回话,白须药师却好像是顾忌着什么:“小友不必再问,老夫是对是错,还得小友自己品味。不过你尚且年幼,不用过于深究,只需记住随心、控心四字即可。”
“随心?控心?”
老人跨出茶室,重新走进药田开始拔除杂草。
仍在室中的少年不断重复着那四个字,目光越发明亮。
等他告别叶星师徒回到漱石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内,盘腿坐在床上思索今日的对话。良久后他感觉有些疲惫,逐渐地倦意越来越浓,就这么盘坐着睡着了。睡着之前,他最后一念仍在思考老人的话语。
梦中的尹易来到一片全是朦朦白光的未名空间,他周身环绕着上下翻飞的黑墨小字。白光深处有凄厉哀嚎不时传出,仿佛正在发生一场屠杀。
迷迷糊糊中他提步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些墨黑小字逐渐脱离他的身体,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慢慢拼凑成了一个人形。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尹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很紧张,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
等穿破迷雾看到真相时,直接就红了眼眶。
他的阿爸,那个伟岸的汉子,正在与入侵部落的敌寇战斗。鲜血浸透了他的战甲,手中的战戟也砍钝了锋刃,座下的龙马耳朵被削去了一只,油亮的皮毛有七八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它喷着响鼻,嘴里溢满了血沫。
就在尹巴再次捅翻一个敌人后,他也遭高高跃起的某个小卒砍掉了头颅。无头的尸体死而不倒,高坐马背之上。龙马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砍倒在地,随着它的倒下,背上的尸身也重重落入尘埃。
兵阵稳步推进,一人一马的尸身被踏成了肉泥。
尹易的阿妈,在远远看见尹巴倒下之后疯了一样往这边跑来,结果还在半途就被敌人擒住了。那骑在苍狼上的敌人面目恶心,他把阿额娜丢在了坐骑上,怪笑着耸动了两下腰身。
阿额娜眼眸通红,看着面前猥琐的男人,她伸出一手搭在了男人肩膀上,好似认命一般慢慢撑起身子。等终于从兽背上坐起之时,女子才展现出了她的刚烈。一手探入发髻,从中抽出一支银制发簪,握在手中就对着面前的男人刺去。
男人反应倒是快速,瞬间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了她娇嫩的脸颊上。阿额娜把头往后一仰,嘭地一声撞向男人鼻梁。
顿时男人鼻梁破碎,鲜血糊满了脸庞。
他忍住痛拔出钢刀,推开阿额娜,一刀就捅穿了她的胸膛,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在了地上。
目睹这一切的尹易目眦欲裂,他把全身力量调到双腿,哭嚎着冲向那处战场。然而战场好似在随着他的奔跑而移动,不管他如何发力,总是离那屠杀的场景不远不近。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他始终无法靠近部落,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被一个个砍杀。等整个部落再没有熟悉的活人之后,尹易也跑不动了。
他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嘿嘿嘿,看看吧。这些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生活,都毁了。你不想这辈子都追着他们吗?一个一个慢慢折磨,折磨完了他们又折磨他们的后代。把他们养起来,世世代代赔罪,多好啊。”杀戮停止之后,一个带有迷惑性的声音自战场四面八方传出,声声灌入尹易的耳膜。
“世世代代赔罪?”尹易双目无神地看着不远处的血腥,呐呐到。
“对,永世为奴。”
“一世不够,我要奴役他们后代子孙,直至世界破灭~”坐在地上的少年语调越来越高,愤怒地举起一手,面目狰狞。
“对对对,没错。”那声音透露着兴奋。
突然间,在尹易身后一个声音如刺破阴霾的闪电,大喝道:“自编樊笼,困囚身灵,世间亡魂千千万,皆无怨否?”
炸雷般的声音让尹易身躯一震,瞬间恢复清明的双目急忙往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