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楚阳城事件后的第三天。
姑苏城西,高达二丈的城门如往常一样大开,早起的客商已经在城门拉起了马车,陆陆续续地出城进城。这城门才拉起来没多久时间,马车人流就络绎不绝,嘈杂热闹的声音渐渐叫醒了姑苏城。
虽然虞家并不是七大家排名第一的大家,但虞家所在的姑苏城,绝对是神州最奢华的城池。和都城咸阳的繁荣富丽不同,姑苏城就像是一个雍容美艳的贵妇,无时无刻不在向天下散发她的魅力,吸引神州的风流浪子前赴后继地前去享乐。
也正因如此,姑苏城的主要产业就是风月场所。无论是地头蛇虞家,还是其他的小资产业,乃至神州第一大家钱家在姑苏城的产业都是以这方面为主。
眼下,络绎不绝的城门口,有三个人骑着马来到了姑苏城下。
为首一人,胯下骑着黑色的骏马,黑色长发迎风飞舞,背上背着一杆长枪和一把翡翠色的刀,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生人莫近。
跟在身后的两人,左边那人一袭红衣,整齐的淡蓝色头发上插着一支发簪,眼中投射出深邃的睿智。
右边那人,一头土黄色的短发,简单朴素的布衣,白色飘带随风飘扬,神采飞扬的神情看起来特别有少年侠气。
“吁——”三人策马来到护城河外,停了下来。
“姑苏城啊姑苏城!”太公望在马上欢呼了一声,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名扬天下的姑苏城,今天一定要好好玩玩才行!”
“咦?师尊,你已经五千多岁了,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姑苏城吗?”荆轲在太公望的一边这样问道。
“啊,其实也不算第一次来。”太公望笑道,“几年前师尊让我们来凡间招揽弟子的时候,我们师兄弟四个就已经把神州的大城池都去过了,不过倒也没有认真游玩过。严格来说,今天确实是第一次来逛姑苏城呢。”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下了马。神州包括姑苏城在内的所有城池都有相同的规矩,如果没有官方的允许,无论是谁在经过城门的时候都不允许骑马,必须牵着马进出城门。而且通常来说,除非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其他的人在城内也不允许骑马。
三人都不是那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当然也更不可能有官方的允许。因此,三人当然需要下来牵着马进城。
师徒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经过了那匹黑色的骏马,然后皆是一愣,为什么这骑着黑色骏马的人还不下马?
只见,项羽正跨坐在黑色骏马上方,勒住马头,稍稍转过马身子,放眼往楚阳城的方向望。
“才出家门五十里,就开始想家了。”太公望低声叹了一句,“明明是自己催促我们早点走的。”
荆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项羽,心中也在暗自叹息。
前天晚上,项羽答应加入太公望麾下之后,太公望就打算让身体欠佳的项羽休息几天再上路,正好也可以趁这样的机会多陪陪虞姬。毕竟,如果虞姬不愿意和项羽走,那这一离开,下次再见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可在第三天,也就是七月初四的今天凌晨,正睡得迷糊的荆轲和太公望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项羽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原来,项羽今天陪了虞姬一整天,看着虞姬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的模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虞姬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未必见得有多坚强。见到好友坠下山崖时,她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哭泣。现在她唯一的好友要离开他,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做是谁,都不可能真正高兴起来。
虞姬挤出来的笑容,就算在从来都是面瘫的项羽眼里,也显得太过生硬。
等到虞姬睡下之后,项羽在自己的房间里想了很久。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离开虞姬,离开楚阳城,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是,违背自己的理想,违背刘邦和虞姬,乃至早已逝去的父母的期望,就是正确的吗?
项羽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羁绊的泥泞,如果不予以解决,那么只会越陷越深,难以开脱。
于是,项羽决定在自己完全失去离开虞姬的勇气之前斩断自己的羁绊。这天晚上,他研磨执笔,给虞姬写了一封信,把这封信放在虞姬床头,然后,敲响了荆轲和太公望的房门。
这样的做法,对于虞姬来说,无疑是很残忍的。荆轲和太公望都能想象,虞姬早上起床后,看到空空如也的庄园,看到床边的书信,会有多么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但荆轲和太公望没有阻止项羽,他们尊重项羽的选择。或许对于项羽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也说不定。
项羽家里庄园内的马厩内,有一只乌黑发亮的骏马,高大威猛,身材健硕,四蹄如风,长嘶若雷,标准的千里马造型。这是早在项羽父母还没有过世的时候,买给项羽的礼物——项羽的父母对他想要当上战神的理想也是十分维护。
项羽满心欢喜地收下这个礼物,给这匹马起名“乌骓”。从此以后,项羽经常挎着这匹马练习马上的战斗。
许多年过去,项羽已经长大成人,而乌骓也长到了自己最巅峰的年纪。今天,项羽跨上这只黑马,走出了楚阳城。
接下来,乌骓的每一蹄,都要踏往天下。项羽这样想到。
荆轲和太公望并没有自己的坐骑,于是他们就在半夜摸到了楚阳城马贩子的摊前,敲响了马贩子的门,然后在马贩子的起床气前用一笔高出寻常价格的钱随便买下了两匹普通的栗色马。
可普通的马哪里跑得过乌骓呢?这就是为什么三人一起走的时候项羽会跑在前端的原因了。
“项羽,下马吧,我们要进城了。”看到项羽回头看着楚阳城的方向不动,荆轲忍不住上去拽了拽项羽的脚。
“嗯。”项羽点点头,翻身下了马,最后看了一眼楚阳城的方向。
现在的时间,虞姬也应该醒来了吧?也该注意到我们都已经走了,也该注意到床头的书信了吧?
只是,虞姬的心情会怎么样呢?
项羽心里隐隐作痛,竟然有些不敢想象虞姬的想法。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项羽转过身,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势磅礴的大门,以及大门上烫金的两个大字。
姑苏。
距离楚阳城最近的一个大城池。
有一条叫作“楚河”的长江支流穿城而过,最后流过楚阳城边的城池。
很可能是虞姬原来的家庭,“虞家”所在的城池。
项羽皱着眉头,怀着复杂的心情牵着乌骓进了城。
姑苏城很大,比楚阳城大了不知多少倍,项羽一进城就有这种感觉。在楚阳城的一面城墙下,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对面城墙的城墩。可在姑苏城,这刚刚进城门的地方举目看去,只能看到一栋栋的高楼,除了楼房就是楼房,城墩?不知道在几里之外的地方呢。
街边,瓦上,以及三人所能看到的每一栋高楼的屋檐下,都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灯笼。当然,在现在的大白天,灯笼都不曾亮,但三人都可以想象到晚上这一条街道,乃至整个姑苏城,都是怎样一副灯红酒绿的繁华盛景。
“才几年没来,姑苏城又添了好几处新楼啊!”太公望站在原地一圈一圈地看着,明明不是第一次来了,却比另外两个第一次来的弟子显得更没见过世面。
本来,想要带项羽回到神院,只要寻找一处隐蔽的没人会来的荒野角落,画一个阵法,把造化神院召唤过来也就可以了。这样说来的话,楚阳城北边那座山,其实就是个不错的地点。
可太公望却以自己“是师兄弟四人中第一个招满三个弟子的人”为由,说要“好好犒赏自己”,于是,就带着荆轲和项羽直奔姑苏城。
嗯,对,太公望这次来真的是打算来游玩的……
不过,太公望也并不是只是想玩而已。首先,楚阳城背面的那座山,三人都对那古怪的笛声心有余悸。毫无疑问,那座山中住着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在那里画阵法召唤造化神院是绝对不妥的——比起让平民百姓目击到神院,让一个尚不知其立场的人知道神院更加危险。
既然不能选这座山,那能找什么地方?一时间太公望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带着徒弟们先来到姑苏城玩一玩。
一来,让荆轲和项羽接触到红尘,见见世面,并不是一件坏事。二来,刚刚分别虞姬的项羽,太公望觉得还是需要时间缓冲情绪的,于是也就不急着把他送回神院。
“师尊,太难看了。”荆轲苦笑着,“咱们把马牵进驿站里再看嘛,您这牵着马转圈圈的样子怎么看都太滑稽了。”
像姑苏城这样的大城,通常官方会特意圈出一块地,设为驿站,供来往行人存放自己的马匹。只要把马匹存放在这里领取号码,下次回来取马的时候,把号码和喂养马匹所消耗的钱付清就没有问题。
一会儿后,存完马匹两手空空的三人,浑身轻松地在城里逛了起来。远远看来,他们三人和刚刚来到姑苏城的浪客们没什么不同。
当然,真要说不同还是有的。荆轲和太公望还好,他们都属于面容姣好的帅哥,只有项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虽然还是很帅,但是哪个风流浪子会摆着这样的表情仗剑走天涯啊……
“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走在路上的项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其他浪客的目光,感到浑身不自在,费解地问荆轲。
“或许是因为你的气质与人家不符。”荆轲对他笑笑。
“我有些饿了,你们呢?”这时的太公望转过头,两眼放光地看着身后二人。
项羽和荆轲抬起头,看到一个装修得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的楼房,门前屋檐垂下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大大的“酒”字。
“啊……您想吃咱们就去吃吧。”荆轲和项羽虚着眼跟着太公望走进了这家酒楼。
……
“客官里面请!是住店呢还是用餐呢?”
清晨恰是这酒楼刚开门的时候,酒楼里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前天晚上住店的房客,现在在桌边吃早餐。
不过饶是如此,酒楼的人却也并不少,基本上可以坐到每桌一个人,偌大的馆子里还是十分热闹。
“咱们吃点简单的吧。”太公望看着挂在门上的菜单,沉吟了片刻,道:“这红烧鲤鱼随便给我来个十份就好了。”
“这根本一点也不简单!!”荆轲大喊道。
虽然只和自己师尊相处了半个月,但荆轲还是能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个师尊似乎对鱼类美食有着极其强烈的向往。和他一起在学院生活的那一周时间里,几乎餐餐太公望都要做河鲜海鲜,然后美滋滋地自己一个人吃掉……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师尊喜欢吃鱼,所以武器就是一杆鱼竿?荆轲开始胡乱想。
“挺简单的啊,这些我一个人吃掉就好。”太公望不依不饶道。
“上一份就够了。”荆轲没有理自己的师尊,自顾自地点餐道,“熟牛肉和炖菜汤也各来一份吧,我们就吃个早饭。”
(实际上秦始皇时期这些菜都可能不存在,那个时候可是连锅都没有的。)
“好的好的。”店小二擦着汗水应诺着,这一伙客人还真是古怪。
尤其是站在最后那个长发男子,面无表情,看起来凶神恶煞,还背着两把武器……这样的人哪里会出现在姑苏城啊?
“内个,我还要九份红……”太公望还想说话。
“走吧师尊,等会儿不够吃再点也不迟啊。”荆轲捂着太公望嘴巴把他往空着的桌子拖过去,心里也在不断地叹息。自己的师尊明明无论是智力还是战斗力上,都是个很靠谱的人,为什么在食物面前就仿佛变成了一个低能儿呢?
看着两人身后那凶神恶煞的长发男子也跟着两人走了过去,店小二才终于松了口气。一抬头,看到二楼楼梯转角处,又有三人并排走了下来。
中间一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他将长发束了起来,穿着一身白衣,精神抖擞,气质非凡,一举一动都在显示着教养,旁人一看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某个大家的少爷,尽管现在他的穿着并不算多好看。
他身边的两人就没有中间这人长得亮眼。仔细一看,这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
左边一人的脸稍微刚毅一些,穿着一身普通的劲装,挺拔的身姿把身边二人衬托得很矮小,一路走来气宇轩昂,身后背着的一把刀刃长约五尺的长刀格外引人注目。
右边一人的脸稍微柔和一些,也是一席素色的长袍,只是和中间这人比起来看着有些脏。他的脸上写满了自信,是那种博闻广识的自信。
要让一般人来看这三人,很容易看得出,中间这一人和另外两人在气质上有很大不同。显然,中间这人很可能是一个公子,而左右两人,可能都只是陪着他出来的下人而已。但不知为什么,中间这人和左右两人并排走着,聊起天来亲密无间,就像是三个至交好友,什么架子也不摆。
店小二看到左边那人背在背上那杆五尺长的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现在的富家子弟都流行带着个猛男来姑苏城玩乐吗?”店小二默默吐槽了一句,还是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