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夜里露重,您怎么不穿上外衣就跑出去?”花容半带着埋怨半带着心疼的语气追上来,轻轻为我披上一件金丝薄棉外套。
“花容,扶我回去。”我擦拭干净嘴角的血迹,虚弱无力的靠着花容。
“娘娘,您怎么脸色如此苍白?”花容惊慌失措,似有哭腔。
“先扶我回宫,再宣御医。”我吐气如丝,“切记,此事莫要声张。”
“奴婢遵命。”花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我,“娘娘小心挪步……”
花容轻手轻脚的扶着我进到寝宫,为我铺好被褥,扶我安然躺好,她便悄然生息的请来一位大御医为我诊症。
“娘娘体质本就娇弱,如今凤体受寒,邪风入侵肺腑,导致脉象紊乱,气血两虚,五脏失调,身体亏空……”大御医一番唇舌越说越严重,简直就是在给我定死期。
我急忙打断他的医学术语,“大御医,本宫可还有救?”
“微臣尽当竭尽全力医治好娘娘。”模棱两可的官话,让我无语反驳。
“本宫自知大限将至,恐陛下伤心难过。”我深深的长叹一口气,“本宫唯有一事相求,请御医务必答应。”
大御医吓得踉跄,跪倒在地,“娘娘要求何事但说无妨,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本宫脸色惨白,御医记得配药方时,多加些红润气血之药材。”我微微气喘,“另外重病之事,万不可告诉他人,包括陛下。”
“娘娘,您好生歇息,莫再多言语。”花容一脸苦瓜脸,意欲泪下。
“娘娘放心,微臣必会多开些滋养面色之药。”大御医恭敬的一稽首,却面含难色,“但隐瞒陛下乃是大不敬之罪,微臣惶恐……”
“此时大敌当前,陛下应战杀敌,切不可分心。咳咳……”我话未说完,便咳嗽不止。
“娘娘~”花容忍不住泪夺眼眶,替我抚背顺气。
“御医只管瞒住,后事本宫一律承担。”我剧咳不已。
“娘娘~”花容忙不迭的帮我轻擦嘴旁,却染上一团血红,她愣住几秒便泣不成声。
“微臣遵命。”大御医神情略微动容,情绪一丝波动,“微臣这就去为娘娘熬药,微臣告退。”他磕个响头,便直奔药房。
花容迅速擦去泪滴,忍回泪水,“娘娘,您歇着吧。”
“好。”我浅笑点头。
“娘娘好生休息,有事就唤奴婢,奴婢就在旁边守着。”花容为我整理好被褥,便站到室外守护。
我闭上眼帘,脑海里却浮想联翩,全都是我和夫君朝夕相对的画面。常言道“临别之际,总会追忆往事”,夫君你快些回来,我怕我等不到你。
好在皇天待我不薄,战争持续了大约半年,唐太宗终于凯旋而归。他戎装未换,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看我。
唐太宗天颜重现,英姿飒爽的冲到我跟前。幸而有花容通风报信,我才得以浓妆艳抹,喝过滋润养颜的汤药,在夫君面前展现我美好的颜容。
“臣妾拜见皇上。”我面如桃花,娇艳欲滴。
“平身。”唐太宗装腔作势,“你们皆退下。”
“奴婢告退。”丫鬟们徐徐退下。
李世民一个箭步过来,紧紧抱我在怀里,“爱妻,朕好想你。”
“夫君~”爱意充盈全身,暖和温馨,仿佛一切病痛皆已消失。一心装一人,一个李世民,便填满我心。
“此战历年大半,爱妻可有想朕?”李世民明知故问。
“为妻当然想夫君,时时刻刻念着您,分分秒秒牵挂您。”我使劲的回抱住李世民,“答应我,别再离我而去,沙场战事皆交给武将,可好?”
“无垢可是担心朕?”李世民不觉好笑,“爱妻放心,朕骁勇善战,不会轻易受伤。”
“一切皆有万一,夫君倘若有个闪失,大唐江山交托何人?皇儿们置于何地?臣妾委身何处?”我口不择言的喊道。
“无垢为何如此激动?”年少纯情八年间,夫妻深情二十余载,李世民深知我脾性,特意询问之。
我眼里泪光闪闪,口欲言而嗫嚅,“我…我……”
“爱妻可有何事瞒朕?”李世民推开我,一脸不满、失望、难过、愁苦、困惑,五味杂陈。
花容猛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哀求道,“万岁爷,您就别再责怪娘娘了,她有难言之隐。”
“有何难言之隐?”唐太宗趁机拿花容开刀问个明白。
“花容,退下。”我声色俱厉的呵斥道。
“朕不准,花容你再不言明,朕便问罪于你。”唐太宗一展天子威严,不容冒犯。
“娘娘,奴婢本答应您,陛下战事时不告予他人,亦包括陛下。但如今陛下得胜而归,为何还继续隐瞒?
奴婢见不得您委曲求全,陛下误会您。今日道出实情,亦不算违抗娘娘命令,即使娘娘事后问责于奴婢,奴婢亦要说。
万岁爷,娘娘身患重病,御医道娘娘恐命不久矣。”花容护主情真,言语恳切,脸色凄然。
算了,瞒得了初一亦瞒不了十五,我放空心情,一脸平静,“花容,你且下去吧。”
“奴婢遵命。”花容抽泣的站起身,走出殿外。
李世民整个人好似遭受到极大的冲击,眼神震撼,魂不附体,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无声的环抱住他,泪如雨下。
李世民仿佛被我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双手捧住我的脸,战战兢兢地问道,“无垢,花容所言可属实?还是朕恋战多日,你怨朕气朕,故而谎骗朕戏弄朕?”
“夫君,你想我真心谎骗你还是真相告知你?”我眼神清澈,不再隐瞒。
“朕已知晓,你莫要明说。”李世民神情悲凉,将我箍在怀中紧抱住,如同要和我融化在一起,深入骨髓,嵌入心脉。
接下来的日子,我听从唐太宗的安排,好好卧床养病。唐太宗则接连邀请昙藏、法常等诸位得道高僧进宫,为我授菩萨戒祈福,我的病情却不容乐观,每况愈下。
“父皇,儿臣请求您下旨大赦天下,为母后积善行德,祈愿成福。”承乾眼看我病重,跪地恳求唐太宗。
“我儿甚乖,但生死有命,天意难违,非人力所能改变。”我婉然拒绝之,“大赦天下乃国家大事,怎可因我一介妇人破坏国家法度?”
“皇后所言极是。”唐太宗感慨万千,“但法理不外乎人情,赦免刑囚可斟酌处理,亦可得当。”
“陛下不可。”我咳嗽着频频拒绝,“一国之法不可乱,一朝之律不可废。况且臣妾寿命已近,只求平静度过,恳请陛下莫再费尽周章,做无用之功。”
“皇后快快躺下,朕答应你便是。”唐太宗无奈为我掖好被子,默默的叹气,“朕欲下诏修复寺庙、供奉佛祖、抄写经文,以集福力。”
“崇信道佛非陛下所好之事,为何?”我不愿勉强夫君做自己不喜之事。
“只要能挽救无垢的性命,朕所做的一切皆值得。”唐太宗强忍悲伤,鼓励的笑笑。
“陛下~”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谢父皇恩典。”承乾轻撒男儿泪。
“明年乃太子弱冠之年,便可娶妻生子,皇嗣繁衍。”我慈爱的安慰道。
“儿臣失态。”承乾抹干眼泪,转悲为喜,“母后必定会完全康复,看孩儿行弱冠之礼,迎娶太子妃,诞下龙嗣,长寿无疆。”
“母后尽力而为。”我不敢轻言承诺,唯有顾左右而言他,“太子先回东宫可好?本宫有事和陛下商议。”
“母后多加休息,儿臣告退。”承乾恭顺拜退。
“无垢有何要事和朕细说?”唐太宗紧锁眉头,若有疑虑。
“臣妾今生何其幸运,能得陛下恩宠和疼爱……”我有感而发,哽咽难言。
“打从第一眼遇见你,朕便心系你一人,自从知晓你就是朕苦苦找寻的伊人,朕在大婚之夜,心里便许下护你一生之诺。
你我两小无猜,情深意长。无垢出生名门世家,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正直和顺,乃是皇后之不二人选。
你虽出身显贵,却不染丝毫贵族之气,尊为一国之母,勤俭持家、低调处事,宴庆从简,一切遵循够用即可,从不浪费铺张。
你有所不知的是,你的端庄从容,整治后宫的魄力,使朕不受后宫纷扰,能一心一意的处理国朝大事,更为众人树立节俭朴实的榜样。
非但如此,你才智过人、宽宏气度,时常令朕化险为夷、不失忠义之臣,百姓崇拜你,群臣敬服你,朕亦一世独爱你。”唐太宗将心里话娓娓道来。
“臣妾有负陛下一片深情,今生无以为报,但求来世加倍奉还。”我泪眼婆娑,心疼不已。
“朕不许你来世,只要你今生。”唐太宗霸道独裁的爱,让我愈加心痛。
“臣妾只怕办不到。”我咬破嘴唇,借着一丝的皮肉之痛掩盖住心疼之殇。
“无垢莫再说如此丧气之话,之前种种病情,你都能挺过来,这次亦会逢凶化吉。”唐太宗声音似有嘶哑,强颜欢笑安慰我。
我回以微笑,“陛下有理,大唐国运鼎盛,有祖先庇护,菩萨保佑,陛下守候,臣妾必会躲过此劫,绝处逢生。”
从前我不怕死亡,即便面对未知的病症、恐怖的病毒,我都首当其冲,无惧生死,目空一切。
曾经我只看到将死之人的痛苦,却不知死亡者的亲人更是悲痛欲绝。离世之人痛苦一时,却留给在世之人无尽的苦痛。
如今的我,万分不舍深爱的夫君和孩儿们,对死亡的恐惧和排斥异常强烈。
“无垢,你想开便好。”唐太宗异常激动,用尽气力拥抱我,给我安定的力量。
“嗯。”我躲在他的怀里,任由泪潮汹涌,夫君对不起,我恐怕要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