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妃一向生冷不忌,从府中奴婢到勾栏瓦舍,不管香的臭的他都往屋里拉,将一个王府搞得乌烟瘴气,若她小性,来一个女人便要问一遍,想是现在早被气得卧病在床了。
更何况,就连如今告状的春华你,不也是他拉上来的吗?
永安王妃心下微嘲,面上却仍四平八稳,将茶搁了,又漫不经心地去用指甲壳刮衣裳上的绣花。
永安王府豪富,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绣线精致华贵,被指甲来来回回地划拉,却连一丝毛边都没起。
屋内燃着香,袅袅地上升着,如梦似幻般十分虚无,当两人不说话时,屋里便多了几分寻常难得的安静。
永安王妃略向上勾着唇,只露出半个带着嘲讽的笑来。
便正在这时,下头站着的春华焦急地解释:“不,不是的娘娘。这次不一样,娘娘。”
永安王妃抬起头来,将下头的春华看着,等她说出什么不一样来。
永安王妃入主王府近二十载,永安王再糊涂,倒也不敢宠妾灭妻,是以经她手处理过的美人不知凡几,早就练得一身铜皮铁骨,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是一个新宠罢了,新鲜过几日,便也会如春华,如她的庶妹一般,一道成为王府里头行尸走肉活着的每一个侍妾。
春华连连摆手:“娘娘,我听外头说王爷这次要带回来的是,是……”她抬头,悄悄打量永安王妃的面色,好容易才犹豫着说出来:“外头说,王爷这次宠爱的,是一个南女。”
恰在这时,上好的绣线再如何结实,到底也经不住锋利的指甲来回地在上头划拉,只发出啪地一声,断了。
永安王妃却顾不上。
于静谧的房内,她听得自己声音冰冷,“南女?”
她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便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他带回来的,是一个南女?”
南女生得精致秀美,又娇弱,单是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处便叫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想要想要保护的小鸟依人来。永安王这次竟宠幸了一个南女?
想当年,那个一直被永安王养在外头的,又生了季笙的女人,也是一个南女……
他藏得好,从未叫她晓得前头那位南女的存在,及至在某个雨夜里头将尚且还是一个小小婴童的季笙带回来时,永安王妃方才晓得他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了孩子……
永安王妃是天之娇女,手中又握着权柄,只当自己精明的将一切都握在掌中,可唯独永安王那夜将季笙抱回来,她方觉得自己这许多年来自以为的精明强干不过是他永安王强加在她身上的一个人设罢了。
季笙回府,便昭示着她的从前便是一个笑话,她自对季笙生不出什么好感来,又听闻永安王同她道那南女已难产故去,便不由冷笑:原是外头的死了,他方才会记起她的作用来,将这个克死生母的庶女丢给她来养。
季笙这才被丢在了无人问津的云舒院,被她养得病恹恹的,一副随时都会死去的模样,
在那之后,府里便再也没有半个南女了。可这一次,他竟要将南女带回府里来?
永安王妃心中顿时一阵波澜翻涌。但她一向自持,自不会在春华这妾室面前表现出来,便只笑了一声,“不过是空穴来风的事罢了。待王爷回来方知分晓,你现在急什么?”
见春华满脸挣扎,似还有再说些什么的模样,又怕她再说出什么令人心塞的事来,忙令她退下去。
等到屋里没了外人,她这才站起来满屋子乱转,又连着剧烈呼吸了好几口,却始终觉得那口气赌在胸臆间,叫她怎么也不能将里头的愤怒抚平,只好满脸惊惶地问立在一旁的玉嬷嬷:“玉香,他要带一个南女归来,我该怎么办?”
玉香跟在永安王妃身边多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焦急,但她到底是仆非主,又怕永安王妃果真乱了方寸,只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行压制住了,出声提醒道:“娘娘,您失态了?”
“失态?”永安王妃却不耐烦,“我现在还怕什么失态?往日他玩玩也就罢了,可他这次竟要将人带回来!你好生瞧瞧,瞧瞧这整个长安城,有哪家的家主会将南女正经带回来做妾的?”
玉嬷嬷也怕,但她不敢表现出来,只安抚着永安王妃:“娘娘莫怕,纵然王爷将人带回来了,可到底这府里主事的始终是您,您若不点头,她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通房,连贱妾都算不上,娘娘您别怕。”
“贱妾?”
“是啊。纵她果真做了妾又如何?她是从外头带回来的,纵然做妾,也不过是一个贱妾罢了。”玉嬷嬷不住宽她的心,“您想想,不过只得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待王爷的兴头过去,或打或卖,不都是由您做主的吗?”
永安王妃喃喃:“我做主?”她抬起头,瞧见玉嬷嬷满脸的担忧,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愣愣道:“我就怕我做不了主……”
“娘娘?”
永安王妃强笑了一声,“玉香,我有预感,这次我做不了他的主。”
她忆起很多年前被他养在外头藏得严严实实的季笙生母:“当年那个命短的南女,他藏得好,到死了我都不晓得下落,如今这一个,他若养在外头倒也罢了,可你听听,现在连府里一个小妾都晓得了,他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带回来,定是下了决心要打我的脸……”
“玉香,”永安王妃有些惊惶,如幼时那般将玉嬷嬷的紧紧换着,“我只怕我对付不了……”
玉嬷嬷陡然被她抱住,顿时僵住了。
上一次王妃这般依恋她,还是在王妃出嫁前一天晚上,对未来和丈夫都充满了不确定和惧怕,这才紧紧地拽着她,如拽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可这一次,不过一个小小南女,却叫王妃惧成这样……
“娘娘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