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呆呆看着吴老三,半天才发声,“我在卖鱼,两千钱。他们都不给钱,又要鱼。”
吴老三在胡大官人和其他权贵面前只是一个小角色,在这帮闲汉面前却是个大人物。他们常有周转不开而去当铺当‘当’换钱,故而都认识这位当铺的掌柜。旁有看热闹的闲汉上前插话,“吴三爷,这小孩拿着鱼来卖,又不给人看,看着宝里宝气的,大家也就当热闹看。结果这书生看了鱼,要出钱买下,带的钱又不够。后来这位公子哥儿也凑了个热闹,非要买这鱼不可。这不,这书生和这位公子就闹腾开了。”
那书生姓范,本是住在城东,少来城西这边鱼市,此人少年得意,十五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就中了秀才,但后面却一直蹉跎岁月,年到中年在学宫当一名学究,为人迂腐,眼高于顶,又自视清高,讲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近日城内风雅高都不谈竹论菊,养起锦鲤,他认为自己这等雅士且能落后,故特意来城西鱼市找渔翁买鱼。转寻大半个日头,不光没见到一尾锦鲤,而且从打听的价格来看,自己带的钱也不够。转转绕绕,在这码头边上看见有人拿一大鱼盆在卖鱼,而且不让人观瞧,心中暗想,必是那锦鲤,这等风雅之物确实不能落入俗人眼中。于是上前打探,想要先确定一下成色。结果那小孩有点憨,不让那些贩夫走卒看尤为在理,吾这等读书人为何也不让看,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等到掀盖瞧的那一眼,范学究就知道遇到宝了。哪一尾鱼长约三尺,全身鳞片泛着金光,在暗处也能发出光亮,定是那传说中难得一见的金鲤。那小孩只卖两千钱,只是按照普通的锦鲤价格,要知道就算是与金鲤差一筹的红鲤,有这么大的话也能卖上几万钱,这金鲤就更是天价了。可惜出门时带的钱少,让这小孩随自己回家取钱,这小孩又死活不肯。
可惜自己一开始询问的时候,过于急切,还没看到宝贝时就喊出了红鲤、金鲤,引得这些闲汉围观,他们不帮忙劝服小孩不说,还不断拱火,哄那小孩不要跟自己去取钱,不然也不会把这唐人勾来。一看这唐人就是个暴发户,穿金戴银,冠上还戴着颗珍珠,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手里还拿着一把文扇,冒充读书人,简直就是有辱斯文。若不是个唐人,必然上报学宫,定他一个罪名。
现在来的这位,看衣着样貌,看这些市井闲汉的态度,应是一位员外郎,虽然也不像是个读书人,但毕竟会讲讲道理,再说同为本地人,且能让外人得了好去。范学究一心想让吴老三为自己帮腔,不料吴老三早打算先打发了这穷措大。
范学究唱了一个偌,“吴员外,您来评评这个道理。我与这小孩已谈好了价钱,只是出门在外,未带这么多银钱,让这孩子与我回家拿钱。不料想,这个大汉冲上前来,不顾我已谈好价钱,就要买鱼,还说是尚未交易。想我这一介秀才,身负功名,会空口白牙,故意胡话?”
“你既然没有带足银钱,人家孩子又不愿与你去取,就不能让别人问个价?你这般霸道,莫非是想强买强卖?待到无人问津的时候,你就趁势压价?亦或是想要哄骗人家孩子上门,然后仗势欺人?我看你这般恼火,莫非是给我说中关节,恼羞成怒呢!”
“好!说的好。”众闲汉纷纷喊好,其实大伙也不是觉得这书生就要瞒骗这银钱,只是一来觉得就这般让书生买走这鱼,就无热闹可看了,还不知道盆中是什么鱼?二来这书生实在太高傲,一付眼高于顶的样子,让人实在不爽快。“那书生,你拿出钱来,银货两讫,大家也不会有二话。可你既未与主家谈妥,又不让他人询价,是何道理,可是欺人年小?”
“这宋国果真是君子之国,连市井百姓都敢于仗义执言,妙哉妙哉。”那唐人右手拿着扇骨往左手手心一敲,大赞道。“都是好汉子,一会不管生意成与不成,我让人送些酒来,与众好汉畅饮,感谢各位赤子之心。”
“好!甚好!大妙!”众人闻言,更是欢喜。
吴老三见此暗道,“果然是个人物,且让我将这穷措大打发离开。”
“各位,各位。”吴老三先喊停了闲汉们的喧闹,“这位秀才,这位公子,请听我一言。这不过是一场误会,诸位不用心急恼火。秀才先来,也已确认价钱,只是身上银钱不足,未能交割,是与不是?”
“是。价格谈好了,我也同意给钱了,这买卖就算是定了。”范学究很急切。
“莫急,”吴老三转而问那卖鱼小孩,“那孩子,你可是一定要现钱交易?”
“什么?”那孩子一脸懵懂。
果然是个憨货,宝气的很。吴老三又换了个说法,“你这鱼要如何卖?”
“两千钱,不二价。”
“银子可否?”
“两千钱,不二价。”孩子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只要铜钱。”估计是有人交代过的。
“你看,这孩子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秀才你说让孩子与你回家拿钱,那孩子都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买卖在这孩童这尚未成事。既然买卖未成,那这位公子问价,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哈哈,就是,就是。那孩子,我与你四千钱,将这鱼卖我如何?”那公子哥笑呵呵的身上往腰间摸去。
不等那公子掏出钱来,范学究已然着急。要上去与公子争执。吴老三一把揽住,“范先生,莫急。你看那公子哥身上可有四千钱的样子?那小孩憨呼呼的,估计别的都不认,只要铜板。这样,你速回家取钱,我在这儿帮你看着。”
“你认识我?”范学究听得吴老三喊出自己的姓氏,有些奇怪,他觉得自己来这市井之地买鱼,很是丢人,是以一直没提自己的名姓。
其实吴老三哪会认识这种穷酸,不过手下小陆机灵,刚刚已经找人打听,有闲汉认识这位秀才,已经摸清了这位的底细。“范秀才大名,鄙人早已闻名。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先生速去速回,我来挤兑这位公子哥儿,让其也无功而返。”
范学究不及细想,只觉得这员外讲的甚有道理,又见那公子摸索了阵腰间,脸色变得难看。“哈哈,你这也是空口白牙,只知道唬骗人玩。”
“谁在唬骗人?平日里都是我那伴当带着钱,今日只是一时失察,伴当不在身边。”那公子非常愤怒,显是没料到被人反讽回来。
“我至少还能拿出些钱来,你这身无分文,还敢羞我。”范学究得理不饶人。
吴老三向前相劝,“范先生,不要枉费口舌,速去速回,免得再出其他差池。”心中则想,还敢说人家身无分文,不看看人家一件衣物就顶的上你全副身家。看样子这公子今日是甩开了下人,独自一人游玩,现在他面有难色,正是结交的好机会。
那范学究闻听,对那卖鱼孩子交代,“我去取钱,你必等我回来。”
吴老三劝退了范学究,又来到公子身边。那公子面色难看,脸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被那范秀才气到心头。刚刚公子哥怎么挤兑那秀才,现在就被秀才反过来刺激,吴老三也曾见过几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知道这人未曾受过挫折,心气最高,极易做出冲动之事。现在又有好事者围观起哄,那公子一把从腰间拿出一颗七彩琉璃珠,珠子足有鸽子卵大小,细腻器重、玉润浑圆,那珠子在光线照射下,光芒流畅,似有七彩光从珠子里荡漾而出。此物有一桩好处,若是长期贴身携带,能养神护心,免于外邪入侵。往常一颗豆粒大小的就值千金,这颗这么大,就不是钱的问题,看来这公子定是不凡。
“我拿这颗珠子换你的鱼,怎么样?”那公子也不管周边目光。
“不要。”那小孩还是木楞着。
“使不得,这位公子,快快收起来。”这是吴老三。他见到这宝物一亮相,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现在正是结交时机。“您这颗珠子一出,都能抵得上半座城了。不过是些阿堵物,何必如此。”
那公子面色稍霁,似乎感觉刚刚的举动也是过于冲动,双手抱拳,对吴老三施了个礼。
“敢问公子贵姓,如何称呼?又为何对着鱼虾感了兴趣?”
“本,呃,本公子姓唐,乃唐国商人,来贵国游玩,嗯,才买货物。”
嘿嘿,瞎话都不知道编。还采买货物,有这种四处闲逛的商人吗?有这随意拿奇珍换东西的商人?姓唐,唐乃唐国人国姓,只能是唐王赏赐大功臣才能使用,且不能分封,在唐国姓唐的比姓李的还少。搞不好这真是唐王子侄。不能说破,得按他说的来。“唐公子,你是否有打开木盖,瞧过里面光景?”
“这倒没有。只是见那腐儒一味纠缠,瞧个热闹罢了。”瞧个热闹就这样大肆洒钱?还请闲人饮酒?不过他这运气也好,瞎胡闹也能遇到宝物。
“那您不怕买回不适用之物?又或者有人合伙,故意引起你的注意?”吴老三故意话说一半,装作好人。
“你说他和那酸秀才是一伙的?”公子哥大吃一惊,指着那小孩。
“这个到不是。只是您这样,容易遇到骗局。那秀才我也是认识的,本地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为人迂腐,但不至于设局骗人。”
“受教了。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样吧,我的小店就在前面,你和这位小哥把鱼带到我那儿。我给你换些银钱如何?”
“我可没带钱,没有什么可以换钱的呀。”
“不急,不急,到我店里再说,这里人多嘴杂。”吴老三计划将那卖鱼孩子和这位公子哥引到福源,这样他的计策就成功大半了。
公子已经同意,但那卖鱼孩子还是死脑筋,就是不愿动。
“我店就在前面,你把鱼搬过去,顺便把钱拿出来。就几步路的事情,还会少你钱财不成?”那孩子想了半会,终于答应。
吴老三引唐公子走在前面,渔童抱着大盆,吃力的在后面挪着步伐。吴老三给了小陆一个眼色,小陆准备上前帮忙,这时闲汉中挤出一位大汉,双手一合力,把那鱼盆举过头顶,差点连那小孩一起搬了。大汉几步走到福源当铺门口,对着唐公子说:“您那答应的酒水,可曾算数?”
“当然算数,唐公子何等人也,哪会差你们酒钱。这样你们在外稍等片刻。”吴老三抢先答话,他见这汉子帮忙抗盆,正是欣喜,再说慷他人之慨,唐公子必不会在乎这点事情。
等到了后院,院中只剩那小孩,唐公子,和吴有信三人,伙计小陆乖巧的立在院子门口,既与三人保持距离,又帮着看管闲杂。吴有信作势要掀盖子,“现在可让我们大开眼界否?”
那孩子一把压住盖子,“你还没给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