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进入一段十分尴尬的沉默阶段,总领导装模作样的把报告拿在手里看了看,尽管看不懂,可他依旧要看一看,一方面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一方面要保持领导的威严。
孙盛眼看领导快要下不来台了,他立刻缓解氛围,用轻松和乐的口吻问:“万野,你怎么练起拳击来了?你这性子已经够厉害的了,再加上练拳击,恐怕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啦!”
这番略带调侃的话语一出,整个会议室立刻从刚刚的寒蝉若禁,恢复到彼此小声交头接耳的环境当中。
见孙盛开了头,领导立刻借坡下驴,也问了起来:“是啊,万野,你什么时候练习拳击的呀?”
万野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毕竟领导都服软了,她僵硬下去也没道理。
她含糊地说道:“就上个月,我是个新手,当时打拳有点急,就把手骨弄伤了。最近一直避免用力,怕二次受伤。”
后面的话题都聊到了‘拳击运动’上,万野本身对这个话题是排斥的,因为她并不愿意学习拳击,纯粹是迫不得已。
...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万野全身而退,王开亿在病房里呻吟着,在计划什么时候回公司比较好,毕竟医院费用不菲,他虽然收入高,也顶不住坐吃山空。
三天后,万野的‘区域经理’提名正式上报了,当时万野正好请了半天假,以检查手骨为由,去了趟医院。
南区康惠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办公室内,医生正拿着万野的体检报告仔细的看着,一边看一边皱眉。
“可以确定了,你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这个病也叫运动神经元病,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渐冻症。你之前出现的手突然拿不起勺子,是因为你的右臂肌肉出现了部分萎缩,目前肌肉萎缩还没有达到很严重的程度,但也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个病呢,没有特效药,更不晓得发病原因,你只能加强体能训练...”
万野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从突然拿不动勺子开始,就做好了得‘渐冻症’的准备,但这话从医生嘴里说出来,她尽管有了准备,可在心态上依旧不稳。
为什么万野会晓得自己的病是‘渐冻症’?因为她爸就是得了这个病,现在还瘫在床上,失去行动力和劳动力,一日三餐、衣物换洗、哪怕翻个身都要人伺候着!
万野收入很高,至少要比很多人高,但她的钱,一部分用来维持她爸爸的养护和治疗,一部分存了一起来为将来的自己做准备!
万野拿着报告回了自己在市区买下的房子,她名下有两套房子,就等着未来自己得了这个病的时候,好把房子卖了,有钱治疗。
一回到家,万野换了双拖鞋,平静的打开平板电脑,点开老家的摄像头APP。
摄像头传输的画面很简单,她的爸爸坐在轮椅上,一双脚放置在阳光下晒着,万野高薪请来的保姆正给老头子喂食,看食物的色泽,应该是中药。
看着电脑里的画面,万野捂住了眼睛,一股酸涩油然而生。
‘叮叮叮’,万野的手机响了。
一看号码,是拳击教练的电话,万野迟疑了下,还是接了。
“喂!”
“你好,万野,今天晚上七点钟的训练,你还来吗?”
万野又迟疑了下,她一只手胡乱摸着额头和鼻子,才说:“今天就算了吧,有点累,想休息一下,下次开课的时候去!”
刚挂掉拳击教练的电话,销售部经理刘决明跟着打电话过来。
刘决明粗狂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喂?小万,你已经提名区域经理了,名单已经申报了,这个礼拜六你务必腾出时间来,要和另外两个候选人去一趟H市,参加一次集体培训。”
万野张张嘴,她想说点别的,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随即,又换上老道的口吻,应承道:“晓得了,把时间地点发我一下,我早点做准备!”
礼拜六,是个阴天,天气有点闷热,万野原本想穿的薄一些,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身体不同以往了,便又给自己加了一件外套。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万野接到了邓大哥给她打的电话。
万野将车停在路边,一手靠在方向盘上,一手紧握着手机不放。
“邓大哥,我爸身体还好吧?”
邓大哥,是万野爸爸的保姆,今年四十出头,是个精神不错、作风也不错的汉子。
在如今这个保姆行业负面新闻层出不穷的时代,找到一位认真、负责、技术娴熟的护工,真的不算容易。
他已经在万家呆了有三四年了,万野付给他一年不低于18万的薪水,且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有额外的红包和礼品,可以说在这个二线城市里,万野的出手还算阔绰。
邓大哥语气有点着急,他急切地说:“你爸爸刚被送进医院了!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恐怕挺不过今晚...”
万野听到这番话,脸色刷的白了,她不是个脆弱的人,在短时间的情感震荡过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天,迟早都要来的,她已经默默练习无数遍了!
“哪一家医院,我现在就去!”
“还是那家老医院,你快来吧,说不定还能见你爸最后一面...”
万野挂了电话,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她双臂有气无力的搭在方向盘上,头埋在臂弯里,低低的喘息。
她在出发前,还曾看过老家的监控,确定她爸爸一如既往的刷牙洗脸吃早饭,这才去收拾自己的物品,匆匆在楼下小卖部吃了点包子,开车前往机场。
却不想,就在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她爸便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万野支撑着身体,拨通刘决明的电话,短暂的手机铃声过后,刘决明特有的粗粝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
万野低着头,平静的请假:“我爸进了ICU,可能不行了,培训应该去不了了...”
刘决明打断万野的话:“怎么好端端这时候出变故,你要是现在不去培训,第一把人脉你就捞不着了...”
万野冷笑一声,她平定的开口:“你可以安排别人去,人脉这东西,我觉得没有我爸重要!”
刘决明那边还想说什么,万野已经把电话给挂了,为了防止公司里的人骚扰她,她特意将公用手机关了,独独保留一部私人手机开着。
她的私人手机,一开始保留了她前夫的号码和老家的电话;现在,就剩下老家号码、医生号码和拳击教练的号码了。
她和她曾经的丈夫离了婚,离婚原因也简单,万野不肯生孩子。她的前夫有传统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万野受不了这样的气,于是,三年恋爱,一纸婚约,顷刻烟消云散。
万野不肯生孩子,是有她的顾虑的,渐冻症有遗传,就算孕后筛查工作再怎么到位,依然不能完全排除基因突变的可能。她和她爸爸已经受了这样的苦,又怎好白白让个小生命经历这一波劫难呢!
万野调转方向盘,直朝苇河开去。
万野的老家就在苇河,凭借十里芦苇荡得名。汽车在路上跑了有三个小时,终于赶到了苇河市中医院。
万野的爸爸正躺在ICU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腰上插着导尿管,手腕上输着液,胸口贴着心电图贴片。
万野站在他的跟前,他恍然未闻,只是体貌安详的闭着眼,静静等待解脱。
“医生说,他器官都在萎缩,恐怕撑不了多久了!”邓大哥从ICU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堆缴费单,想把这些钱同万野对清楚,“账目花销都在这儿,家里的每一笔账我都有记下,你想查账的话,随时都行。”
万野现在不想晓得钱不钱的事,最主要的是她爸爸!
“我爸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邓大哥往洁白的医护床边一坐,十指交叉,回忆了下。
“早上七点半样子,我喂他喝了一点稀粥,他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之后,我去洗碗,他就开始全身痉挛,呼吸困难,送到医院时,医生说,他体内器官大面积萎缩,恐怕是不行了!”
万野点点头,她一直站着,没有说话。
这边邓大哥问了起来:“你呢?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你每年一次的体检千万不能落下,我是做护工的,晓得体验的重要,你年轻,但确实不能马虎!”
万野勉强笑笑:“我做保险的,财产险健康险都做,保障意识比一般人高,你说的我都懂!”
万野没有把自己确诊的事说出来,她自己消化就好,没必要搭上一个人为她难过。
从中午十一点到晚上七点,医生来过四五回,直到晚上七点半,心电图上的线终于跳跃成了一道平线。
大约在六点半的时候,万野的爸爸醒过来一次,他眯着眼,看着身边倚着墙壁的女儿,他眼神涣散,瞧不见万野的神色,只勉强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头。
他嘴巴嗫嚅着、开合着,不晓得说些什么。万野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我要见你妈妈去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将来遇到心仪的人,将他带到坟前给我看看就好。
老人家死的时候,万野没有哭,葬礼举行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独独回公司、开车在路上爆了胎,她哭的像个12岁的委屈的小姑娘。
当万野回到自己工位上后,组里的坐席告诉她:王开亿已经顶替她去了H市参加培训去了。
一帮人还告诉她,H市那边的人觉得万野学历不够好。王开亿是双料学士学位,其中一个还是金融管理方面的,而且,他还有攻读硕士学位的打算,并且,他也保证了,五年内把硕士学位拿到手。
学位是领导阶层的一道关隘,且不管能力行不行,至少要好看,能对外宣传,能表面锦绣,这也就够了!
至于实际的工作,有这么一句话压着呢:公司不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