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日,晴,风冷。
今日是我和皇姐十一岁的生日,但这几日皇阿娘的身体急转直下,走路不稳,我和众人都无心操办生日宴,整日陪着皇阿娘。
下午,皇阿娘在小睡。我和李演逗弄着瑞雪儿,陪它在绛霄宫的院子里玩,准备过一会儿就带着它回去休息。
“大殿下来了。”颍儿提醒我。
我抬头见皇姐走了过来,立马站起身。
“这是我为皇妹准备的一个礼物,亲手做的,希望妹妹喜欢。”皇姐身边的侍女耀儿捧着一木盒,递给我,弄得我受宠若惊,而我却忘了准备了,有点窘促,改日补上吧。
“谢谢皇姐,皇姐有心了。”我打开木盒,只见里面装着一只白中带粉的牡丹花,上面还点缀着一只美丽的红蝴蝶,果然好看。
“我帮你带上吧。”
“谢谢皇姐。”平日里皇姐对我不冷不淡的,今天却意外暖心。
这日晚上。
只觉得脸上有一点发痒,于是又用手又挠了两下,结果越挠越痒。
“殿下你的脸好像有点奇怪,起了好多红点。”颍儿惊慌的说道。
我连忙拿起镜子,只见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于是叫颍儿请来秦太医给我查看。
“无事,殿下一会儿记得洗个澡,患处多涂几天药就好了,”秦太医的眼神一愣,“对了,殿下这头花是从哪儿来的。”
“是大殿下送我的。”
“能否借我带回去研究几日?”
“可以。”
看着秦太医一脸疑惑的取下我头上的头花,将它小心翼翼放入木盒之中,我心中慢慢升起一丝疑惑。
难道是这头花有问题?
果不其然,次日秦太医就告诉我这头花上的蝴蝶,有毒,碰到皮肤后会引起瘙痒。
听到这个结果,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那朵头花是皇姐送我的,她知道这头花上的蝴蝶有毒吗?
后来几日,我都按时涂抹秦太医给我配的膏子,脸也不痒了了,只是脸上还有一些红印还没完全褪去。
二月初六,春分,阴冷,大风,暮雨。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一天。
我泡在温泉池里,颍儿来了月事,我让她躺床上好好休息。此时青虹和碧水两人站在池边往池里洒下玫瑰花瓣。
我一边泡着一边想起心事,最近可真是心烦意乱。
“皇妹,最近怎么不去我青鸾宫玩了,原来日日在这清闲享受,我也陪你一起泡吧……”月北滦一脸的天真烂漫,步伐轻盈地走过来,脱下浴衣,一下跳入池中,溅起了许多水花,弄湿了青虹和碧水的裙子,迫使她们俩退到远处。
我保持着警惕,沉默不语的看着她。
“皇妹,我们比一下憋气吧。”
这么喜欢和我比吗?哪次不是你赢?
“皇妹不说话,难道是不欢迎我吗?如果你赢了,我马上回去怎么样?”
“皇姐开始吧……”不就是想看我输嘛,我和皇姐同时浅入水中,在水里憋气憋到一分钟之后,实在憋不住的我,准备探出头,呼吸。突然,她游到我身边,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抱入水底,不让我露出水面。而远离池边的侍女没有看出不对劲。
月北滦她想要我的命!
她的力气太大了,像一个成年人!我心一横,想将她的臂膀咬痛,可嘴巴却始终触碰不到,这样下去,我不是被掐死就是被溺死了……
快窒息了……青虹、碧水……救我……
这时有两人跳入浴池,一人拉开月北滦,另一人将我从水里抱起——
模糊中看见紧皱眉头的李演……太好了……
岸上两个侍女惊慌失措围了过来,姚岸将手垫在我头下,李演脱下衣服盖在我身上,急忙按压出我胸腔里的水,直到我喉咙涌出几大口水……
“我和皇妹比憋气呢,谁知道她性子倔,就是不愿意先出来,我正扶她出来……”月北滦装的一脸无辜,语气也十分“纯良”,就如平常一样,缓过来的我却听的毛骨悚然。
今天若不是有姚岸和李演,我恐怕……
我一言不发,惊惧地躲到李演身后,这次终于确定了,皇姐对我居心“不良”。
可是为什么她突然变成这样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皇妹,这次憋气也输给我,可不要又生气了。”蠢货今天让你跑掉了。月北滦冷冷地看向那惊慌的背影。
我换好衣服和姚岸、李演来到绛霄宫,看着近来一直昏睡的皇阿娘,冷静下来后,我决定放弃告诉她。
在皇阿娘心中,皇姐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不管她相信我还是怀疑我,她现在的身体能承受吗?
走出绛霄宫,我失魂落魄走在路上,颍儿见到我连忙跑过来说:“北泠!瑞雪儿突然死了!
什么!
我慌忙地跑到瑞雪儿的住处,只见它口吐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瑞雪儿!”我抱着瑞雪儿,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这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大殿下来过……”颍儿皱着眉头说道。
“月北滦!”我咬牙切齿。
李演看着这一幕,气的手发抖……
其实他早就觉得这姐妹俩有点奇怪,她们一个养在宫中,一个养在宫外,一个聪颖老成,一个顽皮可爱,虽说是孪生姐妹,却亲而不蜜,两人都是分开野蛮生长,谁也没顾及到谁。甚至能看出姐姐对妹妹漠不关心,妹妹又对姐姐压制着渴望。这不是正常的姐妹关系……
直到今晚,他和姚岸看见月北滦突然到访,便觉得会有事情发生。而现在他对月北滦有了更加邪恶的揣测……
二月二十日,烟雨迷离,冷。
至那日以后,我时常一个人守在昏睡的皇阿娘身边,沉默不语。虽然我和月北滦在皇阿娘面前和和睦睦,但出了绛霄宫就形同陌路,再无来往。
皇阿娘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所有的太医都守在了皇阿娘身边,皇姨和皇姐也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整天浑浑噩噩的。直到两个陌生人突然进来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他们一个中原和尚的打扮,眉毛和胡子花白,目露慈光,嘴角不扬而笑,看起来十分和善,只是走起路来却跛着腿。
一个身长八尺,体型魁梧,穿着一身黑衣,蒙着半边脸,露出他宽阔的额头,深冷的眼睛上挑着,径直走了过来。
皇姨看到后,连忙走向前。
“你怎么来了?”一脸的惊讶。
“……”他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滦儿,泠儿留在这,其他人都下去吧,在外面等着。”月平淑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没有谁能反抗她的命令。
“是。”众人回道。
“皇姨,他们是谁?”月北滦问道。
“这位是云谷禅师,是你皇阿娘的老朋友……”
“另一位……是你们的亲生父亲。”
我和月北滦大吃一惊,都愣愣地看着那个黑衣人。
我们的父亲不是早就死了吗?皇阿娘从小告诉我和月北滦,父亲在我们一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怎么突然……
“月平昭,你也出去吧。”黑衣人的声音雄厚,不带一丝情绪。
“……”月平昭一脸震惊,不一会儿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黑衣男子激动的走到我和月北滦面前,仔细的打量着我们,接着又牵着我俩的手来到床前。
那厚实的大手十分温暖。
“平淑…”黑衣男子摘下面罩,露出了他的脸庞,坚挺的鼻子,坚毅的薄唇上留着的胡子,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他握住月平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她。
“……”月平淑艰难的睁开眼睛。
“平淑,我是羽铉。”
“羽铉……”月平淑望着那十多年不见的面孔,“我是在做梦吗?”
我和月北滦第一次听见皇阿娘放下身份说“我”字。
“不是梦……我真的来看你了。”羽铉哽咽地说道。
月平淑将手放到他的脸上,如此真实的感受,“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对不起……”羽铉的眼睛一时通红。
“……”月平淑闭上眼,瞬间流下了眼泪。
两人握着手,沉默着,无语凝噎。
“她们长的一个像你,一个像我……性格却分不清到底像我还是像你了……一个幼而岐嶷,细腻勇毅……一个顽劣成性,行事乖张。”
月平淑气喘微微,断断续续的说着,像一只快要断线的风筝。
“这样说来,两个都像我。”羽铉抚摸着我和月北滦的头。
“快…快去叫大臣们进来吧…我要公布遗诏……”月平淑已经喘不过气了,艰难的说着。
羽铉停下了动作,脸上惨白。
“众位大臣,听遗诏,朕要传位给月北…泠。”月平淑极其虚弱地说道。
“臣领旨。”晏丞相带领众臣说道。
我心中大愕,转身看向月北滦,只见她也有一点吃惊。
“滦儿,这些年你尤其努力,我为你感到骄傲,日后,就由你辅佐你妹妹了。”
“我能得到皇阿娘和皇姨的双份宠爱,是我的幸运。皇阿娘放心,我一定不负皇阿娘厚爱,好好辅佐皇妹。”月北栾手握念珠噙着泪,平静地说道。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们姐妹俩好好的活下去……以后能过得轻松一些,更快乐一些,可是往往事与愿违……”月平淑抱着两个女儿说道。
“泠儿,你一定要守护好女和月母国。还有…希望你们原……”这句话说完月平淑便倒在了女儿们的怀中。
原谅我的决定……
“皇阿娘!”
“平淑!”
“皇妹!”
“陛下!”
二月二十一日,清明。大风,午后雷雨。
月坤宫。
凄然冷色黄天暗,瑟瑟悲风泪泠泠……
众人在金棺前,痛哭哀悼。
我流干了眼泪,跪在地上。
站在最前面的羽铉心里空荡荡的。即使自己拥有了权利,荣耀,美人,爱子,谋臣,知己……他还是不满意。
平淑,我们千辛万苦,耗尽了一生,走到了皇权的巅峰,为何最后只剩冷风刺骨。难道所有英雄最后的心境都是这样的吗?萧太师临死前呢喃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英雄难!”
究竟什么是英雄?英雄又有何难?英,本义不过是花,雄,本义不过是男子。为何数千年以来,人们对这两字越来越无法定义?
他这一生算的上英雄吗?
羽铉站在棺前身体渐渐不支。
他也老了,谁是那个继续帮他寻找到答案的人呢……
“父亲!”我和众人连忙扶住了他。
看着那个晕倒在地上的男人,月北滦一动不动。那个男人对她既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倒在地上与她何干。
众人离去后,她依然和耀儿静静的站在棺前,月平淑死后,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
你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女人……月北滦在心里骂了一上午,骂的全身都十分舒畅。这么多年,若不是忌惮月平淑的燕引九天,她用得着苦修禅心吗?
外面又是惊雷,又是暴雨,但她现在的心情却十分明朗,甚至想大笑一场。
月北滦的嘴角微微扬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阴森邪恶的笑声响起,一张血口正在癫狂大笑,而这张血口的主人来自地狱,他刚刚被唤醒。
“谁在笑?”她听的发怵。
“小姐?”耀儿询问,被月北滦示意安静。
“哈哈哈…你的心声召唤了我……”那张血红的嘴唇正在月北滦的耳边邪恶轻语。
“你是谁?”她环视四周,并没有异常。
“当你进入第九代女皇的陵墓,来到第九层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谁…哈哈……”
挖祖坟?
“我为什么听你的?”
“因为我拥有你需要的力量,哈哈…只要你找到我…你就可以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一切……”来自地狱魔神蛊惑着她。
“你不是想要权利吗?你不是想要荣耀吗?包括这个世界,都会是你的…来吧,找到我吧……”
那就试试吧……
雷雨之中,月北滦坐着马车,带着自己的亲信还有炸药,来到上古墓群。这里是初代女皇的墓地,被国人誉为九圣谷,年年接受女皇的朝拜。
轰隆、轰隆!
又是雷声又是闪电又是爆炸声。
第九代女皇的墓门被炸的得粉碎,雨水落在尘土上,一会儿,黑洞洞的入口就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你一个人进来……”来自地狱的魔神微笑着说道。
“我一个人进去。”
“大殿下!”亲信虞宁说道。
“这是我的命令。”月北滦从来没怕过什么,即使是死亡……她提着灯走了进去。
墓内冰冷刺骨,石壁上结着厚厚的冰霜。
走到第九层时,却发现这里空无一物,四周都是石壁,其中一面墙壁上画着后裔射日的神话。
没有一点特别。
“我到了,你在哪?”
“我就在你对面……你慢慢走向壁画。”迷魄荡魂的声音响起。
月北滦按着他的要求,走了过去。
“划破你的皮肤,将鲜血滴到太阳的正下方……鲜血会流过来,石门就会打开……”他已经饥渴难耐。
月北滦毫不犹豫地拿出匕首在手掌上划开一个口子,任由鲜血流入到墙缝里面。
“啊…”他发出了迷醉的呻吟,不愧是圣血,美味极了……
面前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你在哪?”月北滦提着灯走了进去,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根木杖立在中间,木杖的最上面雕刻着一颗獒首。
“我就是你面前的神獒魔杖……”
神獒?月北滦提着灯走进察看,只见那獒头上那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她,接着笑的眼珠乱转。
“你和《玄素心经》有什么关系?”
“玄素心经本来只有九重,第十重是我开创的,哈哈,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太祖爷爷…哈哈……”獒头的眼珠得意地打转。
“我要的东西呢……”月北滦开门见山,不想跟他多说废话。
“先别急……听过壁画上的故事吗?”
“听过,有什么联系?”
“恒娥偷吃仙药,最后长生不老……”
“难道你有?”
“我没有,但我知道哪有…哈哈哈哈哈……”那獒首又开始邪恶的笑了,笑的越来越癫狂,血红的眼珠都要笑掉了。
我终于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