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回到凌州城后,守军士气大振。昨日燕军出城搦战,阵斩我军一名偏将,之后两军厮杀,互有杀伤未分胜负。”悦来客栈,一名乌肃士兵在一位青衣大汉面前跪着禀报。
大汉头发花白,但肤色白皙,细眉凤目颇见秀气,手捋三缕长须,闭目沉思后右手一挥:“知道了,退下吧。”士兵再拜后退出屋外,态度恭谨。
“大叔,您还需要酒水吗?没有需要的话,小的就去休息了。”云枫打扫大厅完毕后,对大汉说道。
“小友,不必拘谨,过来吃些酒肉。”青衣大汉向云枫招手道。
掌柜的一整天未归,上午客栈里本还一片喧闹。午饭后,门口停下一辆朱漆马车,后面跟着一队身穿白衣手执长刀,面相与燕国人无异的束发武士。
武士们进店后便喝退众蛮子兵,从车上走下一人,竟是前一天跟掌柜在二楼密谈的青衣人。
青衣人架子虽大,饮食却也简朴,只二碟素菜,一坛村酒而已。
白衣武士在门外把守,不时会进几名蛮子兵觐见大汉。
听掌柜的说,这名大汉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云枫也有亲近之心。但大汉一望便知身份不凡,他不敢轻易造次,只顾低头做事。
眼下大汉相邀,言语间平易近人,容貌也是儒雅异常。云枫便很顺从地走了过去,坐到大汉对面。
“小友,你叫云枫是吗?我听后厨的师傅这么喊你一天了。你是马掌柜的什么人?”青衣大汉笑容可掬地问道。
云枫看着对面的青衣大汉正出神,三年前的救命恩人竟不认识自己了?这三年自己是长高不少,下巴也微微长了些髭须,但眉眼间并无大的变化,理应不至于。
或者是恩人医术高明救人众多,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但再造之恩恩同父母,自己应当报恩才是。
“小友?”大汉见云枫呆呆地望着自己,仿佛未听到自己的问话,连忙再次追问道。
云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回道:“回先生的话,小的只是客栈的小二,与掌柜的非亲非故。三年前我从后山摔下来摔坏了脑子,记不起从事的事儿了。掌柜的收留我让我在这儿帮工。”
“唔?摔坏了脑子?”大汉有些惊奇地盯着云枫看,云枫迎着他的目光,期待着对方能回忆起往事来。
但大汉似乎完全记不起三年前的往事,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云枫心下暗然,自己本就身似浮萍,不知来处。掌柜的虽然对自己还过得去,但终究不如父母至亲。
我是谁?我究竟来自哪里?。云枫一时失神,竟不觉在救命恩人面前失了礼数。
青衣大汉见云枫说一句话便要发呆一刻钟,刹时谈兴全无。自忖大约马望山潜伏燕国,身边收一个愚笨些的小二行动起来方便些吧。
大汉正是乌肃国右逐日王杜川。十二年前,他判出燕国后满门被斩,只带着十几名亲信投往塞北。如今故国重游,往事如梦。如不是另有宏图,他着实不愿再回凌州城。
“小友?劳碌一天,是否太过疲倦?”杜川轻抿一口茶水,向内心翻涌外表呆滞的云枫问道。
“哦哦哦,小的一直有这个毛病,说几句话便失神。掌柜的说还好小的只是失心,没有失心疯。”云枫脸涨得通红,青衣大汉身份尊贵,他这副言行的确无礼,好在大汉也无心计较。
“小友不必拘束,自去休息便是,这里有人收拾。”杜川摆手道。
“是,小的告退。”一天下来,云枫也跟那些塞外军士学了些礼节,生疏地行了个礼后转身离去。
“小友,往者不谏。父母亲族有缘自会再见。男子汉生于天地间,恩怨分明。掌柜的待你有大恩,你得报答。眼上兵慌马乱,你家掌柜若遇险,可恁此物知会老夫。老夫与你家掌柜有旧,且今日见小友诚实憨厚,有心相护,收到消息必火速相救。”
杜川忽地想起一事,喊住已转身的云枫,并递给他一样东西。
“先生?这。。。”
云枫盯着手中长不过三寸的圆筒,乌黑发亮,乃是一截陈年老竹,上刻一字,毛画鎏金,曰“霜”。
“此乃穿云箭,遇险则戳破圆顶点燃引信,冲天发射,自有傲霜门人知会老夫。”杜川面带微笑,耐心解释道
云枫小心翼翼地退下,夜色已深,杜川听着窗外的寒鸦,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盘腿入定。
云枫却在乌鸦的呱噪声中难以入眠。此刻他的眼皮重逾千金,却始终不敢安心入睡,只因梦中有更可怕之事在等着他。
虽然他不知道会是什么事,但一进入那片黑暗,便觉全身毛骨悚然。朔风呜呜中,躺在榻上的少年云枫意识逐渐模糊,已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快走,快,快。。”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云枫听得真真切切。
他晃动着身体,却查觉周遭冰冷刺骨,手脚无力,彷佛被冻在冰窟之中。
云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乱石丛中,空中竟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山体。整个天空发出诡异的淡黄色,狂风裹挟着无数沙砾打在身上直疼得云枫呲牙咧嘴。
天地间寸草不生,除了自己之外更无一个活物。云枫摇头四处摆动,却始终没发现在他耳边说话的女子。
“你是谁?!这是哪里?!”云枫挣扎了数下,发现混身上下只有头能左右转动。
诡异的空间,奇怪的女声,以及自己莫名情况的身体状况,都让这名少年害怕极了。
“你是谁?!”尽管狂风呼啸,但一个悦耳的女声还是精确地传入云枫的耳中。
“我叫云枫,是悦来客栈的店小二。你是谁?”。听到有人回答,云枫反而镇定下来。但追问数次,再无声响回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起此前在前厅打杂一整天,晚间还与青衣先生对饮一杯,接着便是在小床上辗转难眠。
过去三年,他沾枕即眠。睡相更被掌柜的呼为死猪。
“难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是梦境?”他想起掌柜的话,他的旧伤近日会复发,要他勤练所教功法,以防胡思乱想心魔入侵。
“脑子摔坏真的好麻烦。好容易睡着,却又做着奇怪的梦。云枫意识到这里只是梦境。
此时须按照掌柜的话,平心静气,摒去杂念,鼻吸口呼,心中默念心法。
“人为万物之度,吾度万人之心。物尽其用,人惟其能。识得识海路,无人不可度。”
掌柜的教过他几句口诀,要求他身体不舒服时可多加练习。但少年天性爱玩,白日打杂,夜来便入城玩耍,哪里肯练。眼下遇上麻烦只好临时抱佛脚,当即认真习练起来。
“这,这是???”云枫感到一股暖流直冲心门,而后下沉到脐下。混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且随着呼吸吐纳,暖流越来越强。
少年禁不住地欢喜,更加专注地吐纳起来,全然不顾身处幻境。
漫天黄沙中透出星星点点泛着白光的微尘,白光在半空中汇成一条灵动如蛇的光束。
灵蛇像是被某种力量所牵引,又像是被某种物质所吸引,向着盘坐的云枫游过来。
云枫眉心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灵蛇围绕着他不停旋转,颜色越转越淡直至消失不见。每消失一条灵蛇,云枫丹田中的气息便暴涨几分。
云枫紧闭的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沉浸在这股暖流带来的平静愉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