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天尚未破晓,秦岭虎和帝王猛犸静候在乱石堆旁。帝王猛犸见这里阴森恐怖,寒风怒吼,有如狼嚎,远处幽幽磷火,魂魅一样飘荡,心下不由得惴惴不宁。等到日上三竿,南非祖狮才姗姗迟来,对秦岭虎道:“虎老弟可想清楚了?”秦岭虎道:“南非祖狮,我纵横江湖已近十载,没想到今天栽在你的手上,无话可说。从此刻起,帝王猛犸之事我不会再插手,至于长生不老秘术,我真的没有。你快快将雪豹放了。”南非祖狮道:“此节老夫已想到,迷宫和长生的秘密是驺虞派不传之要,历代掌门口耳相传,旁人无从得知。只要你劝动雪豹将秘密讲出来,老夫便放它自由,令你们夫妻团圆。”秦岭虎道:“可以。”南非祖狮道:“好,这就对了。当年巨猿向各派问武功秘籍,酋长们还不是痛快地给了,才有了今日卷帙浩繁的巨猿遗书。虎老弟此举,豪气可远追先贤矣。”帝王猛犸心道:“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黄金时代,如今这万恶的青铜时代,谁会将独得之秘举以予人?”
秦岭虎道:“我要先见雪豹,看看这几日它有没有受苦。”南非祖狮道:“这你大可放心。雪豹是老夫坐上嘉宾,怎么会吃苦头?”秦岭虎淡淡地道:“你脚下的土地是驺虞派所在,你才是宾客。”南非祖狮喝令道:“恐狼,去把雪豹宫主请出来。”
乱石中狼影一现,恐狼飞身西去。秦岭虎道:“那石堆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只狼,让它们一起出来!”南非祖狮微笑道:“虎老弟说哪里话,你只带了帝王猛犸前来,难道我会伏有重兵对付你么?”秦岭虎冷笑一声:“是么?”随即纵声长啸,虎啸声宛如龙吟。帝王猛犸忽觉胸中翻江倒海,连忙捂好耳朵,却见巨石后面群狼不住打滚,张口嚎叫,面目狰狞,显然痛苦到了极点。
南非祖狮“哈”的一声吼,虎啸声止,群狼呻吟,有的已经昏死过去。南非祖狮道:“老夫的‘西欧吼狮功’,还请虎老弟品评品评。”秦岭虎道:“狮吼自然比我的虎啸强出百倍。”南非祖狮气骄神傲,得意得很,毫不介意谎言被当面拆穿。
不多时,恐狼飞奔回来,道:“师父,大事不好,雪豹逃掉了。”南非祖狮一惊,道:“它经脉被我封住,我走之前又安排十余名狼族勇士看押,怎会逃掉?”秦岭虎哼道:“那是当然的,你掳走雪豹的当晚,我便探查到你把它关押在这里以西十里处一个石洞内。昨日我遇到三位恩师,请它们出手相助。方才你我交谈之际,它们格毙守卫,将雪豹救出,也许现下已然打通它身上受阻的经脉。”南非祖狮奇道:“老夫这几日严防死守,未尝发现你的踪迹,你是怎么查到的?”秦岭虎道:“这里盛产虫草、藏红花,时常有村民上山采集,若是遇见你定然毫不在意,只是绞尽脑汁提防着我,却忽略了最容易被察觉的人。”
南非祖狮仔细回忆,果然那天晚上有村民过来采药,原来竟是秦岭虎有意安排,搜寻雪豹下落,怒骂道:“真是诡计多端!”蓦地,耳听见喊杀之声,抬头看去,恐猫、后猫、假猫持械将它团团包围,白须飘飘,宛如天神。雪豹从远处的巨石上飞身跃下,站在秦岭虎身边,好似冰山上飘落的一朵雪莲。秦岭虎见它容颜略显憔悴,毛皮发暗,心中怜惜,低声道:“你这几日还好么?”雪豹握住它的手,娇声道:“还好啦。”
帝王猛犸道:“宫主已被救出,咱们还是离开此地为妙。”南非祖狮眉头立起,钢牙咬碎,道:“你们一个都走不了。”恐猫道:“我们不走。南非祖狮,你从非陆来此以后,兴风作浪,作恶多端,我们也很想认识你。”南非祖狮道:“那就看看三位的本事了。”
恐猫跃上半空,一招“松针点地”向下猛扎。南非祖狮见枪尖直指头顶百会,分毫不差,使个“地滚惊雷”,打了个翻滚躲过。抬头看,假猫挥刀,后猫挺剑,合力进攻。恐猫三兄弟此时颇为后悔,当日在山庄之中,若能合力对战副巨犀,也不至于失手被擒,故今日笃定主意,三兽一心,绝不落单。
南非祖狮武学渊博,它的“化象铁掌”专克象族,“敲山震虎”专克虎族,至于剑齿一族,却无破解技法,只好使最熟稔的“星月迷魂掌”。假猫举刀斜劈,斩它胸口,南非祖狮一记“大火西流”矮身近前,拍向它下腹,假猫将手中的刀舞得发了,护住身躯,风声呼呼,南非祖狮使到一半,变招为“荧惑守心”,转而攻它心口。假猫回刀护心,这招叫做“胸有成竹”,意为无论对手如何厉害,都能做到从容不迫,不处下风。
便在此刻,恐猫一招“卧听松湍”,卧在地面,枪尖从下刺上。正是一寸长一寸强,恐猫使长兵器,自然占到不少便宜。南非祖狮心下一凛,侧旋闪开,正如千年以前巨猎豹刺狻猊一样,这回苍松枪同样在狮头上划下一撮鬃毛。南非祖狮又惊又怒,伸手去抓枪头,苍松枪像灵蛇一般腾挪躲闪,南非祖狮一抓不成,还要再抓,却见后猫一剑“红消香断”朝腕骨处斩落,祖狮缩手,一时陷入恶战。
秦岭虎见三位师父不落下风,放下心来,对雪豹道:“雪儿,我这次来找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雪豹奇道:“什么事啊?”秦岭虎指指帝王猛犸,道:“这位兄弟与我是生死之交,它被南非祖狮打伤,武功全失,不知你可有方法救治?”
雪豹道:“这位兄弟,你把手给我。”帝王猛犸伸手,雪豹握住它的脉搏。帝王猛犸感觉一股寒意顺着手掌直到心脏,心中纳罕:“这手怎么这么凉?”少顷,雪豹道:“小兄弟,你的丹田被封,从外部很难化解,不过这也是你一次绝好的机遇。”帝王猛犸一怔,道:“什么机遇?”雪豹道:“一旦你从内部将这掌化掉,南非祖狮的铁掌之力,便融入到你气海之中,成为你内功的一部分,助你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帝王猛犸道:“真的?请问宫主,我该如何去做?”
雪豹道:“练成高深的内功心法。不过我驺虞派的心法过于阴柔,不适合你。小兄弟既然和虎兄相交甚深,是否认得玉象妹子?”帝王猛犸道:“当然认得,我的玉兔剑法便是拜玉象姑娘所赐。”雪豹道:“玉象妹子常说,象族武功的精华,掌握在食肉联盟的手中。”帝王猛犸回忆起初见玉象的那天夜里,玉象曾对长獠犀说起过,象族最厉害的武功,不属于长鼻门,问道:“这话何意?”雪豹道:“玉象妹子这话,倒并非胡言。象族有一套功夫,叫金刚不坏神功的,你可知道?”帝王猛犸道:“略有耳闻,传说黄金时代以后,这套功夫便已失传,莫非……”
雪豹道:“在食肉联盟中还有留存。”秦岭虎蹙眉道:“我身为联盟护法,怎么都不知道?”雪豹白了它一眼,道:“玉象妹子常在与盟主一起整理书籍,所知自然比你广得多。你的天玄棍法,就是妹子看书学来的。反观你,会不会它的玉兔剑法呢?”秦岭虎嘿嘿一笑,道:“那又怎样,整个食肉联盟,论到武功,除盟主之外,还是我最高。”雪豹哼了一声,没有理它。帝王猛犸见它们拌嘴打趣,心里觉得好笑。
雪豹续道:“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我们五个用内力帮你从外部化解。这个过程费时费力,而且一不小心,你自身的内力也会被消弭,到时候就真的内功全废啦。”帝王猛犸道:“我自己练气化解。”雪豹点头道:“这就对啦。”
秦岭虎道:“今日咱们除掉南非祖狮之后,就去找玉象。”忽听南非祖狮冷笑道:“想除掉我,你们还不够。”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根黑色长鞭,原本恐猫三兽的包围渐渐缩小,立时要将狮子刺死在兵革之下,不想它长鞭轻轻一抖,恐猫等兽的攻击瞬间被荡开。后猫惊呼:“回日鞭法。”
秦岭虎道:“师父小心。”纵身加入战局,却见恐狼一把将它拦住,道:“你的对手在这。”秦岭虎道:“你还不是我的对手,闪开。”恐狼笑道:“凭我这点本事,自不是虎兄的对手,但俗话说猛虎难敌群狼,今天倒要看看你这猛虎,怎么对付一群狼。”话音未落,乱石之后,闪出无数匹目露凶光的恶狼。帝王猛犸一惊,摆开架势,准备自保。秦岭虎大啸一声,道:“哼哼,你以为弄了一群乌合之众,就能困得住我秦岭虎么?我让你们先出手。”
群狼面面相觑,皆为那声虎啸所震,畏葸不前。秦岭虎道:“不出手,那我秦岭虎可就不客气了!”它身法如电,欺近一狼,出掌打在它头骨上,登时脑浆迸裂。群狼见了血,红着眼睛,一只只扑上来。
帝王猛犸喊道:“虎兄,对付它们,要用天玄棍。”恐狼挡住了它,道:“当初你们猛犸四秀千里追杀于我,今天也该算算总账。”帝王猛犸这几日修炼剑齿拳心法,已能微行真气,加上掌中棍,未必就输给了它。待要应战,忽觉倩影一闪,雪豹飘然上前,道:“这位小兄弟有伤在身,不便动武。”恐狼道:“好啊,那就你来替它。恐狼武品,高强高级。”雪豹道:“雪豹武品,高强特级。”
恐狼见它品阶较高,一出手便是杀招,纵身跃向半空,遮住了阳光。这里原本地势极高,甚至较低的云团都难以飘得上来,天蓝云淡,日光充足,不想恐狼这一跃之下,太阳像被厚云挡住,芒耀锐减。帝王猛犸再见这套神秘掌法,不由凝神细看。只听雪豹道:“可是你狼族的‘日月截心掌’?”恐狼高声道:“不错,你是不是怕了?”雪豹不语,身子一侧,恐狼掌缘擦过豹皮。雪豹出掌斜插,按在对方心口,恐狼站立不稳,眼看要跌坐在地,蓦地翻了身子,在地上猛地一拍,激起两寸高的土,借力后翻,稳稳站住,心中暗叫惭愧:“坏了坏了,这掌真气不纯,本来能激土二尺高的。”雪豹见之讶然一惊,不是惊异于它敏捷的身手,而是因为这里土地冰冻,即使拿锄头狠砸也未必犁得动,它这一掌竟拍得冻土飞起两寸,掌力之强着实罕见。
日月截心掌虽只两招,却威力巨大,一招名曰“蜀犬吠日”,使出来日星隐耀,一招唤做“天狗食月”,施展时月华无光。若无这套掌法奠基,狼族在武林中便难有立锥之地,千余年前,上犬更加不可能受巨猿之邀参加武会。
转眼间拆了上百招,恐狼几乎每合均处下风,它偶有优势,立时被雪豹拉平,但胜在愈战愈勇,一击不成,飞身又上。雪豹一招“香象绝流”腰肢轻摆,避过恐狼的掌法,后在它肩头一抚,真力凝聚,“砰”地一声将它打倒在地。恐狼叫道:“象族功夫?用你本门的武艺。”雪豹轻轻摇了摇头,帝王猛犸喝道:“狼兄已然不敌,竟还要人家显露看家本领不成么?这厚颜功夫,倒是世上罕见。”恐狼怒气上涌,道:“那就领教你猛犸宗的高招。”
帝王猛犸双臂微举,要出“象牙之塔”,却见白影一闪,雪豹上前道:“兽族规矩,报了武品就要拼死力战,岂有退缩之理?”恐狼被逼入困境,亮出绝招,气凝丹田,化作一声声长啸,登时狂风大作,一股股无形的气浪似海潮般汹涌。这套功夫帝王猛犸刚刚见过,脱口道:“是西欧吼狮功!”
狮本善吼,西欧吼狮功是狮族特有武技,纯以啸声伤敌,威力无穷,是原始狮晚年之际所创,临终时传与弟子,但因江湖上无人知晓,便认为是其弟子别出机杼,青出于蓝。自白银时代伊始,狮族中便分作两派,一派认为西欧吼狮功是狮族第一武技,一派认为是回日鞭法,争执不休。恐狼种属不合,功力不足,啸声难免怪异,但于帝王猛犸而言,已经抵受不住。
雪豹双膝微曲,宁心静气,使出“豹死留皮功”与对手内劲相抗。蓦地,南非祖狮从狼背后杀出,运起“化象铁掌”往它身上猛击。雪豹运功之际,无法躲避,恐猫、假猫、后猫被它甩在后面,仅是一步之差,便来不及解救。帝王猛犸方才已气贯双臂,“象牙之塔”箭在弦上,见到祖狮陡然发难,想也未想出手招架,纵是气势无铸,可惜内力与对方判若云泥,南非祖狮还是一掌打在雪豹心口,雪豹倒地呕血不止。
秦岭虎已将群狼杀得不足一半,但伤痕累累,陡见爱妻重伤垂死,双眼圆睁,眼珠如欲掉出来,身子一动,已行出数丈,抱起雪豹,颤声道:“你、你……”雪豹凄然道:“我不成啦,那一掌,好厉害。”秦岭虎道:“不会,不会的。帝王猛犸也中了那狮子一掌,还没有死,你不会死的。”其实它心里何尝不知,青狮战败白象之后,觉得这一生对不起老友,晚年之时,命令后辈子孙日后见到象族之时,不可乱开杀戒,故当日南非祖狮未下杀手,今日雪豹之伤,比帝王猛犸不知严重多少倍。
雪豹道:“我们早晚都会死,我只是觉得好可惜,刚和你见面,就又要分开了。”秦岭虎欲哭无泪,咬住嘴唇。突然它身躯一震,想到了驺虞派的机密,好像溺水之际抓住了船板,道:“不,不!你们派不是有长生秘术么,你怎么会死?”雪豹惨白的脸色露出惨笑,道:“我临死之前,告诉你长生的秘密,你要把它流传于若干后世。”
兕抱着始王犀兽的尸体,想起它临终时的话:“这张追云弓,是用我的犀角制成的,拜托你把它传诸后世。”兕杏眼微红,与丈夫相识的场景,像雨点一样朝它砸过来,其中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劫难,在记忆的最深处,只有一串贝币。陌上桑叶绿,河畔水潺潺,当时的兕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日摘花弄草,在平原上嬉戏,过得无忧无虑的日子。有一天,始王犀兽从海边回来,给它带了一串贝币。当晚,它们躺在草地上数星星,数到天亮,之后,始王犀兽要回到部落劳作。临走时,它与兕约定,到秋天果实成熟了,就来娶它。
那一年来了旱灾,一无所获,兕的婚宴十分简单,但兕觉得很幸福。第二年与始王犀兽共同劳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兕更加高兴了。也正是在这一年,始王犀兽认识了莫湖兽,它武学上的领路人,二兽一见如故,成莫逆之交。之后的几年夫妻恩爱,直到始王犀兽自创出三绝式,在武学上走出一片新的天地后,夫妻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始王犀兽醉心武学,渐渐冷落了妻子。兕与它争过、吵过,始王犀兽初时还争辩几句,越到后来越发沉默,有时兕夜半醒来,看着熟睡中的丈夫,会默默流下泪水。次日早上,始王犀兽看着枕上的泪痕,自语道:“你的心,我又何尝不知?”
始王犀兽五十岁时,已经成为犀族空前的高手。漫漫数千载的的兽族史证明,其成就也是绝后的。每次与莫湖兽比武,均要拆到千招之外。三年后,巨猿的一封邀请信如利箭一般射穿了兕的最终幻想,始王犀兽明白,中原大地上还有许多穷武高手,那天夜里,它拿着巨猿的邀请信和莫湖兽的帛书,在月光下徘徊,直到东方破晓。兕对它说:“去罢,你若不想去,何必在此犹豫许久?”始王犀兽说:“没有神兵,难敌中原各路英雄。”
此刻,兕看着丈夫冰冷的尸体,将追云弓按在地上,喃喃自语:“现在连蚂蚁都能战胜你。”
巨猿会终于召开了。兕拿着邀请信走进巨猿部落,各族首领均在。巨猿跃上擂台,雪白的胡须飘着,黑色的眸子透着亮,道:“各位酋长,难得大家信得过巨猿,愿意将自己的看家本领贡献出来,许我笔录成书,传于后世。我巨猿今日保证,待我汇编完成,在座各位随时可来借阅。”群兽喜。巨猿续道:“同时这次巨猿会,也希望能够给天下武学排一排名,看看百家武术中,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武品高的,武技不一定高明,武品低的,排名也未必靠后。望众位酋长莫惜力气,拿出看家的本领。”
第一个上台的是头熊,四五十岁年纪,一身横肉,膀大腰圆,手持巨斧,看上去极是雄伟。那熊道:“俺是熊族酋长罴,武品入化初级,斗胆先行献丑。”它话音没落,一犬从另一边上台,肩高一米左右,在狼犬族中极为魁硕。罴道:“你是谁,报上名字。”那犬冷然道:“上犬,高强特级。”罴见它空手上来,且品阶较低,心中生出轻夷,把斧子放在地上,道:“出手罢。”
上犬跃到半空,身子遮住了太阳,正是“蜀犬吠日”。罴尝与无数狼、犬交战,发现其招式以短打擒拿为主,远不及它族精深,因而觉得弹指间便能打败上犬,结果一见这招“蜀犬吠日”,吓了一跳,不敢有失,展开师承的“熊爪功”迎上。上犬待罴欺近,猛地变招打它后背。台下原始狮、古中华虎等见上犬换招迅速,既避开了对手的爪击,还能攻击对手,都不由暗赞:“好掌法。”罴防备不及,中了一掌,痛得哇哇大叫。
当下罴转身回击,上犬猛然下腰堪堪躲过,心想这熊不仅皮糙肉厚,内力也是不弱,我一掌力透熊背,居然伤它不得。罴又进一爪,上犬想远远避开再使一掌,不料罴招招进攻,令它招架不及,无暇腾出手来。罴看似粗糙,实际上武功练到入化级别,又有几个没有卓绝才智?罴一眼便看出它内力不足的弱点,大力进攻将它死死压制。三十招一过,上犬避多挡少,四十招时,罴抓住上犬肩胛,将它提了起来甩到台下。
巨猿宣布罴胜出,但熊爪功要排到日月截心掌后面。罴怒道:“何以为此?”巨猿道:“你的爪功大多招式凭借蛮力,比不上人家深刻。你扪心自问,若它与你武品同级,你还能战胜它么?”罴道:“不能。”巨猿冷笑一声,道:“请下一位英雄上台。”
之后,罴手持开山斧分别与巨猎豹、古中华虎、原始狮、始祖象四位出神高手鏖战,皆拆到百招以上,最终险胜始祖象。但熊爪功的排名仍在四兽所示的武技之下,至于开山斧法,则不能被称之为武技,只是凭着斧大锋利占得上风。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叫道:“再上来的,俺让你们知道熊族武技的厉害。”
一兽如鬼魅般飘然上台,在罴背后道:“希望熊兄这次不会再教我们失望。”罴回头看,见此兽身形比上犬还要小,道:“你又是哪一个?”那兽道:“在下古飙,武品入化初级。”罴见它负手而立,并无神兵,放下斧头道:“终于上来一个入化高手,来来来,咱们比划比划。”古飙摇头道:“把你的斧子捡起来。”罴一怔,道:“什么意思?你想空手对俺战斧?”古飙道:“正是。我此次前来,是想让一位老兄在天之灵看到,没有神兵,照样打的赢!”它言下之兽,自然指的是始王犀兽。兕闻言想到亡夫,不由心有戚戚焉。
罴道:“你太看不起俺了。”古飙道:“恕在下直言,熊兄外强中干,战胜你并非难事。”罴彻底被激怒,一斧子当头劈下,古飙灵活闪过,展开剑齿拳法,欺近前去,开山斧适合远攻,贴身短打反而累赘,罴于是单手持斧,右爪接下它的剑齿拳,顿觉一股大力涌将上来,被逼得后退半步。罴横斧再砍,却被古飙一掌斩在手腕,巨斧脱手,被它抢过,不禁惊怒交织,同是入化初级的水平,与它交手第一个回合就丢了武器,这颜面还往哪里搁?双掌当即夹住斧头,古飙惧它力大,只得撒手。
罴握紧斧柄,将斧头舞得滴水不漏,心道你武功再高也近不得我的身,以它的内功外法,便是舞上小半个时辰也毫不在意。古飙一时靠近不得,只能在周围游斗,多时不见力竭之象,心想方才已经把话说得满了,若真输给了它,脸上须不好看,当下一拳打在地上,掀起一块青石板,抛将出去,石板遇斧立碎,罴挥舞得慢了,古飙重施剑齿拳法,跳到斧柄上,朝它面门打下。罴一爪穿出,抗住拳锋,内劲催动,将古飙推出数丈远。而古飙乘它单手握斧之际,在它掌下一勾,开山斧再次脱手。二兽拆招如爆豆,动作几乎同时发生,古飙被推飞,巨斧抛向空中,罴脚下后撤,眨眼间一气呵成。
二兽翻翻滚滚拆了三四百招,开山斧早被丢到台下。古飙气场渐盛,拳拳到肉,罴不住后退,已站在擂台边缘。古飙一招“海晏河清”,拳风化作无形真气,四面八方皆是拳影,势若雷霆。始祖象与原始狮方才在罴身上吃了大亏,此刻在台下对视一眼,均想斗了恁般久,这熊终于支撑不住了。就在群兽认为罴要落败之时,却见熊身猛然暴起,无形真气尽数在它脚下奔腾而过,离地数丈仍有上升之势。巨猿轻声赞道:“好轻功!”
巨猎豹看得愣了,道:“妈诶,大哥,以咱们师父的轻功造诣,能做到这一点么?”始祖象道:“应当不能。”古中华虎道:“岂止师父,巨猿也未必做得到。”原始狮道:“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熊族的独门秘法‘落熊升树’。”
罴稳稳落到擂台中央,大喇喇地道:“不错,正是落熊升树!巨猿前辈,我这招该排到第几名?”巨猿道:“先比完。”古飙猱身又上,行若飞矢,道:“没错,先比完!”来到罴面前,在它身上轻轻一吹,罴登时滚落台下,群兽见兔起鹘落,强弱之势倒转,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巨猿心道:“剑齿拳法果然有独到之处,古飙在呵气之前,一连打出七八招,速度之快用肉眼根本难以察觉。快拳我见得多,但这么快的拳法,还是头一回见。”
古飙站在原地,微微点头,好像觉得那招“落熊升树”令自己失了面子,这一回合还比较满意。巨猿宣布古飙胜出,但“落熊升树”排在了剑齿拳与回日鞭法的前面。古飙虽有不忿,细细思之,也觉得这样排名甚是合理。
天空蔚蓝,骄阳似火。兕提着追云弓上擂台,道:“我叫兕,武品入化中级。”古飙抱拳拱手,道:“嫂夫人,请赐教。”
天,干净得有些孤独。孤独的蓝天下,是一座孤坟,坟前秦岭虎与帝王猛犸给雪豹进香烧纸。秦岭虎淡淡地道:“我到今天才知道驺虞派真正的秘密。”帝王猛犸道:“虎兄是说修迷宫和修长生么?那座迷宫在哪?”秦岭虎道:“不在哪里,这是一座无形的迷宫。我一直以为,迷宫与长生是两件事,实际上,它们是一件事。”帝王猛犸奇道:“一件事?”
秦岭虎道:“我来问你,什么情况下,我们才能够永生?”帝王猛犸道:“餐风饮露?”秦岭虎道:“不对。”帝王猛犸又道:“修炼魔法?”秦岭虎道:“不对。”帝王猛犸一连说了几个答案,都被否定,它思考良久,道:“让死亡成为出生,把生命的开始与结束连接起来,周而复始,永不停止。”秦岭虎道:“没错。这是把时间打乱,而不是把空间打乱,驺虞派的长生之术,就是修一座时间的迷宫。”帝王猛犸思忖道:“时间?这怎么修?”
秦岭虎道:“还记得初上昆仑之时,我与你说的甚来?”帝王猛犸稍加回忆,道:“你说如果想进入迷宫的中心,每次遇见分岔路口,就走右边的路;如果想出迷宫,就走左边的路下山。”秦岭虎道:“这话是九年之前雪豹对我说的,我一直不明白,连迷宫都没有,它为何要告诉我进去的路?直到它临死前,说让我把永生的秘密留诸若干后世,才恍然大悟。”帝王猛犸问道:“若干后世四个字,作何解释?”
秦岭虎道:“若干后世不是所有后世,这句话向我们揭示时间的分岔,而不是道路的分叉。驺虞派认为,我们在面对选择时,总会选择其中的一项,但会有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我选择了另一项,于是宇宙中的时间就分岔了。”帝王猛犸道:“这是什么意思?”秦岭虎道:“比方说,当年你看到玉象,学了它的玉兔剑法,可能另一个世界的你没有学,由此导向不同的两个结果,现在的你是食草联盟的叛徒,另一个你,依然在做联盟的翘楚。”
帝王猛犸突然明白了,时间的分岔与长白山上的两面冰境是一个道理,彼此映射,拥有无限的世界,无数个自己,无数种可能性。秦岭虎续道:“每一种结局又是另一个分叉的起点。有时候,迷宫中分岔的时间小径会合了,就好像你来到了这里,实际上是我的过去或将来;在过去或将来的某些时期,你是我的朋友,在另一些时期,你是我的敌人。”
帝王猛犸道:“造化神工,我们真的忖度不得。曾经我被责令视食肉动物为仇雠,如今我却与你称兄道弟。”秦岭虎道:“不只是这样。你和你的几位师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也许日后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帝王猛犸道:“不可能,不……”它一眼瞥见了冰雪上的足迹,是当日雪豹与恐狼恶战时留下的,此刻足迹已化作坚冰,而斯人已逝。这世间之事,犹如飞鸿踏过雪泥,趾爪犹在,鸿飞不复,自己已被逐出食草联盟,谁又能保证日后不与众兄弟反目结仇?心念至此,不禁冷汗涔涔,道:“那,那该如何是好?”秦岭虎道:“走出这做迷宫,顺着左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