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景柔依旧保持着偏头的姿势,注视着叶秋旻那被凝露浸染过一般的侧脸,竟是,有些痴迷。
“其实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呢……”景柔轻轻地咕哝了一句,声音细微地仿佛无声润物的春雨。叶秋旻站在她身边不过一尺的地方,却也没有听见这句几不可闻的感叹。
有些时候,景柔也是会静静地思考些什么的—用她女性独有的纤细的视角。大燮王朝和现代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她在一场又一场杀意逼戾的恩仇之中逐渐舍弃软弱,学会坚强。也许她有时还会依赖萧毓晨或是皖的保护,但是她绝不会一直依赖下去。她以自己的方式不断努力,不断前进,并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萧毓晨和皖。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萧毓晨和皖的一举一动;却同时又是一个参与者,将所谓命运,所谓天意一一驳斥推翻。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太多太多的人给予过她帮助—初来乍到时虽然严肃却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静深、附了她的身体帮她唤醒龙吟凤鸣真正力量的静若、收留她细心待她的芷岚……还有现在,就这样真实地站在她的身边的叶秋旻。景柔能够感受他呼吸时平稳的频率,能够看到他俊秀的眉眼挺拔的身姿,能够从他的话语间体会出善意和率性。
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帮助,他们才在经历了几多坎坷之后,还能平平安安。哪怕身在异地,心却是连在一起的。
其实我们是幸运的,身边有值得信赖和托付的朋友,还有值得守护的重要的人。因此就算老天都与我们作对,我们也还是有勇气接受挑战。
况且老天不一定是在和我们作对。
你说对吧,晨?
景柔将目光牵回到萧毓晨身上,于是乎那些浩浩荡荡纷纷扬扬的思绪便在一瞬间又回归了现实。就好像做了一个甜美的梦一样。在这个洞天里,这样的感觉景柔不知有过多少次了。
萧毓晨练习天门地门已有五日,可即使他已将反轮回练习到闭着眼睛都能接住墨子喻的空斩的地步,他依旧不能招来哪怕一丝风声鹤唳,地动山摇。
而墨子喻对此的解释是,空斩所夹带的剑气不足以掀动风岚山麓。
“师父,你会天门、地门不是么?”萧毓晨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墨子喻道。
“废话。”不等墨子喻答应,叶秋旻便靠在茅草棚上叼着根芦苇哂笑道。
墨子喻瞪了叶秋旻一眼,他之所以没有答话是因为他猜到了萧毓晨的意图。如果空斩的内力不够的话,那么天门、地门所携带的内力总该够了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法不错,可是这两招都不是萧毓晨所能承受的。
“晨儿,欲速则不达。”墨子喻蹙了蹙眉,他的天门、地门与燮九生的九龙祭天有着同等的威力,就连芷轩都只能勉强收复九龙中的四条龙,倘若萧毓晨正面接下天门地门,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我可以。”萧毓晨笃定地说道。还有二十五天,他必须将天地诀学会。如果现在退却了,面对紫流飞时照样是死路一条;而如果现在尝试了却失败了,那么出关之后还会是败的。摆在萧毓晨面前的出路只有一条—赌一把,然后赢!
“这样吧师父,如果他能接住我的轩辕百掌,你就用天门、地门跟他过两招,何如?”见墨子喻还在犹豫,叶秋旻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道。然后也不等墨子喻点头,便自顾自拉开了架势。
两掌开如四掌冲势,四掌冲若八掌摆回,八掌摆若十六掌挥略……抚掌之间,叶秋旻的双臂也跟着上下翻飞,犹如一朵香蕊浮盈,飞散千家的秋菊,在萧毓晨眼前转出满眼金灿灿的光华。只两掌却生百掌之势,萧毓晨一阵眩晕,却还记得挥剑画阴阳。
叶秋旻的轩辕掌的厉害之处便是不用身体上的接触,仅凭掌风便能伤人肝胆肺腑。只可惜这一点在面对天地诀时却变成了缺点,越是掌风凌厉,轮回吸收的内力也越多。
这轩辕百掌是叶秋旻最得意的一招,掌风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对方还没有看清那真实的两掌究竟推向何处,便已经肝胆俱殒,难做思量。这一朵盛大的菊花就像开在挽歌里一样,默默送葬。
但萧毓晨在承受了这么久的掌风侵袭之后,却还站得稳稳当当的,只是表情有些……狰狞。
叶秋旻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掌风压在萧毓晨的剑上犹如泰山压顶。萧毓晨尽管用轮回吸收大量的真气,却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防止自己栽倒在地。
他原以为轩辕百掌到这里就结束了,可那朵菊花却突然收起了所有的花瓣—百掌合为一掌,叶秋旻最后一击,直冲萧毓晨心窝而去。
叶秋旻原以为萧毓晨这一掌挡不下来定会向后闪避,可萧毓晨竟硬是将轮回那最后一圈画完,挨下了这一掌。瞬间,只感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之间都有一股血气在冲撞。喉头一热,竟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不躲啊?”叶秋旻吓了一跳,赶紧收手,上前扶住了萧毓晨。
“躲了……轮回就断了,那百掌的内力积汇不住……反轮回就使不出,咳咳。”萧毓晨一剑拄在地上,潇洒地抹了抹嘴角,然后轻轻推开叶秋旻,向后一仰,朝天画了个八字。接着好像有寒风乍起,萧毓晨将方才从轩辕百掌里汲取的全部力量连同着自己的内力一起向天际释放。
“看,云动了!”景柔突然指向天穹,只见灰蒙蒙的一片天幕之下,几朵乌云正在头顶盘旋,好像巨大的飞鸟的羽翼,一整片阴霾都在颤抖。
这是迄今为止最明显的效果,可也仅仅是这个程度。
“师父,我已经接下了师父的轩辕百掌,请您施展地门、天门。”萧毓晨单膝跪地,掌拳交握,行了一礼,诚恳地请求道。
墨子喻无奈地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道:“明天再说。”
“他这是啥意思啊?”萧毓晨望着墨子喻佝偻的背影不知所措。
“嘿嘿,就是同意了。”叶秋旻拍了拍萧毓晨的肩膀,然后又叼起那根芦苇草,跟墨子喻进了屋。
景柔跑过来给萧毓晨查看伤势。
“疼不疼啊?”
“疼,呵呵。”萧毓晨捂着胸口傻笑了两声。
“只不过是练习而已,拼什么命啊?小心拼死了。”景柔用食指戳了戳萧毓晨的脑门儿,嗔怪道。
“如果拼死了,那就说明我也就到此为止了。”萧毓晨站起身来,平静的声音里却凝结着坚实的力量。
这时景柔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声音,每一次都会从这充满信心的话语中获得希望与慰藉,感到特别安心。
于是浅笑,“真拿你没办法,快进屋让秋旻给你看看,他认识的药草多,可以采些来给你敷一敷。”
“你什么时候跟那笑面虎这么熟了?”
“笑面虎?你说秋旻吗?人家是贵公子诶,你怎么这么说他?”
“你完全被他蒙蔽了!你难道看不出他有多阴险吗?”
“他哪里阴险?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莎莎的树叶摩擦声中,两道影子斜斜地躺在青草地上,少男少女絮说着年少的轻狂,青春的斑芒。这场充满欢声笑语的吵闹,为这片略显寂寞的天地添了几许生气。
翌日,墨子喻如约而立,准备施展地门、天门。外满的雪已经停了,虽然下不下雪对于洞天之内没有太大影响,但乌云散尽,太阳温煦的光洒下来,总归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洞天之内是很少刮风的,所以墨子喻的白胡子静止在空气中好似一段织锦。他的黑色眼珠像两颗凝淬的晶石,吞噬了一切光亮。他定定地看着离他十几米远的萧毓晨,面色紧绷得像是一根铅垂线。
往往墨子喻在做示范的时候总是主动而又耐心的,但是这一回,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将剑锋指向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