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灵染涅槃开始,燮灵霄立刻赶往怀灵殿,却在踏进房间的瞬间便注意到有人先他一步前来—正是皇后静姝。燮灵霄因为厌恶静姝与紫流飞来往过密,于是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嫌隙。但眼下也不是计较那些繁琐之事的时候,燮灵霄略一蹙眉,还是大步来到妹妹身边。
静姝给灵染盖好了被子,正小心翼翼地用丝绢给她擦汗。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渗出皮肤,沿着额头缓缓淌下,流下道道浅痕。灵染虽闭着双眼,但眉头却紧皱在一起,不时摇摇头,似要摆脱纠缠不放的阴魂,但徒劳无功。
燮灵霄眼看着妹妹在受苦却帮不上忙,更加心急如焚,焦虑地问道:“灵染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但只要撑过这一会儿,等凤印出现了就会好过些了。”静姝神色凝重地应道。
“凤印?”
“凤凰涅槃留下的印记,只会在涅槃之日和消陨之时出现,有了它灵染才算是真正继承了凤鸾一族的血脉。”
说话间,已有灵光微现,在灵染的颈上一团耀眼的金纹慢慢显露出来,细看便能认出是凤凰的轮廓,高耸的彩翎,颀长的凤足,繁复的尾羽……一只浴火重生的凰鸟逐渐清晰可辨。然而灵染的挣扎也愈烈,不光是摆首,就连四肢都开始挥动。灵染的手足用力地拍打着床板,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声都结结实实砸在燮灵霄胸口,他能感受到妹妹所承受的巨大创痛,疼在他心里如刀绞般难受。
“快,按住她的腿。”静姝已然抓住了灵染的胳膊,一声令下,燮灵霄也跟着动起手来,两个人一个钳住上身,一个压住下肢,这才勉强控制住灵染的身体。她紧闭的双目仍然没有睁开,似乎还在昏迷,但却本能地抗击着涅槃时产生的痛苦。喉咙深处的反应最为强烈,时而像刀割,时而像火烤,灵染在混沌的意识中隐约觉得自己正站在地府的门口,里面传来的声声哀号和熊熊火光令她不寒而栗却又感同身受。也许就这样灰飞烟灭会痛快一些,但她连这都做不到。
云儿打来一盆清水,接替静姝不停地帮灵染擦身,仅一会儿丝绢便热得烫手。灵染的体温正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态势迅速升高,几乎达到正常体温的两倍。但同时她也以惊人的生命力顽强地反抗着,直至金色的刻印又逐渐淡去,前前后后历经近两个时辰,连静姝和燮灵霄都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她的挣扎才算平息下来。
静姝轻轻抚摸着灵染憔悴的面庞,目光里充盈着道不尽的爱惜。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正被某种湿润的感觉侵占,还没来得及擦拭泪水便先一步流淌下来。不管是作为灵染的母亲还是凤鸾殿的元凤,她能做到的也都仅仅是在一旁默默注视,任由自己的女儿忍受痛苦的折磨,这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燮灵霄看着自己的母亲流下隐忍的泪水,内心深处某个坚如磐石的角落突然软了一下,就像被植入了一棵小苗,终将逐渐萌发出新芽,进而枝繁叶茂。他犹豫着伸出手,握了握静姝的肩膀,好像这一握就可以为这个瘦弱的女人注入能量一般。
静姝带着复杂的表情望了一眼灵霄,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她轻轻抚去眼角的泪滴,柔声道:“灵染应该没事了,这孩子很坚强,总算挺过去了。接下来的几天身体上可能还是会有些反应,但是没有大碍的,你要好好照顾她。”说着起身离开了。燮灵霄没有出言挽留,但是他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心底泛起了一丝久违的酸涩。
燮灵霄把灵染鬓角处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轻轻别到她的耳后,用充满宠爱的眼神将她深深引入瞳孔。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悄然降临,燮灵霄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灵染的床边守了一下午,但熟睡的人儿还是没有醒过来。这时有人前来传信,说是宰相烦请太子殿下到长生殿一叙。
燮灵霄愤懑地瞪了一眼信使,转而不舍地帮灵染将被角掖好,临走时还嘱咐云儿一定好生侍候公主,一切都设想周到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出怀灵殿。
燮灵霄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口,燮灵染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紧咬着苍白的嘴唇,定定地凝视着方才燮灵霄站过的地方,内心里翻涌着悲凉的思潮。她之所以装睡,是因为当她想要开口叫一声“哥哥”一声“母后”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她觉得自己被抛到了一个荒无人迹的孤岛,就连呼救的能力都失去了。漫天的阴云和冰冷的海风都向她汇聚而来,她一个人坐在海边,孤立无援,只能等待死亡将她蚕食。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极其真实地侵略着灵染脆弱的精神领域……
紫流飞悠闲地端着一杯碧螺春细细品着,一盏茶尚未喝完,便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廊传来,抬起头,刚好看见燮灵霄迈入殿来。
紫流飞慢悠悠地正了正衣冠,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燮灵霄坐下,虽然表情随和,但气势却不亚于对方。燮灵霄显然是对紫流飞这种傲慢的态度司空见惯了,尽管心里不畅快,还是乖乖地做到了对面的椅子里。双方的态度与上午时相比似乎呈现一百八十度的扭转态势。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么?”紫流飞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试探道。
“不知道,有什么话快说。”燮灵霄没好气地回道。
“你急什么?”
“你不知道灵染生病了么?要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我,管你是宰相还是我师父,我都饶不了你。”
“口气还真不小。”紫流飞拿起羽扇扇了几下,颇有一番不屑一顾的意味,紧接着用羽扇凌空一指,燮灵霄身边的小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出去。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传来之后,紫流飞挑了挑眉淡然道:“什么时候你也练就了这番本事再来说那番话吧。”
燮灵霄按在木雕靠椅上的手掌暗暗加紧力道,他深知眼前的男人拥有多么深不可测的力量,毕竟自己这一身过硬的本领都是来自于他的传授。即使自己的武功已经远远超越了麾下一干精兵,但距离紫流飞相去多远却还难以估量。燮灵霄之所以对紫流飞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不单单是因为他玩弄权术,权倾四野,有夺位之嫌,甚至和自己的母亲—当朝皇后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还因为他的武艺也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让燮灵霄更觉窝囊。不过紫流飞在外人眼前倒还是给自己的徒弟留足了面子,毕恭毕敬,做尽了礼数。燮灵霄倒也不客气,经常当着其他人的面给紫流飞使绊子,可惜总能被他这个老谋深算的师父化解过去。而两个人单独会面时,燮灵霄才会稍稍收敛气焰,拿出一点徒弟的“谦恭”来。
“我找你来是要商谈关于国宴的事情。”紫流飞微微正色道。
“国宴?”燮灵霄有些诧异,自从两年前为轩受命成为将军摆过一次国家级别的宴会之后,便再也没有举行过如此隆重的庆典,如今突然操办国宴……难道是为了庆祝池渊凯旋?
“嗯,你想得没错。”紫流飞又轻轻啜了一口碧螺春,露出些微赞许的神色,但燮灵霄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不要随便偷窥别人的想法。”神色微寒,燮灵霄的不满情绪又加深了一层。
“我不用读心术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池渊是龙脉的继承人之一,也是被帝王星的光辉所笼罩的。尽管你们现在是对手,可百姓不知道个中缘由啊。战将立了大功,朝廷如果不做表示就会失民心,而王主陛下……又不太在意这些事,没有他钦点,只能摆国宴。”紫流飞分析得有理有据。
“这国宴难道就不用父王批示了么?如此盛大的宴席,一国之君不出面,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
“你父王自会出席,但在大局上需要你出面统筹安排,我可以帮你打个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