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夏末,年初的时候李昂准备给李景灯和李莫争两个人都订一门亲事,明蕊虽然已经入主中馈,但对西京世家门户无甚了解,此事便交给了姐夫许氏,有了中意的人后再给老祖父过目。
李莫争推辞婉拒,毫无娶亲之意。
李景灯则顺从母命,与翰林院学士宋懿德之子宋荞订下婚约,并于五月完婚。对于这一门亲事,京中总有一些恶言恶语,称宋荞高攀了定国侯府,好事定然不会长久,还有一些称李景灯本与当朝太傅之子两情相悦,无奈受了继父及其女的拖累,才不得不与门第不高的宋荞成婚。
在李景灯成婚当日,李莫争听到了一些流言,那些来贺亲的人,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嫡长女,影响了李景灯,以至于他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郎君。之后李莫争一直闭门不出,整日围着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料转悠,不知她想雕出一个什么东西。
半月后,门房收到一封远自南方来的家信,信是从一个名叫俞潭的地方送来的,门房的人把信送到了明蕊手中,明蕊看了信后又将信呈给了老祖宗,老祖宗看了信后,悲痛难忍,哭的几乎昏死过去。
府中许氏听闻,匆匆赶来,好一阵才劝好了老祖宗。
李昂李景灯母女下朝后听闻此事,也看了那封信,信是一位名叫李瓶的男子所写。
在李莫争把名字记入族谱之前,李瓶的名字曾经也在族谱当中,不过他后来不顾家族颜面,与奴仆私奔,从此杳无音讯,被当年盛怒的老定国候一气之下把李瓶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名。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老定国候去世,其长女李泰战死,次女李昂继承定国侯府,世事无常,老祖宗当年接连面对妻子和女儿的逝去,饱尝亲人离世之苦,如今看到了李瓶的一封绝笔信,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客死异乡,怎能不伤心悲痛。
李昂大抵是这府中除了老祖宗外唯一与李瓶相亲的人,看了李瓶的绝笔信,脸上也有几分悲色。她匆匆赶到老祖宗面前,见老祖宗仍然沉浸在伤痛之中无法自拔,便提及了绝笔信中,李瓶还有一个孩子名叫商梳眉,流落在外,双亲又不在,孤苦伶仃。果然,老祖宗打起了一些精神:“都是造孽啊!既然如此,快派人把瓶儿的孩子接回来啊!”
“已经着人在安排了,让逾白和莫争明天就出发去接那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
明蕊又端来了一碗宁神的汤药来,服侍老祖宗喝下,不多时,老祖宗终于平静下来,慢慢歇息。
于此同时,李逾白和李莫争做为府中唯二的两个闲人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明早的出发。
都不知道要俞潭在什么地方,两个人第二天一早就稀里糊涂的骑着马出城了,所幸队伍里一个走南闯北的马头张大,安排这一路的行程方向。
一路南下,空气愈渐湿润,晨起推开窗户,外面四处弥漫着白色的雾气,还有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绿植,深呼吸一口,鼻腔里面都是水汽。
李莫争倚坐在窗台上,一切还是静悄悄的,仅有一只野猫飞快的从屋脊上跑过,翻动了几片黑瓦,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客栈里面才会热闹起来,此刻的安静是属于李莫争的。
隔壁的房间里,李逾白仍然在休息,昨夜她还在想这商梳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虽然祖父看重他,但哪里需要动用这么多随从前去迎接,姨母一向主张在外从简,切不可铺张,她思来想去,却不得头绪,是以睡的沉了些。
过了一会儿,客栈屋顶的烟筒冒起了淡淡的炊烟,慢慢的,米粥和包子的香气飘了出来,看来客栈的厨子可是起了个大早,一笼笼的白胖包子圆滚滚热乎乎的,就是不知道什么馅的,思及此,李莫争把窗户关上,下楼去吃早膳。
一楼的大堂零散的坐了几个随从,做随从嘛,肯定早要比主子起的早一些。
顺子差不多已经吃好了,她在拿着签子剔牙,早上吃的包子有一个是酸菜肉丝馅的,后牙那边有根酸菜丝卡在缝里了。
“大小姐!”顺子看见李莫争从楼上下来,狗头一震,急忙把搭在桌子上的脚拿下来。
李莫争摆摆手:“去把早膳给你家主子送上去。”
“好嘞!”
大堂里的人会意,差不多快走了,各自呼噜两口,把粥喝完,就收拾东西去了。
顺子从厨房里端了一笼包子和一碟咸菜,外加一碗白粥,托盘托着,刚准备上楼,李逾白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什么呢?”
“给主子送早膳啊!”
李逾白掩面打了一个哈欠:“放着吧,我在大堂用了,你上去收拾收拾。”
李莫争叫人又添了一碗粥,抬眼看了一下在面前坐下的李逾白,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也是收拾一番了的,看来起的也不晚。
“我订了一条船,咱们改走水路。”李逾白说,虽然这一行人中李莫争和李逾白同样都是主子,但拿主意的那个还是李逾白,那个所谓的表亲,李莫争连面都没见过,也就别提血肉之间的羁绊了,李莫争相信,那李逾白肯定也不会因为什么血缘羁绊,而对接亲一事如此上心。
高门大户,待久了就知道什么叫做人情冷漠,所幸明蕊在这方面比较粗枝大叶,满心装的只有他的妻子。李莫争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苦尽甘来,但却是有得有失。
水路走了四天,上了船李莫争才知道自己有晕船的毛病,头晕想吐没有力气,难受的很,李逾白这个自小没靠近过河边的人却一点事都没有,还不忘揶揄两句李莫争。
快到俞谭的时候,李莫争隐约听到了一阵曲声,有人在弹曲,有人在唱曲。
李莫争连这在船舱里躺了近四天,几乎没怎么出来,头一直都是晕晕乎乎的,听到这声音,她精神稍好了着,她推开窗户,发现河的西岸连着一条繁华的街道,数十艘精美的画舫停泊在岸边,丝竹管弦之声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在画舫不远,曲曲折折绵延十数里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覆盖着碧绿的菱叶。而垂柳飘拂的绿阴深处,飘出一只只菱盆,每只菱盆上坐着一个人,他划动菱盆,又将菱叶表面划开了,露出叶子下面菱角的痕迹。李莫争盯着菱盆里的男子,他们一边以手上的木板轻轻在盆边拨荡,一边随着菱盆贴在水面或左右旋转、或飘游向前。他们脸庞或青涩或淳朴,但无一不透着一股子灵动的美。
不光李莫争在看他们,李逾白也在看,她没有和李莫争一样从窗户缝里面偷看,而是带着顺子,站在船头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欣赏。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张脸也长的清俊,棱角分明,很容易讨的男孩子的欢心,一个坐在菱盆里的胆大的男子,抛了一个刚采红菱到李逾白的船上,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红红的菱角慢慢在船头堆积。
“主子,要不要暂且把船停下?”顺子兴奋的脸蛋红扑扑的,一众漂亮大胆的采菱男子把她的眼都给看花了。
李逾白语气淡淡:“不必,都是些清粥小菜,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知道了。”顺子有些丧气,她喜欢清粥小菜。
船慢慢向码头靠近,李莫争下船的时候,拣了船头上堆着的两个菱角,顺手就剥了,里面的果肉白白嫩嫩,李逾白从她身边经过,貌不经意地捻走了李莫争手上剥好的菱角,丢到嘴里,脆生生的甜。
“顺子,包两筐新鲜的,快马送到府里。”李逾白擦了擦手,吩咐下去。
李莫争旁边听了,不由地想起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码头上接待的人是一个矮脚的侏儒,手脚短短的,脸却看着老成,无论是走路还是小跑,处处都透着一股滑稽。
侏儒带了两个人,十分有眼色的先向李逾白行礼:“小的朱周,见过三小姐,大小姐。”
“你倒是个妙人,行了,少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表哥的哪里安排的怎么样了?”李逾白走在前头,侏儒走在李逾白左边靠前半个身子,带着路。
侏儒面露难色:“表公子那里不太好,两天前小的到这里的时候,表公子一家原先的宅子已经过户给了一个绸缎商人,昨天晚上才托人打听到表公子现在的居所,由于天晚,小的不好上门拜访,就只留了一个在那里守着。”
“守着,怎么回事?”李逾白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是这样,小的托人打听了,”侏儒腿短,李逾白腿长,两个步幅不同,侏儒跟的有些费力,“表公子由于双亲不在,家中姑母嗜赌成性,很快家产就挥霍光了,宅子也被抵了出去,外面还欠了一屁股债,表公子一家也就搬去了杨柳巷子。”
“那表公子姑母是个混子,姑父也是个厉害的,为了谋家里的财产给他女人还债,逼走了表公子的继父及其幼女,表公子的情况也不太好。”
李逾白挑眉:“还有继父?看来叔叔不惜私奔也要拥有的日子并不长久啊!”
李莫争思量,她的这位私奔离家的叔叔大抵在多年前就去世了,而这封绝笔信到现在才寄到侯府却是为什么呢?再看李逾白,她不慌不忙,好似出事的不是她家亲戚,就是李莫争自己,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有心情的走马关花,看看热闹的街景。
不想那表公子商梳眉的情况比侏儒说的还要严重一些。
商梳眉的姑母滥赌成性,败光了家业之后,其夫君为了替她填补窟窿,不仅把家宅给过户出去,发买仆人,还夺了商梳眉和继父的私财,并将继父及其幼女倒手给人牙子,连人带皮吞吃了个干净。
眼下商梳眉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李莫争和李逾白到的时候,商家里面一片啼哭之声,狭仄的小院之中,一个穿紫衣的男人站在院中气势汹汹地招呼旁边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妇:“叫你们来是吃干饭的呀,还等什么,赶紧把人给我绑了。”
那院角缩着一对主仆,穿黄衫的便是商梳眉,呼呼喝喝的那位便是他的姐夫肖氏。
李逾白听见动静不好,一脚表踹开了大门:“干什么呢!”
两个婆妇被喝住,一时间停住了脚。
肖氏转过身来,见门口来了一堆生面孔,起初以为是来讨债的,但看样子又不像,脑子中一时百转千回,问道:“你们是谁?”
李逾白没有发话,李莫争也不坑声,侏儒直接跳出来:“放肆,你个恶夫,那是我们的表公子!”
“哼!”肖氏一声嗤笑,他可从来没有听过商家在俞潭有什么亲戚,“表公子?是我那侄子的野鸳鸯吧!”
李莫争真的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一个泼辣的男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摸摸自己的胳膊,看向被逼到墙角的商梳眉,他半个身子被身边忠心护主的小厮挡着,露出来的半张脸煞白煞白的,眼泪珠子连了线的往下掉,十分我见犹怜。
想着自己可能占着人家一个表姐的名份,李莫争看了一圈周围人,瞄见后头有一个穿裙子的人:“你过来。”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就有人推了他一把。
“啊,大……大小姐”小男生第一次跟主子这么近,说话有些结巴。
李莫争也不在意这些:“你过去扶着表公子。”
肖氏还在那里撒泼,一张嘴骂个不停,商梳眉忍无可忍只被逼的反驳了一句:“你胡说!分明你黑了心肝早卖我去妓馆!”
那两个粗壮的婆妇就是俞谭时花馆的打手,过来取人的。
“行了,”了解事情的原委,李逾白快刀斩乱麻:“大胆泼夫,未经官府,私自买卖人口,来人把他给我押送官府。”
侏儒立刻带着她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撅了肖氏的胳膊,堵住他的嘴,连带着那两个打手一起弄了出去。
此时这个简陋的院落才彰显出它的全貌,两间青瓦房,没脚踝的杂草,以及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商梳眉就站在墙角的老槐树下,李莫争看见距离商梳眉头顶一尺左右的地方吊着一条毛虫。
当然李逾白也看见了,不过她没有在意,走过去先说了一句:“表哥受惊了。”
画音才落,毛虫也跟着落了,商梳眉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两眼一翻就晕了。
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李逾白抱着人上马车,李莫争悄不做声的把那条毛虫拿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