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李莫争一行在傍晚抵达西京。
从南直门进城后,马车速度放慢了下来,白日里,李莫争一直在车厢里昏睡,这会儿脑袋非常清醒,她端坐在平稳的车厢里,透过车窗看向傍晚的西京城,有破败简陋的矮房,也有富丽堂皇的琼楼玉宇。
车马行走在白日里最为繁华的未央街上,看到更多的是精致整齐的临街商铺,远处可以看见皇城朱红的楼台。
大概前面就要到了,李莫争已经感觉到外面赶车人兴奋的情绪。
“吁——”
马车停下,李莫争撩开车帘,不用脚凳,直接从车辕上跳下来,动作轻巧,她掸去衣服上的尘土,抬头便看见了定国侯府的大门上的匾额,据说这块匾额已经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
越是拥有深厚底蕴的门第,便越是规矩森严,注重礼教。
马上,侯府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为首的是一位头戴玉冠的女子,她的身后还有乌泱泱的一群人。
“母亲。”
“景灯,府中如何?”
“一切安好,爷爷知道母亲回来,在正厅等着。”
“那就先进去吧。”
人群散开,让开大门,李莫争有一个老仆带着,默不做声的走在后头,明蕊则走在前面,与李昂并行。
一路都有下人提着灯笼照着,李莫争大致能看清那个名叫李景灯的人的背影,同样的,她也能感受到别处投来的探究目光。
没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有脚步声与蝉鸣。
穿过一条游廊,进入正厅,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端坐堂前。
对于这个老人是李莫争的祖父,他很慈祥亲善,这与李莫争想的有些出入,她原本想李昂严肃端正是源于家风,可能定国侯府里的其他人也是这般,不料这个祖父一见到自己便哭了。
李莫争茫然,祖父拉着她的手,对她一阵嘘寒问暖,好半天才止住了泪。这之后才开始一一介绍这正厅中的人。
许氏,李昂的姐夫,其妻李泰已于十三年前亡故。
李景灯,李昂先夫童氏之女,原定国侯府李昂长女,现在可能辈分要往后挪一挪了。
李重光,与李景灯同出一父,是姐弟关系。
李白弥,李昂侧室白氏所出之女。
李莫争一一见过,笼统不过四个人,不多,她都能记住。
相互都见过礼后,大家便都散了,毕竟天黑入夜,该是休息的时候。
宅邸很大,李莫争只感觉自己被人领着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弯,那个仆人才说:“小姐,这是闻风院,一早便收拾出来了,今后便是您的起居之处。”
一人一间小院,真是宽绰,李莫争在车上睡了许久,现在也不困,她提着灯笼把闻风院里里外外的看了一圈,然后就坐在院子看月亮,发呆了许久,直到一直在旁边伺候的仆人打了一个哈欠,她才想起来自己有一句话没有说:“你先去休息吧,我这里就不用伺候了。”
第二天天亮,开祠堂,入族谱,一切好像理所当然。
事毕后,李莫争回了自己的闻风院,院子里突然多了五个人,李莫争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牌匾上的字——闻风院,的确,她没走错。
思索了一下,李莫争想明白了,她是主人,那些人是来伺候她的仆人,她招来一个离她最近的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奴才叫文婷,是管家拨到闻风院里伺候的。”
“那她们都是?”
“一共五个,都是的。”
“哦,那你做事去吧。”
李莫争转身出了闻风院,一路走出了定国侯府,她没有方向,漫无目的的游走,她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突然撞了李莫争一下,顺手牵走了李莫争的钱袋。
此时的李莫争对于任何的触碰都非常敏感,她一把揪住了那个人的手腕,却不料那人还有一个同伙,女人飞速把钱袋丟给同伙,然后三两下便挣脱了李莫争的禁锢,李莫争也不多做纠缠,她选择去追拿着她钱袋的贼人。
賊人脚程快,身形灵活,专挑无人的小巷,没有阻碍跑得飞快,如同一只泥鳅一样滑不溜丢,李莫争只能在后面紧追不舍。幸而李莫争身体强健,这几年下来也有了一点功夫底子,耗得起这个精力和时间。
然而李莫争耗的了这个体力,那贼人却耗不了,眼见李莫争在后面穷追不舍慢慢逼近,自己足下却变的沉重,身体也是疲累不堪。贼人心下一横。拐个弯跑向了人头攒动的大街,李莫争急忙跟上,却惊了街上一匹白马。
“那里来的刁民,敢冲撞我们小姐。”
还真的是皇亲遍地走,权贵多如狗,随随便便就让李莫争遇见一个户部尚书的女儿。
李莫争此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抬头看着那个骑白马的女子,不想赔礼也不想道歉。
一颗自暗处飞来的石子击向了白马,牵马的侍女及时的拉住缰绳,但受惊的白马还是把背上的女子甩了出去。
“彭三!你怎么当差的,连匹马都牵不好。”另外一个侍从立刻上前扶起了尚书家小姐,尚书家小姐起来后黑着脸赏了牵马的侍女一个窝心脚,那侍女受了这一脚也不敢喊疼,急忙连滚带爬地跪地求饶:“小姐饶命,都是这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你,小的也是来不及护啊!”
尚书家小姐身形清瘦,面白带着三分戾气,手里捏着马鞭,二话不说便给了李莫争一鞭子,再想来第二鞭的时候,却被李莫争伸手抓住了鞭尾。
“反了还…彭三过来把她给我……”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插了一句进来:“彭立,你出门没带眼睛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就敢打。”
说话人是李逾白,李昂亡姐的遗孤。便也是李莫争的表妹,昨日李莫争进府的时候她没回来,就没见着,但是李逾白却是早早的见过了李莫争,她身边跟了一个仆役顺子,顺子手上押着一个人,正是李莫争之前一直穷追不舍的贼人。
“看好了,这是我侯府今后的大小姐,彭立,你那一鞭子要把人打出个什么来,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李逾白!”
尚书家小姐彭立一张脸又赤又白,还不等她说什么,李逾白又丟下一句话:“长点心,这才是扔石头冲撞你的人。”
定国侯府的人她不好惹,彭立让彭三把那个贼人押过来,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有地方撒出来,劈头盖脸的抽了一顿,几乎当街把人打死。
李莫争跟着李逾白离开,回头她看了一眼街上,一地醒目的鲜血,和一个无法反抗的人。
西京中有门第的贵族之间都相互往来,这些名门子女之间自然也就相互认识,户部尚书之女彭立是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声名狼藉,与其相对的则是定国侯府李昂的女儿李景灯,芝兰玉树,敏而好学,如今已入仕途,入御史台察院任监察御史。相较于这两个人,李逾白虽没入仕却也不是白身,她在大理寺里领了一个闲职,三五不时的还上官衙里点个卯。
因为这件事,李莫争与李逾白也算是相识了,平日里也还能聊到一起。
至于定国侯府的其他人,老祖父是最疼李莫争的,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把李莫争拉到身边喝喝茶聊聊天,好东西好物件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往李莫争屋里送,李昂长姐的遗夫许氏也对李莫争格外的照顾,除了是补偿李莫争遗落在在外多年的委屈,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李莫争长的像祖父早逝的长女,也就是许氏的妻子,李昂的长姐李泰。
李逾白自打生出来就没见过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子,听闻此事,她专程跑来李莫争的闻风院盯着李莫争的脸看了足足半个时辰,说:“你和你娘长相有七分相似,但是祖父和我爹又说你和我娘长的相似。”
李莫争被盯的有点发毛说:“应该是姑姑和母亲姐妹面容相似,我和她们血缘相通罢了。”
“血缘相通?我还是我娘的亲生女儿!”李逾白突然拔高了声音,皱着眉头,“算了。我娘投身行伍,定然是铁血刚硬,威武不凡,许是祖父和母亲年纪都大了,老眼昏花了吧。”
“也许吧。”李莫争在心里默念,反正她只见过李昂,知道自己与李昂长的像。至于过世的李泰,李莫争只见过一张模糊的画像,就连李逾白也只是见过画像。如果没有见李莫争,可能李逾白对自己母亲相貌的认知也只有那一副模糊的画像了。
对于李景灯,这位曾经的定国侯府嫡长女,然而李莫争的出现却占去了这个长字,自此两人不免频频被众人拿出来比较,但是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可比性,甚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论容貌举止,李景灯是冠盖京华,无人可比;论学问才华,李景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李莫争她只是一个篾匠,编竹筐,雕木头……无论那一项都上不了台面;论前途,李景灯虽然只是在御史台任监察御史,但深得皇恩,日后官居一品封侯拜相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而李莫争,怕是日后还要李景灯的荫蔽。
在府中,两人相见除了点头微笑寒暄之外再无其他的交流,双方之间也是礼遇尊敬,并没有任何冲突。
另外几个小不点还没长大,见到李莫争也都会糯糯地喊上一句:“长姐。”
日子久了之后,李莫争便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