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帅帐离朱高煦的帐篷并不远，设在营地中心的木寨内，四周三五步宽就设有一哨岗，另有卫队绕寨巡逻。
朱高煦带着李清靠近木寨门，值守的哨卫即时要求报上对接口令暗号。朱高煦报上口令暗号，出示俩人之前领到的身份令牌，哨卫验证过后才进行通报。
借着寨门微弱的柴火盆火光，李清瞥了一眼，站在寨门等待哨卫通报的朱高煦，没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而是一脸平静。
严谨的体系，严格的程序，即使是亲王主帅儿子，都没有一丝优待。
这或许就是古代军人的操守，也是一位合格统帅必须做到的表率。
通报的哨卫出来示许放行后，过了寨门，在帅帐口处，还有两着甲亲卫守着。
这次倒是没有口令检查，亲卫向帅帐喊报了一声，拉开帅帐门布，便示意俩人入内。
进入帅帐，光亮了不少，李清迅速扫了一眼，很简陋，门口下位放了两排四张椅子，一张长桌摆到上首位，长桌上摆着一个青花茶杯、文房四宝及一堆书信纸。
燕王正对着门口坐在长桌后面看书。
“父王，我们来啦，这是李清，我兄弟。”
朱高煦进门立刻就嚷喊起来，可见他平时在燕王面前还是挺活跃的。
见俩人进来，朱棣放下手上书，抬头，深邃的目光望向李清，笑道：“今天听高煦说了贤侄各种本事，现在一见，果然不凡，你与高煦情如兄弟，不介意本王叫声你贤侄吧？”
不愧被称为历史最帅皇帝之一，李清第一眼中的朱棣是那种既俊良又文雅大方的帅气，特别是那抹短须，增添着致命的成熟，放在前世，妥妥的少女杀手大叔。
李清连忙躬身正礼道：“小侄李清拜见王爷，这是王爷对小侄的厚爱，小侄求之不得。”
上来就贤侄，这是认下关系了，我是不是该叫你伯父？
如果叫儿子就更好了，相信老爸知道自己目前情况的话，也不会介意自己认朱棣为爸的，给他添个准皇帝弟弟。
朱高炽都十八了，朱棣应该有三十多近四十了吧？
从自己目前身体年龄来看，我比朱高煦还小，喊他当爸也不会特别羞耻。
嗯？好像老朱家一向有收义子的传统，这倒是个最完美的上龙船捷径，李清瞬间在心底给自己排了场戏。
“都坐吧……来人，上茶。”朱棣等俩人分左右坐下，朝帐外高声喊了声。
稍后亲卫便送上了三杯热茶，告退离开。
望着李清，朱棣轻声笑道：“贤侄，听高煦说，你现在是准备入世？”
朱棣的笑并不是张玉那种温厚与友善，而是一种很亲切的笑，给人一种亲近的感染力。
李清道：“回王爷，小侄就山野草民一个，不敢说入世，小侄年少耐不住山林寂寞，孑然一身莽闯人间，多得小王爷救命，才不至于横死猛兽之口。又承蒙小王爷厚爱，收留小侄，待小侄如兄弟，小侄不胜感激，无以为报。”
“这就是缘分。”朱棣笑道。
朱高煦哈哈直笑道：“父王这话说得太对了，这就是缘分，那天我第一次见小清，就觉得特别对眼。”
把李清带回来，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都是小王爷及王爷大度、厚爱小侄。”李清奉承道。
商业互吹，他懂。
朱棣轻声道：“贤侄，‘卫生与救治条例’在本王麾下三军推行，已挽救三军伤口发炎者数人，将来更能挽救无数性命，此乃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大功。但听闻张佥事说，贤侄既不希望领取大功，也不希望世人知此法为贤侄所供，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不便之处？”
朱棣清楚，卫生与救治条例不单适用于军中，同样适用于日常生活。
里面涉及的细菌说，就如佛家的一沙一世界，却恰好解释了日常生活中的很多病症、食物发馊等来由。
晋朝傅玄《口铭》就曾言：“病从口入”。
按李清所说，日常中严格执行“卫生与救治条例”，就能大大减少感染机会，减少患病，特别是小孩夭折。
最主要是，条例执行起来也并不复杂。
这是留名青史之天功。
这可是史书上留名，如此大功，少年不单不愿领取，还不愿让世人知其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李清苦笑道：“王爷明鉴，小侄非圣人，怎能不爱名利，实在是恩师有遗训：未行冠前不得展示所学，不敢不遵从，还望王爷能为小侄保密。”
朱棣颔首道：“年少成名易迷失，宋就有《伤仲永》，尊师世外高人，看得通透，为贤侄为下此遗训，也是为贤侄着想。但是此乃留名青史之天功，功可封爵。要不本王暗中上奏折父皇陛下给你请功？不会让贤侄受声名之累。”
“恩师曾言，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骛。小侄自知年少无大毅力，一旦名声缠身，必陷其中，实在不敢身试，还望王爷成全。”李清连忙道。
开玩笑，虽然被朱元璋注意到，不一定会召离朱棣，万一呢？
“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骛。”
朱棣沉吟了一遍，叹息道：“尊师真世外高人也！名师出高徒，贤侄小小年纪，就能做到抵御名声的诱惑，未来成就高必不可攀。若不能成全贤侄，倒是本王之过了，本王必为贤侄守密，将来再为贤侄正名。”
“多谢王爷成全。”李清开心笑道。
有了今日的话背书，相信朱棣不会轻易“出卖”自己了，目的之一达到。
朱棣感叹道：“贤侄你比高煦年少，但是比他稳重得多，他就是一个常闯祸的莽家伙。你是高人子弟，有惊天大才，你们俩难得有缘，只盼你能在未来携持他一番，让他不至于闯出弥天大祸。”
三岁定八十，知子莫若父，朱棣很清楚这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二儿子的性子，有勇无谋，脾气又粗暴。
自己在世能压得住他，自己百年之后，一旦受人挑拨，以他的性子，很可能闯出弥天大祸。
李清小小年纪就能抵御名声，面对自己这个亲王，态度依然不卑不亢。
卫生与救治条例所含的学问、锻体之法、内裤、白糖、奶粉等，这些惊天传承，听说对他来说，这些都只是小道，那他到底身怀何等的绝世学问？
张玉折子上就是这样形容他：少年老成，怀惊天大才，却不狂不躁、不骄不傲，古之张良孔明之辈也。
这样的少年，总有一天会崭露峥嵘头角，天下共知，绝不是那些读圣贤书的书生可比。
若能为我所用该多好，朱高煦能与他交好，倒是可以争上一争。
李清若知道朱棣的心思，一定会激动得抱腿大喊爸爸。
“我才不是莽家伙，我没有闯祸。”
朱高煦低声嘀咕，很不满朱棣的评价，眉头倒竖。
“王爷此言折煞小侄了，小王爷贵为郡王，却愿意折身与小侄相交，小王爷无论为人、处事、性格，都与小侄相投，必会互相帮助，互亲互爱。”
朱棣开怀笑道：“有贤侄这番话，以后高煦就交给贤侄了。”
世人佳以为皇家室弟，必享尽荣华富贵，又有几人知身为皇室的难处。
应天府传来消息，连父皇都对他警惕了。
朱允炆继位皇太孙，一旦父皇百年，新皇与他这个亲王就是隔了一代，还能有多少血脉亲情，谁能确保自家能够子孙无灾延绵？
李清小小年纪都懂得低调不受名声之累，道衍所言极是，班师回朝归还兵权后，自己得夹起尾巴了，至少先挺过父皇之一关，朱棣心里忍不住叹息。
李清连称受不起，需要王爷多多提携。
朱棣喝了口茶，摆出严肃表情，恳声道：“贤侄，听高煦说，贤侄贵派有一锻体之法，刘备麾下白毦军与岳飞的背嵬军，佳是用此锻体之法，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贤侄能否允许我以此法锻炼一军？”
“鞑子凶残，常年侵害我们边塞，掠夺我们百姓财物，是中国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敌，多年来朝廷数次组织三军北上出击，虽战果硕硕，奈何鞑子全民佳兵，精通骑射，来云如风，总是剿不尽。”
朱棣继续道：“说到底，是我们没有一支能与鞑子精锐骑兵相抗的骑兵，每次围剿，都无法全歼鞑子精锐之力，被其退往大漠深处，留下祸患。”
“若我们能有一支如背嵬军般的精锐部队，或许便能深入大漠狙击鞑子精锐，辅以三军围剿，一举扫灭鞑子。”
明军能战胜元蒙军，靠的一是战略指挥得当，二是战术战法上已经运用以火器步兵配合骑兵的先进混合作战理念。
火铳和火门炮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已经能压制骑兵了。
火铳火门炮杀伤力虽然有限，但元蒙战马经历火铳火门炮的声音较少，枪炮声响能一定程度惊吓战马，减缓骑兵的冲锋机动性。
明初是不怎么缺战马，但明朝的骑兵再怎么训练，先天性上还是比不上游牧民族，他们几乎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控马如喝水。
明军骑兵战力不足，步兵补上。
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北伐，如秋风扫落叶，一次次歼灭元蒙主力，打碎了成吉思汗嫡系的元朝核心，但是骑兵战力不足，元蒙溃军往大漠深处一退，明军就无能为力了。
李清不知道现代特种部队与背嵬军相比如何，但他知道以这种方式训练，似乎不会有坏处。
李清想了想答道：“家师确实说过，此锻体之法是白毦军和背嵬军的锻体之法，锻体之法确实能强身健体，将士穿山越林如履平地。王爷愿以此锻体之法炼军，小侄肯定支持。”
李清顿了一顿，沉声道：“只是家师曾言，精锐之军，身壮力强只是基础，精神气魄军魂才是精锐之军的核心。”
朱棣双目一亮，惊喜道：“请问贤侄，何为精神气魄军魂？”
“精神气魄军魂，简单的来说，就是虎狼之师必有自己的灵魂。军队在敢战、能战的基础上，要建立有二个核心灵魂：一是为何而战；二是为谁而战。”
李清把前世当键盘侠时知道的东西揉在一起。
“敢战，能战，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朱棣喃喃自语，沉入了这个新奇观点的思量中，越想双目越亮，好一会叹息道：
“我终于想通了，为何每朝英主之时，大军能所向披靡，是因英主给了大军灵魂，让大军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秦国以军功爵制横扫六合，霍去病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封狼居胥，唐太宗以‘渭水之盟’为耻一举击溃突厥，我朝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荡平元蒙。盖因我们都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李清点头道：“恩师说，有灵魂的军队，打不烂，击不溃，战旗所在，军魂不倒，将士无不敢以死壮军魂，自然勇猛无敌，所向披靡。”
朱棣感叹道：“真知灼见，尊师真高人也，未能一见求教，实是憾事！敢问尊师是何方高人？贤侄方便透露一二吗？”
来了，等的就是这句，抛出了这么多，他们不可能不追究自己的身份的，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博一博，单车变摩托，B计划执行。
李清压下心里的微动，按计划的装着考虑了一会，才站起来，躬身正礼对朱棣道：“墨家第八十八代钜子李清，见过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