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过后,本应是湿润而凉爽的。而此时的永福宫却整个陷入了慌乱之中,哭声漫天。为首的庆妃已乱了阵脚,只晓得坐在昏迷不醒的萧文灏身边抽泣。太医院当班的太医悉数在场,正在讨论着什么,一转头见萧元怿匆匆而来,忙下跪行礼。
庆妃见萧元怿来了,仿佛看见了主心骨,忙抽抽搭搭地行礼:“皇上快救救灏儿吧!若是灏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
“休得乱讲!”萧元怿看见儿子昏迷本就心中着急,又见庆妃一副委顿的样子更是烦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萧文灝,转头问太医:“灏儿如何?”
太医院院判许清志躬身答道:“大皇子殿下近来食欲不振,四肢酸痛,急躁易怒且夜间易失眠,微臣本以为乃体虚所致,现下看来……大皇子……呃……”
见许清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萧元怿严肃起来,对着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朕的指示不准入内。”
秦韫玉本随萧元怿进入到屋内,听萧元怿如此说,便准备告退。萧元怿对着她道:“你留下。”待众人退出,屋里便只留下萧元怿、庆妃、秦韫玉、许清志和王隽。
许清志见无关人员已被清退,这才放心道:“大皇子这是中毒。”
“中毒!?”庆妃和秦韫玉异口同声,且庆妃一听甚是激动,“这毒要紧么?灏儿的饮食一向是本宫亲自过目的!怎么可能有毒!?”
秦韫玉内心起伏了一下,看向萧元怿,四目相对之间,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谁有胆子在皇宫里庆妃眼皮子底下下毒,况且萧文灝刚才是与自己和萧元怿一同用膳,为何他俩没事,仅萧文灝一人昏迷不醒。
萧元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对许清志道:“方才灏儿是和朕一起用的膳,太监也试吃了,朕与玉儿皆无事,这如何有毒?”
许清志低头略一思索,方回答:“方才微臣们共同确诊了,大皇子殿下所中之毒实属罕见,乃东禄特有的一种慢性毒药,名曰‘醉墨’,此毒可通过肌肤日久之间逐渐深入内里,最终让人神志崩溃,形同痴呆。”
萧元怿大惊,诧异道:“可灏儿为何如今昏迷不醒?如何得知他是中了此毒?”
许清志走到萧文灝身前,执起他的手给萧元怿看:“皇上请看,中此毒之人虎口处往往有一条墨色竖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
萧元怿探身看了一眼,萧文灝虎口处的竖线已经快延伸至手腕处了。
许清志继续解释:“此毒无色,有墨香,萃取自东禄特有的毒草墨草,故名醉墨。毒性缓慢,且需连续接触毒物,日积月累方才有效,中毒之人往往不自知,自觉烦躁,夜间无眠,无法控制脾气,且脉象无异。及到药性进入脑中,才会突然爆发,让人痴傻如同婴儿。虽不能致死,但中毒之人口不能闭,四肢蜷曲无法伸直,生不如死。如今大皇子殿下突然昏厥,便是毒性已经进入大脑的征兆。”
众人听闻皆是惊怒,竟然在一个七岁小儿身上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毒物,这下毒之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庆妃早已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王隽忙命宫女扶了出去,让外面候着的几个太医照看。秦韫玉站在殿内,一直看着萧元怿,生怕他此时急怒攻心。
萧元怿到底还算镇静,虽然心中震怒,但除了太阳穴上爆出的青筋,面色并无什么异常,他严厉地命令许清志道:“还有什么情况?速速道来!”
许清志下跪道:“微臣无能,殿下这情况似是中毒已久,近来微臣为殿下诊脉,从脉象上来看,只是风热症状,并无中毒之兆。现下应是殿下服用了什么药物或者进食了什么东西令毒性加速,才至如此。微臣未能及早诊断出来,请皇上降罪。”
萧元怿此时心乱如麻,萧文灝如今是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必定会惊扰到整个后宫甚至大楚江山,他一方面怜惜自己的儿子无辜受罪,一方面恨不得马上把下毒之人抓出来碎尸万段。他越想越生气,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只汝窑瓷杯,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砰”,茶杯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盛着的茶水悉数泼出,在地毯上印出一大片水渍。秦韫玉此时无法感同身受,只震惊于凶手的恶毒,并且在心里默默地感叹好好的茶和地毯就这么毁了。此时屋里除了萧文灝只剩三人,萧元怿又在盛怒之下,秦韫玉只好先命许清志起身,然后问道:“此毒可有解?”
许清志不敢抬头,只垂手回道:“有解。此毒虽罕见,但之前也有先例。需在中毒之人还未表现出痴呆症状之前,服下一种名叫‘芳华’的植物的汁液。”
“如今可还来得及?这解药如何寻得?”秦韫玉忙问道。
“芳华只生长在墨草周围,二者相辅相生,绿中带墨且长直者为草,白中点朱且低矮者为华。殿下此时昏迷未醒,昏迷前未表现出异常,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可以等待。”
秦韫玉想了一下,对着萧元怿道:“陛下,臣妾兄长时常去东禄,对东禄颇为熟悉,之前臣妾的凤菊便是兄长寻来的,臣妾斗胆,望陛下准臣妾的兄长去寻解药。”
“准准准!”萧元怿未加多想,唤了王隽进来,吩咐道:“传朕口谕,命秦现速速去东禄为朕寻芳华,各个交通要塞见之直接放行。另外,去朕的马房寻一匹快马给他。”
“是。”王隽答应着便准备退出。萧元怿又补充道:“灏儿中毒之事只今日在永福宫的人知道便行了。若是走漏了风声,朕决不轻饶。”
众人纷纷遵旨,王隽便出去了。
萧元怿又向许清志问道:“可有办法让灏儿醒转?”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大皇子殿下晚膳可进食了什么?”许清志掏出一个本子,又自桌上取了笔,准备记录。
秦韫玉替萧元怿回道:“大皇子殿下晚膳只用了一道芙蓉香蕉卷与白粥。后来陛下见他没什么胃口,便又赐了山楂与他。”
许清志提笔刷刷刷写了下来,思考了一下,道:“殿下应是进食了山楂,导致毒性加速、突然昏厥的。所幸是进食了此物,才让人发现是中毒。若是等到神志昏聩,便无可挽回了,纵使解了毒也如同痴儿一般了。如今微臣会每日来为殿下针灸,控制毒性,至于何时能醒转,只能看造化了。”
“朕想知道灏儿是如何中毒的。”萧元怿沉默了些许时间,又开了口。
“醉墨之毒颇慢,需日积月累,每日都需与毒物接触,中间不能间隔超过三天,毒发往往颇慢,最快也要半年。所以一般也未有人愿用此毒。若想知道如何中毒,需从殿下日常所用或者所食之物入手。此毒无色,可通过口、鼻进入体内,也可由肌肤慢慢侵入。”许清志停顿了一下,又道:“还请陛下将负责大皇子殿下日常起居的宫女宣来,微臣有几句话想问。”
王隽去了秦府宣旨,此刻有小太监在殿外候着。秦韫玉见没有人在跟前传话,便自行出了门,对着侯旨的小太监先问道:“庆妃娘娘醒了么?”
小太监回答:“回秦才人的话,庆妃娘娘已经醒了,正在暖阁里歇息。”
秦韫玉点点头,又吩咐道:“皇上的意思,去把伺候大皇子的宫女太监们都叫来这里候着,一个都不能少。就先不必打扰庆妃娘娘了。”
小太监行礼道:“是。”
片刻功夫,平日里专门伺候大皇子的嬷嬷、宫女和太监都到齐了,连永福宫里能接触到大皇子饮食起居的宫人也到了。
秦韫玉对传话的小太监颇为赞许,问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恭敬地回答:“回秦才人,奴才叫钱路。”
秦韫玉暗暗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清秀白净的小太监,心里点了点头,但面色却未改:“知道了。你去请皇上出来吧。”
钱路答应着进到殿里去了,一会子时间,萧元怿带着许清志出来了。
“你要找的人都在这里了。”萧元怿看着台阶下垂首站立的众人,话却是对着许清志说的。许清志躬身向萧元怿行了一礼,道:“烦请陛下等候。”
萧元怿深深锁眉,鼻翼一张一合,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怒火。秦韫玉忙上前为萧元怿打扇子。此时已入夜,傍晚阵雨带来的凉意已经消散,虽有风吹过,却仍闷热,天地之间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雨。
许清志扬声问道:“谁是负责照看大皇子殿下日常起居的侍婢?”
“是奴婢。”只见人群中想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一位宫女越众而出,却并未见其紧张,只稳重地立在那里。
“大皇子平素里有什么食物是每天必要用的?”许清志又问。
“大皇子每日的膳食皆是御膳房按照菜牌轮转的,并未有什么每日都要食用的。殿下每日所吃的茶皆是永福宫的份例,与庆妃娘娘并无差别。”这名宫女老老实实答道。
“你去把殿下日常所用餐具取来。”许清志吩咐道。
“是。”宫女应着,便去取餐具了。
待许清志正要开口,萧元怿发话了:“今日之事,朕希望除了现在在这宫里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众人皆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