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漪的风光出降,令秦韫玉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此时她独自在殿中,身旁是在摇篮中安睡的萧文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摇篮,回想着萧文漪如春光般明媚的笑靥,那如春光般明媚的笑靥仿佛一只枯瘦的手,狠狠地掐住秦韫玉的脖子。裴家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秦韫玉心想。
窗外一声炸雷响起,惊得萧文澄哇哇大哭,秦韫玉忙抱在怀中,轻声哄着。可接二连三的雷声响起,似乎在预示着风雨的来临。怒吼吧,汹涌吧,我要让这世间,换了天地。
风雨过去,留下了许久未见的凉意。秦韫玉正抱着萧文澄在廊下玩耍,苏木匆匆而来,凑在秦韫玉耳畔轻声说:“裴家出事了。”
秦韫玉牵起一边的嘴角,眼神如同这雨后的天气,她盯着湿漉漉的石板路:“雨天路滑,怕是跌坏了吧。”
苏木依旧轻声细语,生怕惊扰了什么:“裴慎远到底是养了个好儿子。”
“裴令佑?”秦韫玉问道,她用手指着廊檐下滴落的水珠,哄着萧文澄玩。
“缀珠怀了他的孩子,想要以此嫁入裴府,裴家那位老爷子硬是不松口,嫌丢人。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裴令佑就把缀珠杀了,还开膛破腹的,将那已成形的男胎割了出来,真真是残忍至极。”
“竟有如此之事?可见裴慎远管教孩子也不过如此。缀珠当真是他杀的?”
“千真万确,他是被人逮了个正着。添香阁的老妈妈和小丫头看得真真切切,这裴令佑杀了人还在那傻站着,手里拿着刀,满地的血……”苏木说到这,忍不住摇摇头,“真是作孽。此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裴慎远怕是保不住这个小儿子了。”
“我本想让缀珠进了裴府之后再作筹谋,没想到裴令佑竟是这样的人,倒是助了咱们了。”秦韫玉示意乳母将萧文澄抱走,冷笑道:“不妨拿此事做做文章……”
苏木想了想,说道:“你不觉得蹊跷吗?裴令佑到底是世家子弟,胆子再怎么大,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沾染人命,他想除掉缀珠,有一千种办法,可偏偏找了这么个对他最不利的。还闹得人尽皆知,裴府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这岂不痛快?也该让裴慎远尝尝老来丧子的滋味了……”秦韫玉想起裴慎远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忍不住唾了一口:“伪善!”
“我总觉得这事,有咱家人的手笔在里面,只是不知道是怎样行事的。”苏木说道。
秦韫玉突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我哥哥?或许是他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毕竟缀珠怀孕这事,是我们撺掇的。”
“若是这么着,少爷未免也太心狠了些。”苏木玩笑道,“等我瞅着机会去问问。”
“对了,这件事,定要置裴令佑于死地才行,不能给裴家任何可乘之机。还有,皇上知道了吗?”
“此事虽是命案,但犯事的是裴令佑,想来皇上应该是知道的。”苏木说道。
“你先帮我更衣,我要去紫宸殿一趟。”秦韫玉冷冷一笑,“这火烧得更旺一些,才热闹。”
秦韫玉来到紫宸殿时,紫宸殿静悄悄的,钱路迎了出来,秦韫玉问道:“皇上呢?”
“启禀小主,皇上方才去了未央宫,要不您先等等,估计过会皇上就回来了。”钱路一面说着,一面将秦韫玉引到殿中稍坐。
“你父亲和姐姐近来可好?”秦韫玉一边喝着钱路端上的茶,一边问道。
“托小主大恩,若不是小主母家安排,奴才的父亲估计都快没命了。”钱路弓着身回答道。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才是幸福。如今你得皇上器重,将来你师傅退了,他那个位子,必是由你来坐了。”秦韫玉道。
“托小主吉言了,这事将来还得看皇上的意思。”钱路道。
“我说你可以,你便是可以的。”秦韫玉说着,此时又有一列宫女端着各色点心、水果进来,摆在秦韫玉身侧的桌上,“皇上去了多久了?你可知因何而去?”
“皇上去了快一个时辰了,至于原因,奴才也不知,只知道皇上出门的时候情绪不太好,似乎有些生气。”
听得钱路这样说,秦韫玉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萧元怿应该已经知道了此事,才会亲去未央宫找皇后。
闲话了一会,就听见紫宸殿外有动静。钱路忙告了退,去殿门口迎接。秦韫玉也站在殿中,命白芨端了自己带来的食盒跟在身后,等着萧元怿归来。钱路出去了一会,就看见萧元怿绷着脸进来了,秦韫玉忙上前行礼,萧元怿诧异道:“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秦韫玉笑道:“昨日想着近来天气变凉,怕皇上身子不舒服,所以特特地做了银耳百合羹给皇上送来。”说着,便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羹来,献到萧元怿面前。
萧元怿在榻上坐了,命跟着的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秦韫玉一人,说道:“还是你贴心,朕刚好需要这下火的东西。”
“皇上喜欢就好。近来裴妹妹有孕,文漪又嫁了人,都是喜事,怎么皇上还上火了呢?”秦韫玉顺势坐在萧元怿身侧,试探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萧元怿喝了一口,“澄儿这几日可好?”
“说道澄儿,连臣妾都羡慕得紧,小婴儿就是幸福,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没心没肺的。”秦韫玉笑道。
“是啊,朕也羡慕,澄儿以后长大了,朕定要为她寻一个好人家。”
“臣妾也不奢求什么,只要驸马人品贵重,性情好,对澄儿真心,倒也够了。”秦韫玉装作不经意地叹道,“心术一定要正,那些个不道德的事可千万不能做,这样臣妾才安心把澄儿交给他。”
“人品是第一,须得是正人君子,才能放心。不然若是干出个伤天害理的事情,那还了得?”
“若是大家世族出身,想来家教会更严格些,养出来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臣妾家里虽比不上那些个望族,饶是这样,臣妾父亲也都是严格教育臣妾兄弟姐妹几个,希望能成为国家栋梁,替皇上分忧呢。”
“你父亲教子有方,朕心甚慰。不像裴慎远,身为国公,连个儿子都教不好!”萧元怿终于提到了裴令佑的事情。
秦韫玉见机赶紧装傻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听闻娘娘母家的几个兄弟也是极其出色的,怎么能说国公教子无方呢?”
萧元怿想到这件事,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但他并不想让秦韫玉这些宫人妇人知晓这事,他平息了一下呼吸,淡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韫玉见萧元怿不愿说起这个话题,心想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怕萧元怿起疑心,只好作罢,只说道:“普天之下,臣妾等人身为臣子,应该是为皇上分忧的,而不应该为皇上带来困扰。不管发生什么事,臣妾都希望皇上不要太过烦恼,没事去臣妾宫里看看澄儿也是好的,小孩子是最让人开心的了。”
“还是你懂事。”萧元怿就着秦韫玉的手又喝了几口羹,道:“走吧,去看看澄儿。”
到了云罗宫,只见苏木抱着萧文澄,轻声的哄着她入睡,萧文澄安安静静地在苏木怀中,不哭也不闹。萧元怿对秦韫玉赞道:“这孩子像你,真是乖巧懂事。”
“澄儿是女孩子,自当安静些。”秦韫玉道,“若是个小子,太过安静了也不好。小男孩顽皮些也是应该的,只是做大人的,不能太过纵容,宠爱太过,免不了恃宠而骄,将来没准酿成大祸。”
萧元怿在云罗宫里听了会秦韫玉的琵琶,又陪萧文澄玩了会,便回宫去了。这一回宫,却见着皇后正在紫宸殿里候着,便问道:“皇后怎得又来找朕了?有什么事派个人过来就行了。”
只见裴令仪一改往日端庄高贵的样子,只略施粉黛,看上去憔悴而倦怠,她一见萧元怿,便匆匆行至他身前,跪泣道:“臣妾家教不严,才让弟弟犯下如此大错,还请皇上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饶臣妾弟弟一命。”
萧元怿最恨这种无辜伤人性命之事,尤其是得知缀珠腹中还有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这让他想起了他那些尚未出世便没了的孩子,加之凶手是自己的小舅子,皇后母家的亲弟弟,见皇后如此不顾礼法不顾人情地为自己弟弟求情,忍不住出言呵斥道:“你是皇后!这般样子,成何体统?起来说话!”
“皇上,臣妾弟弟还小,他不是故意的……”裴令仪虽然站了起来,可仍旧哭泣着,满面泪痕地替弟弟求情。
“糊涂!不是故意的?能杀了人还把腹中胎儿剖出来?而且据朕所知,那女子腹中乃是你弟弟的亲生骨肉。你说,不是故意的能干出此等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吗?”萧元怿才看过萧文澄,父爱充盈在心,为那个惨死的胎儿感到心痛:“既然那女子怀了他的骨肉,他何以忍心把人杀了?”
“皇上……那女子乃是风月场上之人……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一定是她勾引臣妾弟弟,企图用孩子来要挟臣妾弟弟。”裴令仪救弟心切,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萧元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自顾自地说着。
萧元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站在裴令仪面前,严肃地说道:“朕知道你想要护着令佑,可这一次,他犯下如此大错,闹得满城议论纷纷,影响甚大。他是堂堂国舅,就算朕有心徇私,也根本不可能。而且整个茂城的百姓都看着,满朝文武百官也都看着,朕这一次,必得严惩不贷才行,甚至你父亲,也是有责任的。”
“皇上……皇上……臣妾愿意去玉泉寺静修三月,为那个女子和她腹中的胎儿超度,来减轻令佑的罪孽……还请皇上开恩,饶臣妾弟弟一命!”裴令仪已然六神无主,纵然她做皇后多年,喜形不于色的本事也练得炉火纯青,可摊上这样的事,多年的修炼便不堪一击。
“你起来吧,一国之母焉能如此失态?你先回去,这件事朕会秉公处理的。”萧元怿面对不淡定的裴令仪觉得有些烦躁,只想快快打发了,好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下。
裴令仪听了,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见萧元怿已经有不耐烦的神色,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回去再做它想。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恢复了平静,脸上犹挂着眼泪,换做了如水般的温柔:“还请皇上三思,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