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你去帮本宫备份礼送去云罗宫。算是本宫为今天的言行陪个不是。”用完膳,李晏如突然吩咐紫苑道,随即轻轻在她耳畔交代了几句,便让她自行准备去了。
于是,傍晚时分,云罗宫内白芨匆匆进殿,对着秦韫玉道:“小主,德妃娘娘身边的紫苑来了。”
秦韫玉尚在余怒之中,并不想见。奈何宫中规矩,只得道:“请进来吧。”便在殿中坐了。只见紫苑施施然而来,身后的跟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宫女,盘子上盖了红布,看轮廓大概是个瓶子。秦韫玉心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弄这么神神秘秘的。
只见紫苑草草行了一礼,似乎并不把秦韫玉放在眼里,道:“我家娘娘回去后,自知一时失言,深感歉意,便命奴婢带了瓶上好的玫瑰露来赔个不是,还望秦美人笑纳。”
典型的给个巴掌再给颗枣。秦韫玉暗忖,既然德妃已经放下架子主动道歉,自己若在纠缠也不好,便只得假笑道:“本就是我的不是,德妃娘娘教训得是,今后我再也不敢了。还望德妃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计较才好。”苏木迎上前去接了盘子。紫苑便告辞而去了。
待红布揭开,盘子里方方正正地摆着一个华丽无比的珐琅彩瓷瓶。秦韫玉远远地看了一眼,道:“先收起来吧,过两日许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请他过目一下。”
待晚上就寝之时,趁着苏木为她篦头发时,秦韫玉屏退众人,只留了苏木,道:“后日许清志要来为我诊脉,顺便让他看看那瓶东西。我觉着李晏如必然没什么好心,但又不想事情别宣扬出去。听说许清志是个刚直的,若真如我所想,还得想个法子让他闭了嘴才是。李晏如这次若是存了那腌臜心,真真是自掘坟墓。”
“小姐的意思我清楚。对于这种无法用金钱收买的人,只能有点别的手段了。明早我就去办,让家里先准备着。”
“姐姐明白就好。”梳好了头发,苏木小心地扶了秦韫玉上床歇息,又替她掖好被角,吹熄了烛火,只留了一盏微光,摇摇地照在屋里。然后自己在暖阁里的贵妃榻上趟了,以备秦韫玉随时召唤。自从秦韫玉有了身孕,苏木便一直日夜贴身照顾着,一点也不假手他人。
“论理,李晏如的手段也太不高明了。”苏木远远道。
秦韫玉睡意渐浓,只小声的恩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昔人入梦,语笑嫣然,往日欢笑依稀在耳畔。她又变成小小的孩童,在茂城春光正好的午后,和哥哥在后院里放着风筝,燕子形状的风筝飘啊飘,一阵大风吹来,风筝挣脱了线,被吹向遥远的天际,再也找不到了。那时的岁月静好、天真无邪,所有曾经拥有过的、铭记在心的,全部涌入梦境里,扰得秦韫玉一夜翻来覆去。苏木离得不远,听得秦韫玉翻了一晚上,也是警醒了一夜,未曾深睡。晨起梳妆,二人皆是顶着乌黑的眼圈,彼此趁着没人互相嘲笑了许久。最后苏木仍是用茉莉粉小心地遮起秦韫玉的小心思,再仔仔细细地挽了发髻,便把秦韫玉交给白芨陪着去晨省,自己则去办前一晚秦韫玉交代过的事情。
在未央宫中,秦韫玉特地郑重其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认错言论,末了,还特特提到了李晏如赐下自己一瓶玫瑰露,并对李晏如表示了忏悔和感谢。裴令仪见秦韫玉如此,心下大安,很是欣慰,连连赞道:“德妃妹妹大度,秦美人知错便改,你们都要学着点。后宫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翌日午睡初醒,许清志便来云罗宫请平安脉。常规程序走了一遍,秦韫玉的身体并无异样,胎象也甚好。许清志写完了纪要正准备告辞而去,只听秦韫玉扬声道:“许太医,请留步。”
“秦美人有何吩咐?”许清志恭敬道。
“前些日子有人给我了一瓶玫瑰露,让我用来护手。许太医也知道,自打我怀孕以后,一应吃的用的都是过了你的眼的,我想着小心为上,还是请你看一眼方能放心。”秦韫玉言辞恳切道。
苏木端上了那瓶玫瑰露,许清志拿起来先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下瓶身,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打开盖子,凑到鼻前嗅了一下,浓郁的玫瑰花香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味,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又闻了一下,又将玫瑰露倒在纸上观其色泽,过了好一会,才确定道:“还好小主谨慎。”
听得这话,秦韫玉和苏木二人并不吃惊,反而有一种猜测被证实了的满足感,二人对视一眼,苏木便心领神会地教不相干的人退了出去。
许清志继续道:“不知小主从何人手中得到此物,此人用心实在险恶,竟然胆敢对龙胎不利,加了分量很重的落胎之物,若是长期使用,必会滑胎。”
秦韫玉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本就猜测这东西有异,一点都未曾用过。”
“还好小主警觉。微臣得赶紧禀报皇上,请皇上严惩这下毒之人。”
“许太医,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秦韫玉不慌不忙道。
“小主请讲。”
秦韫玉调整一下呼吸,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我深知后宫伎俩,如今查出这东西有毒也知道送东西的人,本来应该禀报皇上来处置的,可我自己却不想声张,息事宁人为好,还望许太医成全。”
果然,听得秦韫玉如此说,许太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如何使得?此次幸而小主机敏,可下毒之人若不惩治,将来保不齐还有下次,今后会更加猖獗的。”
“太医放心,我不声张自有我的道理。许太医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好。”
“可如此,若是今后你腹中胎儿有什么闪失,我如何脱得了干系?此事万万不可息事宁人。”
秦韫玉早料到许太医不会轻易妥协,以他的倔脾气,用金钱也是无法收买,所以早有准备,道:“我知道你是个忠于职守的人。后宫多险,此次若是你能帮我,我必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许太医的老母亲在乡下,现在我找人帮忙照顾。老人家身体甚好,叫我请许太医放心。”说罢,她伸出手,将一个银质的耳环展示给许清志,这是从许清志母亲的耳朵上取下来的,据说他母亲一直戴着,他自然也熟悉。
“你……”许清志看着眼前这个面庞还略带稚气的女子,却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急怒之下却无可奈何,毕竟不能置自己母亲于不顾,他的面上涨成红色,最后咬牙道:“小主放心,今日微臣什么也没见到,只是像往常一样来请平安脉,也未见什么异常。而且微臣近来事务繁忙,实在无暇顾及小主的身体,还望小主见谅,另请高明。”
秦韫玉内心也松了一口气,闻得许清志如此说,便轻松地微笑道:“许太医愿意合作,实在是太好不过了。那我也请你放心,只要你闭口不提此事,我也绝不会拖你下水的。既然许太医如今不能为我安胎,那还烦请推荐一个和你一样高明的来。”秦韫玉故意将“一样高明”四个字说的很重,似乎在暗示什么。
许太医此时心中还是暴怒,闻得秦韫玉话里有话,仔细想来便懂了,秦韫玉此胎皇上和太后都极为看重,若是出了任何差池,负责的太医必要被问责,而如今秦韫玉估计有意拿胎儿做文章,保不齐她要做出什么动作,倘若自己在此时全身而退,未来出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而接替自己负责的人便要倒霉了。秦韫玉此举,也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替自己扫除一些障碍。自己只要装作不知道,便也不会损失什么,反而能够借此给竞争对手一个打击。于是他想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名字。
秦韫玉听着,心里更是踏实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许太医愿意合作,他日定能如愿以偿。”
而此时许清志心里倒是五味杂陈,偏偏遇上个这样的人,自己莫名其妙被威胁了,又莫名其妙地仿佛能捞到点好处,虽然有些阴险,违反自己平日做人的原则,但如此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合作关系,送走了许清志,秦韫玉一下觉得十分轻松。
傍晚时分,竟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秋冬寒冷的风一吹,让人不禁打一个寒颤。秦韫玉此时心情愉悦,也顾不得天气好不好,亲自熬了一盅燕窝羹,坐着轿撵来到了紫宸殿。
萧元怿见秦韫玉冒雨而来,心里有些怜惜,道:“雨天路滑,你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秦韫玉无限柔情:“臣妾想着如今天气渐凉,想来看看皇上有没有记得添衣。”
二人对坐,王隽端上来一壶热热的合欢花酒并一盏姜茶。萧元怿道:“你且喝点,去去身上的寒气。至于这酒……你是没有口福了。”
“臣妾近来觉得身子很是舒畅,都是许太医的功劳。”秦韫玉抿了一口茶,装作漫不经心道。
“许清志稳妥,医术又好,朕很放心。只不过……近来西边有疫情,那边的官员束手无策,许清志之前向朕请愿去解决问题,朕因着他在照料你的胎儿便没有应允。”
“胎儿事小,疫情事大。臣妾这边没有关系,换个人照顾也是可以的。”
“胡说,对朕而言,两件都是大事。既然你没什么异议,那朕就让许情志去处理疫情,再派别人照顾你便是。”
“臣妾听闻有个蔺太医医术也是很好的,之前庆妃娘娘的胎就是他照料的,不妨让他来。”秦韫玉借机赶紧提出后备人选。
“蔺乐啊,他也是不错的。那么就依你所言吧。朕还要去批折子,你陪朕待会吧。”萧元怿拎了小酒壶,便往书房走去。秦韫玉乖巧地跟在后面,见萧元怿径自坐在案前,已然陷入了思考的状态,自己便在他身后的大书架上找书。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在之前那个位置找到了上一次曾看到过的先帝的手记,也不知道为何,这本书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萧元怿,见其丝毫不曾察觉自己的动作,便飞快地将书取出,笼在袖子内,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别的书前,挑了一本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心里却思绪纷飞,一会想着自己竟然敢在御书房偷书,一会想着胎教应该看点四书五经或者孙子兵法,一会又想着李晏如送的玫瑰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韫玉还在装模作样地看着书,就听见萧元怿的声音响起:“时辰不早了,你该早些回去休息。朕送你回去吧。”
秦韫玉猛然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忙道:“怎敢劳烦皇上,臣妾自行回去便可。”
“近来政务繁忙,朕许久不曾看你,如今你却着急着把朕往外推。”萧元怿打趣道。
“臣妾不敢,臣妾想着皇上处理政务要紧,不想让皇上在臣妾这里浪费时间。”秦韫玉慌忙改口道。
“陪你怎么会是浪费时间。今晚朕就宿在你云罗宫吧。”萧元怿不由分说,温柔地拉起秦韫玉,携了她的手便往门口行去。一路上秦韫玉都是提心吊胆,生怕那本书从袖子里掉出来,所以只能将左手装作扶着肚子,待回到云罗宫,立马借口更衣钻进了屏风里。
所幸苏木是个极有默契的,见秦韫玉在屏风后迅速将袖子里的东西塞给自己,也没多问,马上接过笼在袖中,递给秦韫玉一个确认的眼神。二人心领神会,一句话都不用讲。只听苏木一边故意扬声道:“小主今日穿的有点薄,再添件衣裳吧。”一边转身把书藏好。秦韫玉见东西放好了,只轻松道:“去把箱子里那个披肩取来我披便是了。”
萧元怿在外面喝着茶,听到这动静,轻轻一笑,也不说什么。
又一夜温柔,萧元怿执意要留在云罗宫陪着秦韫玉和腹中的孩子,夜里也是完全没有一个皇帝应有的架子,只照应着秦韫玉,替她散开发髻,轻轻地梳头。“玉儿的头发真是又黑又顺。”萧元怿赞道。
“臣妾的母亲很重视保养,自幼便替臣妾操心,养出了一头好头发。”秦韫玉对着镜子笑,看着镜中人认真梳头的样子,心里也是柔软地如同一段轻纱。说着,她伸出手,取过妆奁里一个珐琅彩的瓶子,又继续道:“臣妾日常弹琵琶,母亲交代过也要注意手的保养,可巧前日德妃娘娘赐了臣妾一瓶玫瑰露,说是擦手用再好不过了。这不,臣妾巴巴地就开始用了呢。”
萧元怿抬眼望了一下,道:“她的东西自是好的,你且用着吧。”男人心思大,自是没想到后宫那些卑鄙的下毒伎俩,只想着是德妃的好意,并未深究。
“是啊,臣妾本就喜欢玫瑰的香气,如今对这玫瑰露真是喜欢得紧呢。”秦韫玉并未用在手上,只将瓶子给萧元怿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你开心就好。德妃的脾气朕知道,她肯赐你东西,已是十分不易了。”
“臣妾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德妃娘娘另眼。”
“你这般温柔聪慧,连朕都另眼相看,何况她呢。”萧元怿放下梳子,道。
“皇上讨厌,尽打趣人家。”秦韫玉微微红了脸,娇羞得如同初绽放的海棠,楚楚动人。
红烛帐暖,香气微醺,让人失了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