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去后，便一日凉似一日。秋雨连绵，打落了满地黄叶。这日，秦韫玉身体不适，便晚起了一会。匆匆忙忙赶到未央宫晨省时，旁的人都已到了，齐齐整整地坐在昭阳殿里。见秦韫玉匆忙而来，裴令仪笑道：“妹妹仔细着，如今有了身孕，可别磕了碰了得让皇上心疼。”
“有了身孕又怎样，这宫里有过身孕的女子便也不只她一个。哪个也没有她这样晨省迟到的！”开口的竟是一直如冰山一般的德妃李晏如。殿内突然鸦雀无声，谁也不曾料到，向来孤傲冷漠、惜字如金的李晏如，此时竟会张口责备秦韫玉迟到，更何况，此事连皇后都不在意。
还未等秦韫玉开口，裴令仪就已经感受到气氛的尴尬，站出来打圆场：“德妃妹妹未免也严苛了些。宓美人如今有孕，偶然一天迟到了也是不打紧的，皇嗣要紧。”
“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殊不知，长此以往，岂不是助长了宫里的不正之风？教人忘了谁是主子。”德妃好整以暇地端了杯茶，自顾地抿了一口，“皇后娘娘眼里容得沙子，本宫眼里可容不得。”
秦韫玉对德妃的突然发难起初是有些震惊的，但此时却只能硬着头皮认错道：“是臣妾惫懒迟到了，臣妾甘愿受罚。”
“秦美人这是初犯，况且还有身孕，如何罚得？”说话的是庆妃。
“你就不要瞎搅和了，照看好大皇子便是了。”德妃的话如同尖针扎进庆妃的心里，庆妃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秦韫玉此时心里甚为诧异，不知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李晏如为何如此咄咄逼人。碍于德妃的位分，只能乖乖地跪在殿中，不肯再说一句话。
裴令仪倒是个平和的，见德妃如此，只摆了正宫娘娘的架势对着她道：“妹妹昔日里也是个好性子的，为何今日……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来让大家帮你排解排解。”
李晏如听罢，冷笑一声，道：“皇上命本宫协理六宫，皇后娘娘仁慈，您不忍办的事，就让本宫替您办了吧。”
裴令仪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语气也不似方才和缓：“德妃妹妹如此说，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且不说秦美人没做错什么，就算真的做错了事，自有本宫惩戒，不劳妹妹费心了。”
李晏如不死心，道：“皇后娘娘此话差矣。这偌大后宫里，皇后娘娘只有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必然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如今秦美人晨省迟到，可见她并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此事若不惩戒，将来大家都效仿，这后宫哪有什么尊卑秩序可言！”
“德妃，你未免也太凌厉了些。罢了，秦美人此次初犯，念在有孕在身，本宫便不惩戒了，若他日再犯，本宫定会二罪并罚，绝不姑息。”裴令仪有些恼怒，不愿多说，匆匆交代了一句便拂袖而去了。
此时秦韫玉还跪在殿中，见裴令仪离开了，庆妃忙上前扶起了她，小声宽慰道：“以往德妃不是这个性子的，谁知道今日吃错了什么药，横竖也没损失什么，这事便过去了吧。”
秦韫玉拍拍庆妃的手，示意她的好意自己心领了，也不多说话，只扶了苏木的手，跟着庆妃出了未央宫。
转身的一刹那，二人分明听见德妃在后面的冷嘲热讽：“妹妹如今身子贵重，小心别摔着了！”
庆妃气不过，准备回身理论，秦韫玉死死地拉住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了吧。”
待辞了庆妃，独自回到了云罗宫。秦韫玉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懑，一扬手，“哐啷”砸了个花瓶在地上。秦韫玉砸完还不解气，正寻思着再扔个什么东西出气的时候，被苏木和白芨按在了椅上。
“小主消消气。”白芨端了一盏茶上来，放在秦韫玉手边，“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不妨事。”秦韫玉端了茶痛饮了一口，“瞧她那张狂的样子！后宫什么时候姓了李？！”
白芨不知道在未央宫发生了什么，只好立在一边，防着秦韫玉生气再砸什么东西。苏木瞟了一眼束手无策的白芨，安慰秦韫玉道：“小主如今有孕，怕是有些人嫉妒呢，理她作甚？”
“她的小产又不是我害的！凭什么把气撒在我身上，真是笑话！有本事她在怀一个不就是了！”秦韫玉越说越暴躁，怒气冲冲地坐在那里。
众人一时间也不敢狠劝，只道让她发泄完了自己平静些也就罢了。
这厢秦韫玉在云罗宫生气，那厢李晏如也回到了自己宫中。
正是用午膳之时，她独自对着满桌佳肴，却无心用膳，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一盘菜出神。
“娘娘，快吃吧，这菜都凉了。”紫苑在旁劝道。
“后宫多少年没有人怀孕了。可偏偏她一进宫就有了。”李晏如的双眼仍旧出神，嘴里轻轻地说着。
紫苑继续道：“个人有个人的福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本宫也曾有这样的福气，不是吗？可惜当年本宫不懂事……这些年来，本宫实在是……心中有愧。”李晏如喃喃道，母家托人带进宫的话在耳畔响起：“如儿，无论如何，宫里下一个诞生的孩子，只能是李家的血脉。”
“娘娘宽心，相信那个孩子还会再来到娘娘身边的。”
“不……就算他来……也不是曾经的那个他了……可本宫还是希望他能来啊。他什么时候能来呢？秦美人的孩子……本宫……”
“娘娘来尝尝这道菜。”紫苑柔声打断李晏如的话，为她夹了一筷子菜。宫中人多口杂，她能大概猜到李晏如心中所想，也生怕李晏如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源自于子嗣。裴家盼着嫡子，盼来盼去盼不到，便巴巴地送了新人入宫。李家也盼着自家的血脉，盼来盼去盼不到，便也不愿别的孩子降临，对着李晏如下了死命令——秦韫玉的孩子，绝对不能平安降生。可这些，跟她李晏如有什么关系？她不在乎这堂堂四妃之位，不在乎这绫罗绸缎，不在乎有没有子嗣——有了又如何，不过是世上多了一个可怜的人罢了。然而，她的人生，早就不能随着自己的意愿继续下去，早就被一双无情的手按在了既定的轨道上，顺着别人为她安排的路径，一点一点走下去。
这无望的生活啊，这冰冷的世界啊，什么时候才能挣脱束缚。
李晏如就着紫苑的手吃了一口菜，她突然回过神来，脑子里纷繁杂乱，最终一个念头冒出，她冷笑一声，行啊，那我就用最轰轰烈烈的方式完成你们的任务，反正，脸面这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又有什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