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神谕谷已经是半夜,萤川悬空居的灯还未熄,微弱的灯火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的单薄。
她知道,他还没睡。
裙子已经被淋湿了,好在有宿离卿的伞不至于看起来这么狼狈。
瑶星正打算回浮云居,便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凌皇正打着伞站在门口,衣冠整齐,没有丝毫睡意。
“过来。”
他轻轻唤了一声。
瑶星便抬腿往萤川悬空居走去。
屋子里暖乎乎的,驱散了全身的寒气,瑶星将伞收下,坐在暖炉旁边,她向来喜欢温暖的环境,一旦周围暖乎乎的,她的心情就会格外的好。
凌皇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把油纸伞。
“浮云居未生炭火,难免生寒,暖暖身子再走。”凌皇坐在她的对面。
“主人何时这样会体贴人了?”
“蝶儿这番话真是大伤吾心,我不一直都是如此么?”凌皇做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有么?”
“没有么?”
“没有。”
瑶星心念着,他平日里连走道都嫌累,不是躺着就是躺着,哪有闲工夫体贴别人!?
凌皇轻笑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按计划来算,瑶星在日落之前便可回神谕谷,根本不会遇上这场大雨的。
瑶星微愣,她不能告诉凌皇宿离卿的事情,自然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试图搪塞过去:“走岔路了……便耽搁些时间。”
凌皇自是发现了端倪,但他也没有点破,目光一转,便看见了瑶星手臂上有伤痕。
“是与司空颜玉交手时伤的?”
在受伤之后瑶星便上了些药,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被他这样一说,才感觉到手臂处有微微的刺痛感:“是啊,打不过他,就受伤了。”
一副我就这么个实力,纯属是因为对手太强了,你别怪我啊的样子。
凌皇从匣子里拿出一小瓶药,瑶星乖乖的将手臂给他,从前小时候瑶星练剑受伤,凌皇便给她上药,这些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之事。
“别动。”他轻声道,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盒,以指腹沾取少许里面的半透明膏体,缓缓涂抹在她纤细的手臂上。
瑶星嗅了嗅,沁凉入脾,是金疮药的味道。
“下次可要注意。”凌皇叮嘱道。
“主人,我已经将化羽蛊种在了符光晏前辈身上。”
凌皇正细心的涂抹着药膏,回了一句:“嗯。”
化羽蛊分为子蛊与母蛊,子蛊一旦进入宿主体内,母蛊便会感知到子蛊的行踪,便于确定宿主的位置,瑶星此行便是为了将化羽蛊种入符光晏的体内,以便掌握他的行踪。
灯火葳蕤,两个人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在这样微寒的雨夜中别显一份温情。
“谷外好玩么?有没有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人?”凌皇笑着问她。
凌皇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此刻在温柔的灯火下微微一笑,会让人产生一瞬间的错觉。
好像他就是这般温柔的人。
“没有!”瑶星立刻否决。
凌皇笑意越发有深意了,瑶星怕他再看出什么端倪,便打算赶紧离开萤川悬空居:“我……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凌皇看着她慌慌忙忙跑出去的背影,后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伞,瑶星刚才走的匆忙,竟然忘记将伞带回浮云居。
“极力撇清,避而不答……哈~”凌皇意味深长的望向窗外,眸中暗流涌动,复而又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浮云居的瑶星,心乱如麻,她刚才的一番动作,主人一定看出了不寻常,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一头扎在床上,脑海里却回想起宿离卿那个毫不掩饰,明媚阳光的笑容。
如果主人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如何呢?
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去隐瞒宿离卿的存在?
心下烦乱,又连日奔波,此时又困又乏,一沾床便起不来了,倦意与黑暗一起袭来,很快就沉沉入睡。
春雨绵绵,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才放晴。午后的阳光明媚,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清亮通透,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瑶星正在整理这些时日收集的情报,打算一起给凌皇送去。
与此同时,萤川悬空居,凌皇正悠闲的躺在长椅上,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油纸伞。
那是一柄黛青色的油纸伞,样式普通,做工粗糙,伞面上画着一副远山烟雨水墨画,属于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图案,中规中矩,瞧上去平平无奇,无甚稀罕之处。
像这种品质低劣的油纸伞自然不可能出自神谕谷。
没错,正是昨夜宿离卿送瑶星遮雨那柄伞。凌皇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抚过伞棱,徐徐撑开。
不曾想,这看似寻常的伞中竟然另有乾坤。只见黛青色的伞面之上,出人意料的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针孔,这些针孔非常细小,巧妙隐藏在水墨画之间,即便是撑着伞,若不仔细瞧根本察觉不出,只有在明亮的光线下,才能得以显现。
男人长眉一挑,将伞举向空中,耀眼的阳光下,密集针孔连成一排小字。
云盼晴空至,我盼卿在此。
虽然字字朴实,但也掩盖不了其抒发缠绵情意的事实。
因为这隐含的小字,普通的油纸伞瞬间变得非同寻常,廉价与浪漫巧妙结合,送伞之人可谓费尽心思。可惜女孩并未发现这份用心,否则不会将伞大大咧咧放在院中。
躺椅上的人微微笑着,饶有兴致的阅读伞上的字。
他眸光柔和平静,手里拈着伞柄缓缓转动,指尖在上面有节奏的轻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阳光顺着伞面旋转滚落,透过星星点点的细孔,在他脸庞洒下一层柔和的金色。
瑶星正拿着一堆她刚整理完的情报推开门,然后就看见自己的主人撑着伞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安详画面。
“主人,我整理好了。”看着这幅场景,她有些心梗。
看着疾步走来的少女,凌皇微微勾起嘴角,这才不紧不慢的收起伞,随手搁在一旁,缓缓道:“嗯。”
瑶星坐在他的对面,告诉他这些日的最重要的情报:“主人所料不错,血暗阁果然将符前辈换了关押地点。”
凌皇拿起一本瑶星刚整理好的情报,随手翻了几页,便放下了。
“主人,你不看么?”
“这些并非是我看的,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些情报。”
未等瑶星继续发问,凌皇继续说道:“意料之中,血暗阁若不转换地点,才是麻烦。如此,便还省去不少力气。”
就在此时,连风亭上的风铃摇曳出声,发出悦耳的响声。
“有人来神谕谷了?”
“蝶儿去萤川玄幽将药拿来吧。”
凌皇早早便让瑶星去萤川玄幽熬了几副汤药,此刻应该刚好完成。
药方正是出自《药理全经》。
瑶星已然知道来者何人。
果不其然,当她拿药回来时,符昭序已落座。
他的面色比上一次更加好了,整个人也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瑶星这才发现,他眉眼温柔,但眉眼间却露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瑶星倒是很惊异他可以独自解除玄极回影阵,此阵多难破她可是亲自见证过,这阵可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义兄和主人联手布置的,她小时候曾因好奇而被困在里面差点没命。
当然,义兄会给他布置阵法纯属是又被他坑了。
瑶星看了一眼符昭序,又看了一眼躺在长椅上的凌皇,哦!他这回坐起来了。
凌皇一派悠然,不慌不忙的摇着扇子,嘴角还有一丝难以测度的笑容……
“在下又来叨扰凌皇先生,深感抱歉。”
“此言如此见外,我若是怕麻烦之人,早在最初,我就不会救你了。”
瑶星听着怎么如此之奇怪?凌皇不怕麻烦!?他可是连走几步都嫌麻烦……怎么突然转性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皇话音刚落,符昭序就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瑶星,刚刚好像..…...翻了个白眼?
咳,应当是错觉吧。
“我近日打探了令尊之消息,他确在血暗阁。”凌皇看着符昭序,似是想知道他听闻此事之后的反应。
“什么?”符昭序听闻脸色震惊,瑶星看见了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微微颤抖,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他的面色便恢复如初,语气也渐缓下来。
“家父可还好?”
瑶星似乎从凌皇眼里看出一丝欣赏和赞许的意味。
咳,绝对是错觉!
“性命无虞,却也不容乐观。”
“先生为世间顶尖之智者,符昭序可否请求先生助渡世盟一臂?”
“凌皇已退隐避世多年,无入世之心,即使有,现在也并非时机。”凌皇羽扇轻摇,道。
见凌皇面色坚决,符昭序便也不好继续劝下去,无奈只能叹息。
“先生之才,若是肯出手,必然会使武林一片光明。”
瑶星正欲端起茶壶续茶的手一僵,他?出手?武林光明?
不可能的事情!
绝不可能。
“符公子过誉了,凌皇不过是退隐江湖的闲人。”
嗯,确实挺闲。
“这里是一些情报,我想符公子应该有些用处,便拿去吧。”凌皇将那些情报尽数给了符昭序。
“多谢先生。”符昭序深知凌皇的这些情报绝对非常有利,道谢道。
“唉~不必谢我,这些都是瑶星一人之功。”凌皇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瑶星。
“多谢姑娘。”
这突然的道谢让瑶星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赶紧把熬好的药给了符昭序:“这是主人让我熬的汤药,有助于公子恢复。”
“多谢先生和姑娘。”符昭序接过汤药,道。
瑶星站在一边,听了符昭序和凌皇又聊了聊当下的情势,直到傍晚,符昭序才起身告辞。
瑶星开始隐隐觉得心下不安,直觉告诉她或许这样宁静的日子要被打破了,主人说着不入世,可他却一直都在帮助正道势力,或许他早有此心,只是如他所说时机未到而已。
若是主人入世,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主人为什么要帮助渡世盟?”
“武林平靖,不是人人之所求么?”凌皇摇扇轻笑。
瑶星她微微抿唇,一双素手端起炉上茶壶,食指压盖,熟练的将浅碧色的茶水注入杯中。
抬起手时,袖子微微滑下,露出肤若凝脂般细白的手腕。随着她的动作,浅紫色的衣袖轻轻飘动,少女长发高束,不施粉黛,眉眼却依稀有了美丽模样,泛着年轻人的动人光泽。
凌皇的视线停驻在少女泡茶的手腕上,弯了弯唇,突然开口道:“你对符昭序此人,怎么看?”
“啊?”瑶星一脸茫然,被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有点懵。
“符昭序此人,你如何看?”凌皇很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符公子,行事周全,又聪慧过人,为人温和善良,会是一个好领导的。”瑶星道。
“哦?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凌皇挑眉,似乎很有兴趣听下去。
“主人未曾直言立场,他却知道主人有助他之意,此为聪慧。在主人言明无入世之心时,他便不再多说,此为明理。听闻父亲消息后虽然心急却仍能克制自己,此为识体。言语得体,不急不躁,此为温和。”
凌皇听闻嘴角微微上扬,道:“原来蝶儿对他评价如此之高啊……”
“主人不也一样?”
“符昭序,将是可塑之才。”凌皇微微摇动羽扇,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暮色中,天边的云彩重重叠叠,一半是幻紫染金的晚霞,一半是墨色晕染的苍穹。随着夕阳沉落,天际风云涌动,明与暗交织出一片瞬息万变的诡象,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四周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起风了。
是夜,烛火在书房中闪烁。
瑶星借着稀微的光亮在柜中翻找,乒乒乓乓一阵响动。
她的伞不见了,对,就是宿离卿送她那把。说来奇怪,那夜瑶星慌忙跑出萤川悬空居,把伞忘在了凌皇那里,第二日等她记起来去寻时,那伞竟不见踪影!
庭院已经被翻了个遍,瑶星犹不死心,又从卧室翻箱倒柜到书房。
不应该啊,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瑶星暗自着急,扁了扁嘴:“主人,你看见我的伞了吗?”
凌皇正在灯下提笔点墨,闻言淡淡道:“什么伞?”
“就是一把挺普通的油纸伞,黛青色的。”瑶星也不敢说太多,含糊道。
“既然只是一把普通纸伞,又何必费力去找。”
“.……”瑶星不吭声,心说你懂什么。
她没回话,凌皇笔尖一顿,百忙中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亦或是,这伞对你有什么特别之处,令你格外在意。”
瑶星一听这话,心里打了个突,哪里还敢继续找。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找找。”
瑶星觉得那伞多半是被凌皇扔了,但她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