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初晓在心里呼喊着,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很快她感觉到灌木丛那边的黑影朝这边来了,恐惧堵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女人站在初晓身前,猛地抓过她的手,有寒气靠近她的血脉,那是刀片冰凉的质感。
初晓吓得头脑一片空白,默和暮言此刻不在身边,求生的本能一下子被激发出来,她看不见,只好凭感觉狠命把手里的包甩在那女人身上,“嘭”地一声闷响,包好像砸到了女人的头,她放开了初晓的手,朝一边退去,而包由于初晓用力过猛,甩飞到地上。
听声音初晓知道包里的血袋掉了出来。
这时她感到身后的男子身体微微一颤,该是大吃一惊,力道也松了些,那女人果然不再袭击初晓,而是捡起血袋就跑。
男子犹豫不决,初晓趁机给了他狠狠一肘击,男子立马踉跄着退后,初晓接着又是一脚朝他腹部踢去,男子立刻用双手架住,转身想跑,初晓甩出金丝银鞭,缠住了他的脚踝,他朝前重重摔倒在地。
初晓赶紧上前将他的帽檐扯下,看到那张脸的同时,惊讶得呆若木鸡。
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会对那个背影如此熟悉了。
可她终究不敢相信竟会是他,一下子天旋地转,脑袋里有什么虫子在嗡嗡作响,她的世界几将崩裂,无数个巨大的问号长着双翼在胸中翱翔,讥笑她的无知与愚昧。
原来她一直都是那个被骗的人。
初晓一言不发,双唇跟着眼瞳颤抖,那眼神满是残忍的质问。
而羽瞳也闭嘴不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要走。
“为什么?!”初晓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火焰在胸口燃烧,语气却冷若冰霜。
羽瞳顿住,在微凉的空气里无形地轻叹,终究静默地离去。
那只消失在灌木丛的猫叼着只耗子,又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初晓,继而消失在路的尽头。
泪,被夜风撕裂,不剩丝毫。
默和暮言从她口里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自那天后,她变得无比憔悴,让人看上去就会联想到李清照的“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而羽瞳也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学校里也很难看见他的身影。
于是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初晓这个样子,对暮言来说无异于折磨,他实在放心不下,去学校监控室调取了当晚情人林前的影像,当那黑袍者捂住初晓的嘴时,帽檐被夜风吹开,隐约可见他的模样。暮言有了最坏的打算。可当初晓将他的帽檐扯下的那一刻,他心里深处发出一声惊呼,顿时如置冰窟。
该死的,怎么会是他?!
可事实总残酷,不容辩驳。
暮言终于明白初晓为何失魂落魄,她最信赖的人背叛了她,成了恶魔的一员。
如果他是有苦衷的,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向初晓解释?暮言找不到答案,也许他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卧底,潜藏在初晓身边,向魔鬼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此刻他觉得头疼欲裂,仇恨的车轮碾过他的心,不仅为自己,更是为初晓。
他欺骗了初晓,伤害了她,得付出代价,就这么简单。
暮言捏紧了拳头,正想狠狠揍他一顿时,他却狡猾地消失了。
渐渐地,仇恨也冷了,剩下的只有深寒的冷漠。
如果再见面,必是陌如路人。
自那天以后,吸血的女人不再出现,艾羽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至于血奴那边则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去哪儿追踪紫煞了。暮言成天被学年论文压得透不过气来,初晓对护士工作已经由驾轻就熟进入厌恶期了,再加上最近心情本来就不好,工作出错是常有的事,什么把碘酒洒在别人身上啦,扎静脉扎了数十次都没找到血管啦,量体温把温度计打碎了啦,医务室简直快成为灾难多发地了。
那些学生每次来医务室看到她就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纳闷怎么学校请了个这么不靠谱的护士。而她之前的技术纯熟,灿烂笑容都不被人记得。
最悲催的还是默,祭含沙射影地把她在人间做的事暗示给老大,结果明年的头三个月工资又没了,要不是初晓时不时给她烧些纸钱,她怕连买好运牌猫食的钱都没了。
虽然生活不如人意,但日子仍旧得继续。
阴云很快又笼罩了艾羽校园。
不知不觉盂兰节来了。
初晓走在街上,看到街角有人在烧包,明艳的火在铁盆中跳跃,人们虔诚地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于前面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或许还会流几滴泪,哭几声,手中的纸钱化作轻扬的灰烬,不知能否寄给那个思念的人。
初晓走到火盆前,突然感受到侧面有一道视线投来,她停下脚步,偏头一看,火盆前放着一张黑白遗像,酱色的檀木边框被精细的打磨,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独特的光泽。照片里的老人慈祥地笑着,眼睛像是镶上去的,陷在干巴巴的皱纹里,没有生气。
见初晓别过头来,老人赶紧收回了视线,定定地看着火光。
照片前还竖着三根香烛,中间最长,两边略矮,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线香气味。
相比火盆里旺盛的火焰,烛的火光显得黯淡无神,而烛身则红得妖艳,好似是女人出嫁时细细抿着的胭脂红。
一些朱红色的泪顺着烛身流下,污了烛身赤金色的字,在烛台边缘堆成一朵朵小花。
初晓盯着那火焰出了神,有些迷迷糊糊,她摇摇头,才看清眼前的香烛没有烛台,只有被削了一半的丑陋的土豆。
烛台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不知不觉初晓又在定定向上的烛火中神思恍惚。
那是一个冬夜,一伙人围坐在炉火前说话。
屋里很温暖,只有头顶一只15w灯泡发出慵懒的光,把屋的四角衬得深邃。
六岁的初晓脚边靠着煤炉灶,灶上放着开水,一些白气从开水壶的尖嘴里冒出,热乎乎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红扑扑的。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零星点缀着漆黑的树。一些玉米垂挂在檐下,在风中凄苦地旋转。
那时初晓不懂得什么叫凄苦,她只爱听外婆讲故事。
年逾古稀的她没了牙齿,但眼睛依旧矍铄,依母亲的话说,有着常人不曾有的灵光。
她是个一生与异类打交道的人,但没有成为驱魔师,她说还是喜欢和异类安安静静地在一起,驱魔师什么的太过严肃,其实很多问题不是只有你死我活才能解决的。
因此她也总会有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体验。
外婆定定地望着煤炉里的火光,突然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蜡烛的泪是红的吗?”
初晓那时机灵可爱,天真地说:“外婆,你老糊涂了吧,白蜡烛的泪就不是红的呀!”旁边的母亲轻轻敲了他一下,嗔怒道:“这孩子,没礼貌!还不快向外婆道歉!”
外婆却温和地笑笑,“没关系,我的晓晓很聪明呀,问得好,不过你见过白蜡烛也留红色眼泪的吗?”
“没见过,没见过!外婆别绕弯子了,快说吧!”初晓兴奋地嚷着。
外婆笑得更温和了,“好好好,既然我的晓晓要听,外婆说,外婆就说。”外婆细细回想着当年。
一样是这般的鹅毛飞雪,天边阴沉沉的,茫茫的白雪地上一串脚印在往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
当时她也和初晓的年纪差不多,紧紧地跟在父亲身边赶路,他们要去的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远房亲戚家,他家的母亲死了,要他们去参加葬礼。
听父亲说,他家母亲是在庭院里喂鸡时突然去世的,之前身体一直很好,也没有什么慢性病或隐疾,后来村里的郎中检查尸体后却说她的心不见了。
奇怪的是,老妇人全身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个疖子都没有。
大家根本不相信,老郎中却坚持说自己没有看错,大家要不信可以把她胸腔剖开看看。可那家人怎么会同意,这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老妇人的葬礼在几个儿子的筹办下展开,整个院子里都挂满了白布和白绫,天也应景,灰白灰白,棺材就摆在弄堂中央,遗像前放着供品,旁边站两排亲属,低低哭泣,有些阴风在耳边吹,空气里满是线香的味道。
简略的法事匆匆结束,那群道人往道袍里塞了好几只肉鸡,拿过香钱,说说笑笑地走了。
大家安静地吃宴,接着有人怪叫了起来,从长凳上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还记得那是个头发很短的叔叔,他的眼睛瞪得出奇的大,大张着嘴,两条瘦腿直哆嗦。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吓了一跳,黑白遗像里的老妇人流泪了,不是一般的泪,而是血泪!
那泪缓缓地从老妇人眼眶中涌出,一直往下流,直到流出酱色的相框,滴在案台上。
而两边的香烛忽地一下就灭了。
老妇人那慈祥和蔼的笑配上两行血泪,不伦不类的,令人毛骨悚然,那笑好似都变得狰狞了。
我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本能地说出“怕!怕!”噏了噏鼻子就要哭出来,爸爸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宽厚的手掌在我背后轻轻地抚着,颤着声说:“别怕,爸爸在这儿,爸爸在这儿……”
可我心里还是怕得厉害,即算闭上眼,那老妇人的笑和血泪还在眼前,片刻都不消失。
来吃白饭的人都脸色煞白,请来的隔壁村的厨师和搭把手的也都惊恐莫名,有好几分钟没人说话,整个弄堂静得可以听到阴风吹过耳边的声音。
接着人们一言不发地离开,那几个儿子儿媳已经顾不得这些,他们齐齐跪在棺材四周,把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哭作一气。
我被这场景吓住,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爹爹,我们走吧!”几乎是央求的语气。
而父亲却没有答应,他用食指和中指在酒杯里蘸了蘸,随手在桌子上画了起来,我当时根本看不懂那是什么,后来才知道是隐身藏息符。
我感到四周的阴风一下子没了,爹的声音从心底直接传出,而他根本没有开口。
“待会儿看到什么都别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