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言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禁笑出了声:“尘霄掌门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吗,想想你那个宝贝徒弟,一心为了长剑门,怕是到最后还念着你的好呢。”
尘霄轻抚了下背后的佩剑染尘,仔仔细细地盯着玉言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我观你周身气度,和你父亲颇为相似,想来也是个生杀予夺的狠角色,没想到还能去关注我等江湖中人的生死是非,莫非是因为令堂的身份爱屋及乌?”
玉言闻言收起了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狠厉的气势尽数爆发,任谁也不会猜测他是那个风流浪荡的白小侯爷,而是能号令天下掌握无数人生死的权力巅峰上的人。
阁楼上有那么短暂的一段寂静,只能听到几人的呼吸声。在震惊过后,他们也猜出了玉言的身份。墨岚渊眯起眼,不知在心里谋算什么,而云臻臻已经放弃思考局势,决定见招拆招,一切随缘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气宇轩昂的王孙贵胄,正是当今天子,楚国陛下楚蔚均。
尘霄像是受宠若惊地说:“没想到能劳动尊驾亲临,我这徒弟倒是脸上有光了。他本来是我最看好的继任者,确实是有些可惜了,不过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牺牲,我以为这一点你我会达成共识呢。”
玉言,确切地说是皇帝陛下轻蔑地说:“我本来念你在江湖上也是人物,敬你三分,你还开起染坊了。你整个长剑门都不值得我来一趟,你心里难道不清楚我是为何而来的吗?”
尘霄拔出了染尘,剑指帝王:“自然是知道的。但我本是前朝的官,恐怕不能听您的话。”
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一些身着赤色长袍上绣银色流云暗纹的人,看样子都是实力不俗。为首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唯有他的暗纹是金色的,只见他向楚蔚均叩拜道:“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上恕罪。”
在场的江湖人士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震慑住,一时竟不知发生何事。还是那准备超度的住持起身前来,询问道:“阿弥陀佛,今日本是为亡者祭奠,应是宁静哀思之时,不知这位施主是何人,又为何与尘霄门主大动干戈。”
楚蔚均又恢复到那个玉言的样子,像一个被骄纵的达官显贵之子:“我呢,好心好意的来看望尘霄门主,顺便来讨要一样东西,那本就不应该流落民间。可惜门主不识抬举,不肯将其下落说出来。”
他看了看住持:“正好,您德高望重,今天我要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您今天就受累,给整个长剑门都超度了吧。”
没人知道这个说话漫不经心的小公子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没人怀疑他若是不能得偿所愿,真的会血洗长剑门。
济慈寺的大师本以为今天只是简单地超度,没想到竟遇到这等血腥之事,偏他又不了解内情,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叹气。
一时气氛冷凝,剑拔弩张。尘霄突然发声:“好徒儿,你还打算和你的朋友们看多久,等到人家把我们灭门吗?”
蒋穆凡从刚才他们对峙的时候就想着出去了,可是他罕见的迟疑了。他自然是从不畏死的,若是从前也会为长剑门奋力一战。
但如今,他不仅失了剑,也失去了坚定对敌的理由,他出去到底算什么呢,是要和那个庙堂之人拼死,还是和背信弃义的尘霄决斗。
没等他衡量完,墨楼主神情冷凝,起身出了阁楼。他既动身,其他人也就不必再遮掩。云臻臻带着一种报复似的心态想着,那就看看这二位碰在一起,到底能闹出多大的阵仗。
这几个人从阁楼里出来,更是让本来就诡谲的形势愈加扑朔迷离,尤其是蒋穆凡的出现,引起了巨大的骚动,来宾虽然不能说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好歹也都是经历过不少江湖历练的,现在却只恨自己见识浅薄,不知如何应对。
见他们出来,尘霄和玉言都不是很意外,倒是都将彼此的杀气收了收,向他们几人走来。
玉言是来和云臻臻打招呼的:“臻臻,我没见你从正门上来,走哪个小道上来的吧,我看你这辈子都不想爬山了。”
云臻臻真的很想说一句是的是的,不愧是玉大哥,真是懂我。但她没敢说话,只是乖巧地站在墨岚渊身边笑着点点头。
玉言见状带着调侃地对墨楼主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和臻臻,她能耐下性子陪着你跋山涉水,看样子是真的很钟情于你。”
墨岚渊神色莫辨,没有答话,只握紧了云臻臻的手,有些疼,但她也没挣扎。他的目光停留在刚才那个给玉言行礼的年轻人身上。
玉言见状招了他来,那人和云臻臻笑了笑当是打招呼,云臻臻心想小蓝啊,这一次露过面之后,我看你也要自求多福了。
玉言给其他几个人介绍:“这是我的护卫蓝庭斐,你们叫他小蓝就可以了。”
很好,如果他是当今天子,那么这个和昔日的蓝庭轩如出一辙的年轻人就是御龙卫的首领了。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又说不清,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很多年前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他定了定神,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看来那一趟落雪山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他们这里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交际,蒋穆凡那边简直就是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尘霄先说了话:“小凡啊,做大事总要有牺牲的,真是抱歉了啊。”
他转身小声对玉言说:“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告诉你阿离的位置,除了那些利欲熏心跟从我的,请放过我长剑门的其他人。”
玉言听了这话,一双狐狸眼眯了起来,懒洋洋地说:“哦,你见了大徒弟,就这么快改变初衷了?”
尘霄叹息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要逢场作戏啊。”
玉言思量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也罢,谅你也不敢骗我,大不了我之后再处置你长剑门便是。”
尘霄痛快地将消息透露给玉言,然后对蒋穆凡说:“你从不曾有错,错的是为师。不要过分关注有形的剑,只要砥砺道心,剑自在天地之间。记住,即使身不由己,也要勿忘初心。”
你比我坚强,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啊。这是为师最后教给你的道理。
他将染尘扔给他,像从前教导他那样的语气说:“现在试着用你的剑气,向我挥剑。”
蒋穆凡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多年的训诫还是让他本能的遵从了尘霄的话。
尘霄一路将他引到棺椁附近,一边状似疯癫地说:“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事的,我大秦的勇士宁死不屈。我害了你又能怎么样,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蒋穆凡接收到他的示意,酣畅淋漓地挥出了一剑,果然比从前气势更盛,像是能劈开天地间的一切迷雾。
尘霄含笑接下这一剑,缓缓地落入棺材里,用最后的力气合上了盖子。陷入无边黑暗时,他想着,小凡,想不到吧,这棺材,是为师给自己留的。阿离他也想得到解脱啊,希望你们能给予他真正的自由。
人生如逆旅,谁能不染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