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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彼岸

次日醒来时,无烟发现自己窝在石阶下的角落里。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再低眼看了看自己破败的衣衫,记起来了。昨夜凰羽施暴完毕,拥着她昏沉醉倒在桌下。有仙侍前来,将凰羽搀回房中,把她顺手丢在了阶下。

她掩了掩衣襟。昨夜混乱时,他的几句破碎的话语浮现耳边。

——“告诉我,你不是有意的,你其实是爱我的,你不想杀我……”

心中,忽然闪起一点星光。

他还是有一点在意她的。既然在意她,若是告诉他花了三百年时间将他的魂魄拼起来的雁舞,其实就是无烟呢?

凰羽重生一年来,一直在散布人手寻找恩人雁舞的下落,不曾有半点线索。怎么可能有线索呢?雁舞不在别处,她其实每日都匍匐在他的脚下,苦苦擦地呢。

如果他真的还有些许在意她,若是坦诚相告,会不会云开日出?这个想法浮现在胸口,若美仑美奂的幻影。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一不小心将希望打碎了。

她急急地四处找她,最终在园林的一条曲径上拦住了他。拚足了全部的勇气,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她,目光又是嫌恶,又是诧异。

“凰羽……”她的声音哆嗦着,眼眸因为紧张,如同燃起的焰。

“你应该称我为尊上。”他冷冷道。

她没有争辩称呼的问题,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话题的重点。

“我就是雁舞。”

对了,就是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泪水夺眶而出。她早该说出来,真不知自己为什么拖这么久。以致于离他的怀抱这么近,却迟迟不能扑进去。说出来,只要说出来,前嫌就可以尽释,他们就可以回到最初。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急促地呼吸着,睁大眼睛看着他,却因为泪水模糊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静静站着,沉默良久。

然后,她听到一声冷笑。

没有想象中敞开的怀抱,只有一声冷笑。

他缓缓开口,字字如刀:“这便是你想出的新招,冒充雁舞?真是好办法啊。你是如何想出来的?该不会昨夜我酒后糊涂睡了你一次,你便心存幻想,想出这等好办法的吧?冒充雁舞,你真做的出来。你若是雁舞,为何不早说?偏要等雁舞的事迹人人皆知了才自曝身份?更别说三百年来你的肉身一直囚在梧宫!”

无烟听得脸色惨白,张了张口,似要争辩,他却没有给她争辩的机会。

他的眸子若万年寒潭,冰冷彻骨:“你莫不是想说雁舞是你的离体游魂?可我与雁舞相处时,她从未说过她是你啊。再者说,一个离体游魂,薄弱得一口气就能吹散,哪能上天入地,历经数次恶战,将我的魂魄拼齐?无烟,你这一招,蠢得可笑。”他厌恶地瞥她一眼,“离我远些。”

便绕过她走开,碰都不屑碰她一下。独留下衣衫破败的狼狈女子,无力地跌坐到地上。

她无从争辩。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游魂以后,反而比以前具备了更强大的灵力,仿佛有至少万年的修为?

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如何对他解释。

凰羽回到殿中,带了一身蓬然怒火,掀了案子,各种玉器珍宝砸碎一地,心中怒焰仍不能消减下去。

他的无烟,终是变成了如此不堪的样子。

从那一次起,无烟就像一株被当头浇了一勺开水的花草,蔫蔫地再也打不起精神,再次灰心地放弃了解释的企望。

直到有一天,她惊异地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萌生。

是那一夜凰羽醉后……

她抚着小腹,苦苦地笑起来。以前,她与凰羽共渡了百年相濡以沫的时光,都没有怀上。在她如此落魄的时候,就那么一次,它就悄然而至,全然不顾它的母亲多么难堪,也全然不管母子俩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一只毒鸩的孩子,凰羽他,会容它存活吗?

想到他眼中的嫌恶、疏远、仇恨,她几乎可以认定,凰羽不会容下这个不祥的子嗣。

她每日穿着宽大的婢女衣裙,遮掩着渐渐隆起的小腹,不敢让任何人看出来。腹部鼓起的越明显,心中越慌乱。

或许,她该在凰羽知道这个孩子存在之前,从梧宫逃离,逃到谁也不认得她的地方,生下他,与他相依为命,渡过平静的余生。

忽然间,一片灰暗的生活的前方,有了点小小光亮,让她颇为神往。

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有仙侍路过,凶巴巴地喝斥:“你怎么还在这里!前厅来客了,尊上刚刚还问你在哪里偷懒呢,还不快去伺候着!”

“哦……”她忙忙应着,奔去前厅。

凰羽正在与客人对坐饮茶,闲闲交谈。

客人是一壮实汉子,气魄非常,只是脸上斜蒙了一只眼罩,竟是个独眼。客人高声道:“喜闻尊上浴火重生,獓因特前来恭贺。”

“多谢。”凰羽客气地道,“獓因兄弟多礼了,你镇守三危山,离居走动岂是易事。”看了一眼獓因,疑惑道:“獓因兄弟的眼睛怎么了?”

獓因抬手摸了摸眼罩,懊恼道:“唉,别提了,被人剜去了。”

凰羽有些吃惊。獓因真身是一头四角巨兽,已有九千岁年纪。前五千年食人成性,后被天界收伏,跻身于神兽之列,镇守天界关口三危山已有四千年,脾气凶暴,力大无穷。不知谁这么大的胆子去惹他?

不远处的墙角,忽然啪嚓一声响,一名婢女打碎了杯子。两人都顿了一顿,目光向着墙角扫去。

无烟低着头捡拾碎片,手微微发抖。

獓因收回目光,嘴角浮起阴沉一笑,指着自己的眼罩道:“是被一名女子,剜去了左目。”

凰羽微微蹙眉:“是何女子如此凶悍,竟能剜獓因之目?”

獓因冷笑道:“此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突然长身暴起,指端冒出锋利锐甲,直袭向墙角的无烟!无烟此时修为浅、身有残,哪里还有昔日威风,只吓得呆呆睁一双眸子,竟无力躲避。只是在獓因袭来的一刻,下意识地抱住了腹部。

然而獓因攻击的目标却是她的双眼。

瞬息之间,双目剧痛,紧接着世界一片黑暗。

她倒在地上,痛得几乎痉挛,热血漫了一脸。

那边,响起了凰羽的惊怒质问:“獓因!你这是做什么!”

救我……无烟的手指虚虚蜷曲了一下,似是企图握住唯一希望的衣角。她什么也没抓住,手心空空。他依然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她的可怜向她走近一步。

只听獓因愤怒地嘶声道:“尊上!我曾做过五千年的食人之兽,对人的气息嗅之不忘。我能断定,这女子,便是挖出我的左目之人。”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凰羽陷入了沉默。她不知他是不是在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脸,不知此刻他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反正她再也看不见了。

半晌,只听凰羽的声音传来:“果然,是她能做出的歹毒行径。”

獓因道:“在下急怒攻心,未经尊上许可便伤了宫中婢子,请尊上降罪!”

“罢了。是她罪有应得。”

随着他冷漠的语调,无烟停止了最后一丝挣扎。她不是昏死,只是木然了。心口传来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化为了泡影,从指间溜走,不留星点。

所有恩怨,所有过往,在他冷漠旁观她被刺瞎的这一刻,全数崩坍,无可挽回。

有仙侍上前,将她抬到后面去。獓因为自己的莽撞举动颇是不安,匆匆告辞。

獓因走后,凰羽按捺不住心中焦虑,想去看一眼无烟——问问她,究竟为何剜獓因之目,为何凶残至斯,她究竟还有多少层恶毒的面目,是他尚未看清的?

可是找遍了梧宫,只找到墙根处的零星血点。

无烟逃走了。

一只折了双翼、失了双目的鸟儿,能去往哪里呢?

凰羽站在宫门外,望着仙界内的茫茫云雾,心下一片茫然。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不愿承认的事。他如此匆忙地来找她,并非为了逼问獓因之事,最根本的目的,是想为她止一止血,止一止疼。

他派出去许多人手寻找,却一无所获。无烟像她最初由虚空中出现一般,无痕无迹地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无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她不知自己已游荡了多久。眼窝里的血还在源源涌出,由于失血过多,头脑有些昏昏沉沉。

脚下忽然有些羁绊,象是趟入了及膝的草丛中。垂下的手指触到一些柔软的细丝。无烟停住了,染血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些细丝。

是彼岸花细长如丝的花蕊。

她是走进了彼岸花的花丛中。忽然记起来今日是秋分,正是彼岸花盛开的时节。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能看见,眼前必定会是一片如火如焰、腥红妖娆的花海。

在这花海深处,有一处翻腾着蓝色滚浪的池子,叫做销影池。

与凰羽相识第九十个年头的时候,她曾在这里出过一次意外。这个销影池距离梧宫不远,是令神仙们谈之变色的一个去处。通常用于处死犯了重罪的神族。当然了,很少用到。反倒是偶然有遇事想不开的仙子,会在那里投池自尽。

或许是因为销影池积累了阴气,每年秋分时节,池畔会盛开大片彼岸花。彼岸花通常是盛开在黄泉路上的接引花,妖娆艳丽,又透着特有的阴郁气息。

那一年秋分,活泼好动的无烟听说彼岸花盛开,想要去看,凰羽却不许她去那种邪气的地方。

于是她就偷偷跑来了。

于是,就出事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坠入销影池的了。那一次受伤太重,使得记忆都损失了。只记得落入池中的刹那,骨肉剥离般的剧痛。

凰羽就在那时奇迹般地出现了,毫不犹豫地纵身跟着跃了下去,拚了全身的灵力逼开有着可怕腐蚀力的碧蓝池水,抱着她跃回了池畔之上。

无烟灵力很弱,被捞上岸后已是几乎不成人形,眼看着没救了。凰羽也受了极重的伤,皮肉片片脱落。那时他顾不上自己的伤,首先扑到她的身边,将五千年修来的灵力生生地渡于她一半,暂时吊住她一口气,又差人连夜从天界太阳升起的地方——汤谷,弄来汤谷圣水,装在神木“若木”制成的大木桶中,配入起死回生的灵药,将她整个人浸了进去。

她在汤谷水中睡了整整一年才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疲惫伏在桶边小睡的凰羽。

她对之前坠入销影池的事几乎全没了记忆,恍然以为自己只是沐浴时睡着了。调皮地去撩他的鼻尖。他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活过来的她,猛地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迷惑地也抱住了他,手底却有异样的触感。他背部的衣服底下似是凹凸不平。狐疑地掀开他的衣衫,看到一片可怕疤痕。

后来她才慢慢知道,他将她从销影池中救上来后,因她生死未卜,他就拒绝治疗,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不准医师碰他一下。直到得到了汤谷水、若木桶,无烟有了一线生机,他才冷静了些许,接受了治疗。但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留下了任何仙药也无法抹去的伤痕。

那时的她,自责不该贪玩偷跑去看彼岸花,累他受伤。环住他赤裸的脊背呜咽成一团,把泪水蹭在他的伤疤上,企图用眼泪来治愈他,却无济于事。

他笑着将她扳到身前抱住,道:“留下一点伤疤,能换来无烟的疼惜,合算的很。”

那时凰羽轻声道:“待我涅槃重生之后,无烟便嫁给我可好?”

“不。”她摇摇头,“我现在嫁,现在就嫁。”

她急切的模样惹笑了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般嫁不迭,羞不羞?”

“我不管,现在你就得娶我!”她半分矜持也不要了。

他虽是千般宠爱她,这件事却固执地不肯依她。因为,涅槃将近。

她知道涅槃的事,猜到了他的想法,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揪着他的衣袖,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先嫁给你,涅槃的时候,你心里记挂着我,就能安好地回来。”

他笑道:“我却觉得,你许诺我重生后嫁我,我有你这个美味诱饵,就更有重生的动力。”

于是她纠结了。当嫁不当嫁?……

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凤凰会例行千年一次浴火涅槃,抛弃上一个肉身而重生,获得更进一层的修为。每一次涅槃重生,凰羽都会具备更强大的灵力。但同时也是危险的赌注,若不能顺利渡过,便会是灰飞烟灭的代价。

凰羽与无烟已相爱近百年之久,他却没有正式地娶她,正是因为涅槃将近,他不愿给她一个未知的未来。他要等到重生之后,与她共享漫长的岁月。

所以他固执地把他们的大婚安排在了涅槃重生的那一天。

那时没有人告诉无烟,为了救她,凰羽渡与了她一半修为。也没有人知道,无烟天生的毒素在不知不觉中已将致命危机在凰羽的血脉中深种。她乐观地以为,已经历经四次涅槃的凰羽这一次一定能顺利重生。所以她也没有坚持先嫁给他。

十年之后,凰羽的梧宫腾起冲天大火,七日不熄。火灭之后,身穿华美嫁衣等在梧宫前的无烟,没有等来重生的凰羽,却等来了羽族长老们的锁链、囚禁、和酷刑。

他们说是她害死了他。

……

如今,无烟故地重游,已是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眼睛。前方传来特殊的汩汩水声,她识得那声音。那是销影池的滚浪声音。当年她坠入销影池时,是凰羽不顾生死拉她上来,因此负了重伤,又渡了小半修为给她,这也成了后来他涅槃遭劫的隐患之一。

她真是累他不轻啊,果然是他的命里灾星。

如今无意中竟又走到了这里,是命运在暗示她一了百了吗?若是跃下去,不会再有谁来捞她了。

她已了无生念,或许是可以死了。可是即便是死了,冥界也不肯收她,她依然会是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与现在的她,无甚不同。

茫然站在销影池畔,忽然感觉背后有异样气息。或许是因为失去眼睛,感觉变得分外敏锐。耳中没听到半分声响,只是凭直觉就感觉到了有人接近。她猛地回头,以满是鲜血的脸庞面对着未知的来者。

对面变得寂寂的,可是她却知道有人在那里。脑海里突然间像有风刮过一般,蒙尘的记忆露出模糊的影子。

“是你。”无烟开口,嗓音干哑。

对方没有回答。

她又道:“就是你,三百年前把我推入了销影池。你是谁?”一字一句的质问着面前的黑暗,话音里带着血丝。

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过来,猛地推到她的肩上,她仰面向后跌去,跌落前手一探,握住了对方的一根手指,却又瞬间滑脱。

背后的深渊下是翻涌着蓝色滚浪的销影池,化身蚀骨。

她没有发出半声惊叫,只用血色的眼眶“盯”着池边的凶手,身体似一片薄叶无声地跌落。

半空里,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微隆的腹部,一声抱歉没有念出,便没入池中,没有挣扎翻滚一下,一瞬间就血肉消熔。

……

奈何桥前,鬼群熙熙攘攘,正排队过桥,依序从孟婆手中接过孟婆汤。

队伍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孟婆高声怒斥着面前的一名女子魂魄:“又是你!怎么又混进来了!我告诉过你,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你这都已试过六十多次了,不要再来捣乱了好吗!”

那女子魂魄双目已残,面相颇是凄惨,正是无烟的魂儿。此时她两手死死扳着孟婆手中汤碗的碗沿儿,企图抢夺过来,一面急道:“孟婆,你不要这般小气!”

“这一碗汤对应一个往生的魂魄,你不在三界名册,自然是没你的份儿!快快给我回去!”手一挥,扬起一股旋风,无烟的一片薄魂就被卷回到幽冥河畔,落地时滚了好久才停下来。伏在地上,懊恼地报出一个数字:“第六十三次。”

此时离她被未知的凶手推入销影池,已过去一年之久。一年前,她的肉身化在池中,魂魄竟没有魂飞魄散,不知何时在池边凝聚了起来。却依然是失明的状态,想要回望一眼前尘也不得。不望也罢,前生太过悲惨,既没能魂飞魄散,就去设法讨碗孟婆汤忘却一切吧。

没想到,孟婆这个刁钻老太婆总是那么抠门。

爬起来,摸索着路,不折不挠地第六十四次爬到了桥上去。

她又一次在孟婆面前纠缠不休的时候,后面排队的亡灵们等得焦心,终于触犯了众怒,合起伙来把她抬起来丢进了桥下的幽冥河中。

幽冥河的河水是黯淡的五彩色,由亡灵过桥时抛却的记忆形成,混杂着无数人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无烟被铺天盖地的情绪没顶。

原来世人的记忆里有那么多悲伤。可是这些悲伤被抛却进河中时,已多是看透的释然,没有多少哀痛,只有无尽苍凉。

再度从河水中浮出来时,为了不被冲走,她死死扳住了一道桥墩边沿。

正苦恼着如何爬上岸,忽然听到桥上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孟婆,你把最近一年的往生名册拿出来我看一下。”

她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一刹那动弹不得。那是凰羽的声音。

神族对于桥上的亡灵们来说,如同阳光照射到阴影,几乎要魂飞魄散,一堆堆地挤在桥边吓得缩成一团不敢出声。桥上一时很安静。桥底的无烟可以清晰地听到凰羽一页页翻动纸张的声音。

过了一阵,大概是翻完了。凰羽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名叫无烟的鸟儿精灵的魂儿来过桥?应是个女子的模样。双目……失明。”

孟婆心头一凛。这个名字她熟悉的很。一年来,那个叫无烟的失去双目的小鸟儿,不知有多少次哭着喊着想要一碗汤。但是,就是刚刚不久前……

她望了一眼幽幽河水,已不见了那小鸟的影子。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看这位神尊的表情,好像很急着要找到她的样子,眼中压不住的焦灼似火焰一般,被他盯一眼,仿佛就要烧成灰。如果被他知道他要找的人,由她纵容着亡灵们丢进了河里,这位爷不灭了她才怪。

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笑:“不曾见过。”

凰羽眼中闪过失望,转头看看桥上挤着亡灵,问道:“你们呢?有没有遇到?”

这群家伙正是刚刚把无烟丢下河的元凶,这时哪里敢认,一个个晃得脑袋都要掉下来。甚至有一个脖子不牢靠的,卡嚓一声晃断了脖子,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凰羽脚边。

凰羽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那也要去阴冥找找。”把名册丢还给孟婆。

无烟听着他的脚步声,是过桥去了。她的手一松,浑身无力地任河水卷着,顺流而下,片刻间就被冲出了很远。

他居然找到冥界来了。她都死了,还不肯放过吗。

不知顺水漂了多久,她的这片薄魂被冲到岸边,挂在了草丛里。她慢慢地爬上岸,许久才恢复了一点力气。心里想着,凰羽这次既然去冥界找过了,以后应该就不会再去了。

还是要回奈何桥,设法过桥到冥界去,想办法进入轮回,摆脱这孤魂野鬼的命运。

可是孟婆已知道凰羽在找她,万一为立功讨好而通知凰羽呢?……沮丧地趴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一阵碌碌车轮声驰近,尚未来得及起身躲避,已然被辗过,魂儿顿时破裂成碎片。

车轮声停下了,有问话声传来:“怎么了?”

似是车夫的人答道:“回司命星君的话,方才碾到一只游魂。”

那声音不耐地道:“魂魄不去奈何桥上排队,在这里乱转什么?”

无烟破碎的魂儿片刻间又凝聚成形,耳中捕捉到了“司命星君”四个字,精神一振,挟着一股小阴风就循着声音飘了过去,摸到车架的边缘,一把扳住了车轱辘。

司命星君见这失目的小魂魄这等恶形恶状,只当要讹上他,道:“小魂儿,方才碾到你是因为你趴在路中间挡道,你负主要责任,休要纠缠。”转而对车夫道:“快快给她几张纸钱,打发她去奈何桥。”

无烟仰着脸,急急唤道:“司命星君!您是司命星君吗?不是我不想过奈何桥,是孟婆她不让我过啊!”

司命星君顿了一下,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孟婆可说过理由?”

“孟婆说,我不在三界名册之中,不能往生。”

司命星君讶异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个天地虚空孕育的精灵,没有人给我起名。”

凰羽在寻找她的下落,她却不愿与他重逢。不管他是否了解了真相。司命星君也是仙君,保不齐会巧合了透露她的消息。

司命星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道星君我平日里有多忙?万万苍生生老病死轮回转世都要星君我去操心,一个不留神安排错了,就要被天帝揪小辫子,实属心力交瘁。偏偏有些许你这般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该往哪里去的家伙虚空里冒出来,给星君我添这许多麻烦!”

无烟也感觉抱歉的很,求道:“还求星君放我过桥去。”

星君恼道:“我若能放你过桥,还要孟婆做什么?不要扒着我的车轮子,放手啊。”

无烟已彷徨一年,今日终于逮住一个能管事的,打定主意不肯放过:“我究竟该去往哪里,还请星君指条明路。”

“你无前生,无来世,我怎么知道你该去往哪里?”

无烟听他这是想甩手不管,心一横,道:“若您不管,我便跪在奈何桥头日日喊冤,就说司命星君空食俸禄,疏忽职守!”

星君近日诸事不顺,正满心烦恼,又被无烟纠缠,气得直捋胡须。忽然眼珠一转,道:“小魂儿,你既不在三界名册,转世投胎的事着实为难。不如,你便回去吧。”

“回去?”无烟一怔,“回哪里?”

“回去便是复生。你既然死不得,便一直活着好了。长生不老啊,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走运了,呵呵呵呵。”

“我不愿复生。”无烟笃定地说,“若不能与前世一刀两断,便求星君赐我个魂飞魄散!”

星君道:“让人魂飞魄散那是妖魔的行事风格好吗?我可是神仙呐,神仙!擅自让人魂飞魄散是要受处罚的!”

无烟面露痛楚之色,喃喃道:“就算是复生,我希望能失去记忆。我与那前世之人已恩怨两清,互不相欠,没有必要再记得他。”

星君为难地吸了一口冷气。让人失忆的仙丹不是没有,却是贵重的很,看这小鸟儿凄惨的模样,定然是买不起的,他可不愿荷包白白受损。呵呵两声道:“小鸟儿,你复活之后,便是重生。那些记忆再苦,也是前世的烟尘了。那前世没有旧恨要雪,没有前缘要续,你又何必挂怀,就当是一场隔世的梦罢了。”

星君说这番话,原只是为了摆脱这个麻烦,在无烟听来,却如醍醐灌顶,有彻悟之感。犹豫道:“我的肉身已在销影池内化为乌有,怎么能复生呢?”

星君见她动心,心道要趁热打铁,道:“我来看看三界间有什么与你有缘的事物让你借以复生。”

念动口诀,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捻,半空间如水镜般晃了一晃,出现一只僵卧的鸟儿。通体羽色赤红。再偏头看看无烟,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无烟禽形真身的模样。喜得眉开眼笑:“真是天定机缘啊!这里有只刚刚气绝的鸟儿,与你的真身简直一模一样呢,只是你的翅端多了几枚黑点。差不多,差不多。”

他生怕无烟反悔,不及细想,便将无烟朝着那虚影一推,一团红色莹光闪过,无烟凭空消失不见了。

星君松了一口气,拍拍手道:“总算是扔回去了。只要她不在阴间,就不关我司命星君的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路上路。”

伸手拍打了下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样就可以彻底甩掉麻烦。匆忙上车,绝尘而去。

他却不知,他为了省心赶回阳世的这只小鸟儿,竟阴差阳错上了一尊上古邪神的身。

无烟在被司命星君的一推之后,便似跌入了一团漆黑胶泥之中,肢体百骸瞬间变得无比沉重。一年来她做为一只魂魄,可以飘来飘去,任意散开又凝聚,自由惯了,突然间被束缚住,难受得很。

旁边不远处,传来一片呜咽声。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泣道:“上神这样去了,我等可如何是好?”

有另一男子也带着哭腔道:“上神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总能护我们平安。外面那帮毒物,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现如今没有了上神的庇护,他们不把我们分吃了才怪!”

他这么一说,更招起了一片哭声,听起来都是男子的声音。

一帮大男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忒没出息了。无烟听得烦躁的很,有心想睁眼看看这帮没用的家伙是些什么人,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

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心中猛地一沉:不会是复生之后,还是瞎的吧!糟糕,忘记跟司命星君提一下复明的要求了!

一急之下,眼睛竟睁了开来。面前的光线虽然柔和,但她太久没有见过光明,被这突然其来的微光刺得泪眼湿润。

许久,才能够看清事物。她似乎是身处一座极度奢华的寝宫之内,处处镶金嵌宝,其奢华张扬,连凰羽的寝宫也不能与此处相比。

得,刚刚司命星君还教导她说前世的事只作梦境,这刚一醒来怎么又记起凰羽了?不可再思,不可再忆。此世重生,前缘尽断。

还是看看是谁们在身边哀怨哭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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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需要自信。自信者,可望获得成功;不自信者,与成功无缘。自信是成功的秘诀。渗透了自信的真谛,就算是已定的“事实”也有翻身的希望。自信是一种力量,一种潜在的、可贵的、强大的力量。自信是做人的原则。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顺利,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历经多少失败,都要努力去战胜困难,要像那无所畏惧的苍松一样傲然挺立。自信是一种拥有、一股勇气。就是凭借着这股激情,我们才能开拓自己的人生道路,尽情描绘明日的七彩世界。
  • 远古神魔之龙神传说

    远古神魔之龙神传说

    远古魔神降临,龙魂觉醒,生死危机,战争一触即发。
  • 商女很嚣张:王爷,嫁给我

    商女很嚣张:王爷,嫁给我

    许浅浅,一个现代孤儿,一次车祸,她意外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再世为人,她发誓在也不活的那么窝囊。世人皆知许家二少爷是个男人,温文尔雅却不失风流,整日留连青楼,和花魁风华谈情,却不知她只是披着男人外套的女人。财产富可敌国,当朝太子是结交好友,本以为一颗在也不会跳动的心却在遇到那个腹黑的妖孽之后砰砰跳个不停。她的出现令他心动,连他自己都认为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的时候,她出现了,她的可爱,她的冷谈,她的活泼,无一不让他心动。“许浅浅!!!”王府里传出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声。王府的下人却见怪不怪,瞧这声音,八成王妃又留书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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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他看了她一眼,就绝然陷进她的眸中;这一世,为再找回那双令他怦然心动的眼神,他甘愿踏入魔道;谁知,她一直在他身边未曾离开;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
  • 失忆33天

    失忆33天

    开头是介绍男主角和女主角是男女朋友关系,并且打算下个月结婚,然后就在结婚前几天,他们两个在逛街买钻戒时突然发生爆炸事故,李伊伊护住王浩,自己却被爆炸余波炸成重伤,等他们醒来已经在医院,李伊伊父母说她因为爆炸虽然救过来了,但是却也失忆了,而且性格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随后王浩开始带李伊伊去以前去过的地方试图帮她找回记忆,但怎么都不能让她回忆起来,李伊伊也喜欢上了别人!结尾就在李伊伊快要和别人结婚,王浩失望伤心时,却被告知一栋大楼发生火灾,而那栋大楼正是李伊伊上班的大楼,随后王浩冲进大楼,四处寻找李伊伊,找到李伊伊后他们往出走却发生事故,李伊伊终于想起了一切,但王浩却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