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时,脚步声渐行渐近,韩青略显紧张却也想坦然面对!很快,门前走来了一位耄耋老者,怪不得他的步伐沉重且缓慢,但是在没有确认身份以前,对方的缓慢就是一种煎熬!
老者身穿粗衣背有药筐,头戴斗篷,正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庙里!在门槛之外,老人摘去斗篷,露出了消瘦的脸庞,雨水打湿的残衫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更显出了他的骨瘦如柴,几根尚存的花白头发贴着脑门,两脚微微颤抖仅仅可以站稳。韩青见状,这才稍稍放下了警觉之心!老者用瑟瑟发抖的声音在门槛前说道:“过路之人突遇大雨,不知可否进来躲躲雨啊!”
韩青见他都冻的发哆嗦,慢慢放下剑,远远地回道:“老人家,到火堆旁说话吧!”
走进前来,韩青看清了老者花白的胡须和稀疏的头发,苍老如松皮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韩青就近加了加柴火,邀老者近前坐了下来。
老者淋雨已久,遇到明火自然要赶紧取暖,可当他暖和了一些之后,就注意到了倒在韩青怀中的张古月,他抬头再看看韩青忧伤的眼神,和眼角擦不去的泪水,不由地轻声问道:“这位少年是怎么了?”
韩青有气无力的样子,本来懒得回答的,可是老者言语慈祥,她也不忍不答“他家里突逢巨变,一时没有受得住打击!”
“那就是外伤为轻,心结为重啊!”老者帮忙一边添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
“外伤重,心结也重!像他这样的,肯定是活不过明天了!”说话间,韩青侧过脸庞,任由眼角的泪水滑过,但是双手却仅仅地搂着他,是绝望也是无奈,有不舍又有释怀……
老者叹息了两声,本来盘腿而坐的他跪爬半步,上前摸了摸张古月的小腿,感觉到了他的肌肉严重收紧;再看看他的手,因为埋葬柴兴而十个指甲全部脱落,连肉中都混进了沙石;再瞧瞧他的膝盖,淤血面积比巴掌还大,肿的双腿难以伸直!即便如此,他的手也是握紧的如石头一般!老者一边看着,一边心疼地叹息不止……
老者对着没有表情的张古月喃喃言道:“孩子啊,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应该放松一点啊!”
听到这话,韩青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流泪,因为她知道如果这张古月真能听劝,又何至于到现在?这时候,老者发现了他腰间的竹笛,他轻轻地拔出竹笛试探着问韩青:“我,可以吹一下这根竹笛吗?”
韩青没有阻拦,也无心多想,就顺势点了点头,心想:命都不知道能留几时,还管他竹笛干嘛!他得到允许后,颤抖的十指轻握笛杆吹起了竹笛!张古月的竹笛笛管很长,曲调显得异常低沉且哀伤。也不知他吹的什么曲子,听起来却轻柔和缓,它能使人心境澄明,使人忘记烦恼,忘记伤痛!又如一叶扁舟在波涛之中随意上下,无拘无束……笛声像是从过往吹来,让人想起了往日的美好;也像是从未来吹过,让人感叹人世的渺小!爱恨情仇在乐曲中犹如他人讲故事般一一诉说,但又眨眼而灭。听着听着,张古月紧握的双手慢慢地就松开了,眼角的泪水也轻轻地滑落,僵硬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韩青看到他像是释怀的样子,自己也会心地笑了,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他人,像是在笑往生,也像是在笑苍天……
天地万物,总是阴晴不定,人情江湖亦是变化莫测。
同样在这雨夜,四海客栈内的战神吴刚也没有入睡,他一手扶着刚刚修复好的战神开天斧,一边凝神端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雨声淅淅沥沥,客栈的走道内已经安静了下来,众人都随着雨声进入了梦乡,然而此时,一个身影正悄无声息地飘到了他的房门前!
吴刚稍稍察觉,但是不敢确定!霎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天空亮如白昼,门前之人的身影随着亮光映到了门扇之上,他清楚的瞧出了这一切!吴刚这次没有大意,抓起盘古开天斧一把冲到门前,严厉但是低声地质问道:“什么人?报上名号!”
来人像是低了身姿,声音从他的下方传来:“帮主,在下朱泊强拜见帮主!”
吴刚一听声音,像是熟悉的样子,他一拉房门,正见到对方低头跪拜在脚下,吴刚这才伸手拉起他,把他请到了房内。
朱泊强,岭南魔域帮的人,正是吴刚在帮中的得意弟子。见到他身披蓑衣,冒着暴雨如注深夜前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但是现在身处窑湾比武大会的漩涡之中,吴刚对心腹亲信也多了个心眼儿!他带上了房门,点上了烛台,看清了对方的样貌之后才低声问道:“泊强,你冒雨前来,所谓何事啊?”
那朱泊强也知道隔墙有耳,所以压低了声音,但是情绪异常激动地跪拜道:“帮主救命!”吴刚再次拉起他,让他起身说话!原来,魔域帮在吴刚离开之后陷入了内乱之中,以帮中三个堂主为首的人各自争抢利益,已经打杀的不可开交了!朱泊强说道:“帮主,夫人也已经被他们所控制了,还有您的两位公子!也因为您对我最好,我也差点丢了性命,您快回去看看吧!”
吴刚听到这些话,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反而一改性如烈火的脾气,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之后,他问道:“帮中各堂主向来不和,我也是有所察觉,只是这次真的闹的那么大吗?”
“是啊,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人认为您不应该参加比武大会,会泄露我们的谋生手段,另一派支持您的举动,两派就打了起来,现在情况到了哪一步,我也是不知道了!”
“夫人和孩子现在可安全?”
朱泊强语气凝重地讲到:“不敢说,夫人知道您最是信任我,要我赶紧来找您回去呢!”吴刚细细琢磨,现在比武之期将近,怎么能回去?帮中的元老们都是诡诈惯了,莫不是又有什么阴谋?或者就是为了阻止自己参加武举?吴刚有点琢磨不定了!可是朱泊强说的让人将信将疑,再加上他满脸泪容地哭诉着帮主夫人如何如何危险,这让吴刚拿不定了主意。
转身间,吴刚故意问道:“比武之期将近,我怕是不能就此离开,夫人有没有说如何能平息内乱?哪怕是拖延片刻也好!”
“临走的时候,夫人交代了,如果帮主不能立时回去,请您交代赤龙权杖在哪里,夫人想用权杖的威严镇压他们!”
赤龙权杖,一根传自前朝的红铜权杖,因为雕刻着赤龙缠绕,所以叫赤龙权杖。传闻这是隋炀帝传下的信物,也听说这权杖中有无尽的宝藏,具体是什么也只有岭南魔域帮的帮主们代代相传,旁人无从知晓!正是因为权杖的秘密,吴刚的夫人都不曾知道它在哪里,如今怎么会突然地告诉朱泊强这样的外人呢!哪怕是自己的夫人真的有危难!
思之再三,吴刚依旧没有说出赤龙权杖的所在,而是打发他先行离去,自己会另行处理此事!照理说,偌大的魔域帮吴刚不可能没有交代就匆匆离开参加武举,那现在的这一出该如何解释呢?朱泊强走后,吴刚似是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江湖就是这般,阴晴不定也琢磨不定!
转过天的清晨,雨后的朝阳分外的亮眼,张庙这所破败的院落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那是瘦弱的老者正在支着药炉点火熬药。韩青睁开迷糊的双眼,就见的身前的篝火依旧烧着,只是木灰堆了很多,想来是这位老者半夜添柴的吧!她伸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内伤好像也好了许多,整个人焕然一新,精力十足!如果不是肩上仍有伤痛,那昨日的一幕幕就肯定当是做梦了!再看看张古月,更是神奇之极,他居然比自己都早醒,而且指尖缠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白布跪在庙里摆放神位的地方发呆!
韩青见他依然跪着,很是担心他的膝盖,但她看到张古月的膝盖上缠着药布的时候,又立马转向了欣喜!她跑向了张古月,一拍他的肩膀,再一次展现了她的惊人的嗓门道:“喂,你好啦!白让本大侠担心了一夜啊!可以啊你!”
张古月的双手不再紧握,腿脚的肌肉也松弛了很多,只是对韩青不理不睬的发呆依然没有改变!不过韩青貌似习惯了,能转危为安,不理不睬算得了什么呢!老者端着一泥碗的汤药走进庙内,笑容可掬地说:“呵呵,是他自己没有放弃自己而已啊!”
“老人家,您太棒了!您的什么神仙法术太牛了!”韩青又转身冲着老者连连惊叫道。
“姑娘说笑了,老头子就是个采药人而已,哪会什么法术啊!来,孩子,再喝一碗!”张古月接过碗来,虽然药是滚烫的,但他一口喝下,然后继续直直地盯着供桌上的神位发呆!
韩青指着碗问道:“老人家您还说您不懂法术,忒谦虚了不好啊,容易长胖啊!哎,你给我们喝的都是些什么神药啊?”
“就是祛风寒的柴胡而已,老头子的药筐中还有很多的!哪有什么神药啊!姑娘是习武之人,体力自然恢复的快,这孩子呢也显然想通了很多,又少年力壮,恢复起来也没问题的!都是你们自己的底子好啊!”
韩青听他如此谦虚,想着此人也定非一般人,她转身换了个面孔,客客气气地上前问道:“老人家,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呢!”她说时,满脸堆笑,想来也是从没有过的谦逊礼貌!
老者笑笑说:“老头子身居荒野,无名无姓,也从来没有用过名姓啊!”
“那您就是不愿意说了,不过不管如何,都要谢谢啦!对了,昨晚你吹的什么曲子啊?太好听了!”
“哦!这是一首《无愁》,也有人叫它《长欢》,是可以清心凝神的道家曲子。听人常说,这治病当先治心,心结开了,病也就好差不多了!”
老者在言谈之时,脸上总挂着微笑,让人看起来就那么的和蔼可亲,看来医者不仅仅是治心,还要用自己的心来感染别人的心!等韩青也喝了一碗柴胡之后,她顿时觉得全身发热,精气神具足,然后她就去门外弄了一些地瓜,二人就在院子里准备把地瓜烤来吃。可是张古月一直跪着不动,像是在守孝禁食,这让韩青和老者也没好意思多吃。正在场面陷入尴尬之时,老者故意扯开话题问韩青:“你们这是遇到强人了,还是……?”
韩青回答说:“不清楚,也没来得及问呐关键!”
“不清楚?你的意思是你在不清楚的情况下就可以以命相陪吗?”老人问道。
“我是大侠嘛,免不了拔刀相助了!是吧!”说完,韩青爽朗地笑了。她这样说,或许只是不希望一旁的张古月过于感怀罢了,而这样的心思老人家是看的出来的,不知道张古月能不能理解的到!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就知道他是卖鱼的,也叫他卖鱼的,不是说大侠不问出处,流氓不问岁数的嘛!都一样呔!”
韩青和老者闲聊,言语之间多是调侃玩笑,显得轻松愉快,他们也想着能否就此改变一下张古月的心境。他们聊了很多,也时不时的希望张古月能插上一句半句的,可是他没有,即便是韩青在旁一直怂恿,曾经活泼的少年也没有丝毫言语!慢慢的,张古月也发现了眼前的二位救命恩人因为自己不肯吃东西,也就放下了手中的地瓜,再听着韩青和老者诉说昨晚山中的情况,张古月的情绪再次起了波澜。他跪着的身姿无法直接爬起来,转而坐到地上,才慢慢地扶着柱子艰难起身,一步一拐地往庙外走去,临到门槛之时,他终于开口说了这两天的唯一句话:“我的名字叫张-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