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府峰,叶漓的木屋内。
因为与爆心相距十余里且有山体阻挡,除了飘散满地的树叶与陡然沉寂的虫鸣之外,木屋周围一如往常,只是多了些令人心悸的肃杀氛围。
时间推移,由正午至黄昏。由于护山大阵的存在,云阳山脉之中仍维持在白天,天心之上的烈阳图案光芒依旧。
“咳,咳……”
木屋内的小床上,叶漓在咳嗽中醒来,睁眼看到林河正从她身前收回右手。没有什么旖旎的联想,叶漓勉强坐起身来,对床边的林河惊慌问道:“我……我怎么了?”
林河平静道:“呼吸道衰竭。我给你打入一道法力,应该能维持一阵子。”
“不,我是问……”叶漓说的急了,只觉得烦闷欲呕,拍了两下胸口才缓了过来,“我为什么会这样?”
“简单点说就是核辐射,详细地说……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就理解成受了无法治愈的重伤就可以了。”
林河的语气轻松得像是谈论天气,叶漓却只觉得全身冰冷,连心脏都失去了温度——
无法治愈的重伤?!怎么可能?!
叶漓双手紧紧握着床单和衣角,勉强露出一个哭泣般的笑容:“喂,林河,林大哥,都这时候了,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
“没有人在跟你开玩笑。如果你是筑基,我还有时间把生物侧的科技树攀起来,造个医疗舱给你治病。可是你太弱,就算我愿意冒险去那些超品宗门偷宝物,你也等不起。如果我不在这里,刚才那次,你就已经死了。”
极其理智又极其残忍的话语,让叶漓想起刚刚黑暗中的那阵强烈窒息感。林河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人相救,那很可能就是她此生最后的感觉了!
“但是……为什么啊?”
即使意识到林河所言不虚,叶漓照样不愿意承认,只觉得莫名其妙。就好像天忽然塌了,地突然裂了,星星月亮一起掉到她头上,把她砸了个粉身碎骨。
林河似乎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
“因为你没有带上它。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你只要老实等在这里就可以。毕竟给我的观感还不错,又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总归要保你一命。可是现在……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叶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非常陌生……或者说,根本就从未熟悉过。极端神秘,极端强大,极端残忍。叶漓的命运和心意,都在因他而起的诸多意外中浮浮沉沉。
他在说抱歉。
抱歉……误杀了你。
没有悲痛,没有后悔,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叶漓感觉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内。她重重地倒了回去,木床发出即将断裂般的声响。叶漓全身乏力瞳孔涣散,只是默默地望着屋顶的斜梁。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林河问。
想活下去。叶漓本能地想到。
但这显然不可能。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想不通自己为何如此的理由,她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无可辩驳地迈向死亡。
由身到心都被巨大的哀伤和恐惧填满,早已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
“有什么愿望,不太难的话,我可以为你做到。”林河又道。
为自己的家人报仇?叶漓似乎也只能想到这个。以林河的诡异与神秘,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吧。
但是提不起劲。叶漓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拖人垫背的想法,在生命逐渐走到尽头的时刻,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血海深仇,就像是一场大梦,与她的身体一样疲乏而空虚。
没有愿望,正如……没有希望。
忽然间,叶漓凄然一笑,稍稍扭头,对林河道:
“哪里都不要去,在这儿陪着我,好吗?”
仿佛很久以前,某个星月朦胧的夜晚,生病的她对父亲说的话。眼前的男人也像那时的父亲一样,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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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幕散去,星辰满天。
派出仅存的十余名长老,在宗门内外调查半日,居然没能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上午的袭击者大概已经离开了,可能是自认不足以杀掉准备充分的孤云老祖,又或者碍于圣宗律令不愿现身。无论是哪种原因,都意味着危机已解。
虽然,并不会改变两千多人必死无疑的结局。
护山大阵催动到极限的战备状态不能持久,为避免透支灵脉,孟孤云将大阵散去,仅留下数层基本的警戒法阵。一人伫立在苍空之上,繁星之下。
半天时间,已经足够他将前因后果梳理许多遍。毫无疑问,这次袭击,内鬼的最大嫌疑人只有一个——
丹房首席,齐承望。
二百四十年前,以炼气期入门,时至今日也未曾婚娶,本以为是醉心丹道,此时看来却是早有图谋。虽然最初爆炸发生时,他就在神鼎之侧,但如有某些宝物加上提前应对,未必不能安然无恙。
齐承望可以不着痕迹地控制丹方优化进度,算好时间,将孟孤云调虎离山。身为老祖之下最年迈的长老,他也有可能偷偷研究过护山大阵,从而在今日调动地脉灵力,炼化烈阳老祖。
别人眼中的“灰飞烟灭”,或许只是他脱逃的手段。潜伏二百四十年,就为了今日一击功成!
即使是敌人,孟孤云也不得不感慨那超乎想象的隐忍。当然,这只是推测,暂时没有证据表明齐承望仍然活着。
第二个嫌疑人是秘剑司首席,烈阳老祖生前修为最高的弟子。今日下午,离宗调查后不久便失了联系。
确实也可能是被人杀死,只不过其余长老并未在他失联的那片区域发现任何战斗痕迹。要想无声无息毫无波及地杀掉他,孟孤云自问还做不到。
推断为脱逃,但是动机不明。而且一个专精战斗的秘剑司首席,并不能在杀烈阳老祖的行动中有多大的帮助,所以尚且存疑。不排除他并不知情,只是害怕敌人再临,故而独自逃离的可能。
除此之外,在排查其余长老之余,孟孤云又在联系宗外各城市、矿脉的驻守者时发现,云阳宗的全部宗外产业,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就是说……飞云观与银羽剑派并未有所行动。
按常理而言,云阳宗失了一个金丹,对宗门之外的控制力下降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两派应该会趁机抢夺胜利果实。除非……
这次的事件,并非它们策划。
局面更加扑朔迷离。孟孤云在空中盘膝虚坐,长剑悬浮身前。
有人汇报,已经有修为低下的弟子因生机衰竭而死亡,大多数炼气弟子已经无法正常行走站立。还算正常的筑基弟子们心有戚戚,将伤者聚集起来供给食水,完全没有了平日那样的高高在上。
等炼气期死绝,就轮到了他们。
更有筑基巅峰弟子不经汇报,自行冲击先天境界,可惜功败垂成,身死道消。为此,孟孤云派长老进行安抚,告诉他们,老祖在想办法,一定会有救的。
并不只是善意的谎言。
孟孤云有种预感,事情还未结束,有什么东西正在暗处生根发芽。也许等到他也像烈阳一样大意的时候,就会悄然扑上,一剑封喉。
我等你来。孟孤云心道。
带着压抑的愤怒,积淀的悲伤,以及他能感受到的垂死弟子们的痛楚与绝望。他将一切埋进夜空之下的长剑之中,剑锋光华如水,长夜静默无声。
他会等到始作俑者终于现身的时候,质问对方,为何如此不留余地?
然后举剑相向,就算会输,就算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