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闪闪发光,鲜红鲜红,啊,国徽、红旗……啊,解放军,是解放军救了我!赵军两眼迷茫:是的,记得那天睡得特别死。傍晚,他从海河边乘凉回家就打起了呼噜3梦中,他突然听到地动山摇,随即是轰隆隆咔嚓嚓的几声巨响,后来就再也不知道了。一天后,他醒来睁开眼睛一看,这是怎么啦!我怎么躺在一堆乱砖碎瓦中!头顶是个么字形的大梁!好熟悉的大梁!对,这是咱家东墙,也是我住的那间屋的大梁呀!天,我家的房子塌了!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呢?我的上帝!一这时,他听到头顶上面有许多人声。他想喊,可嗓门像塞满了棉絮;他渴,他饿,一点儿没有力气,后来又昏过去了。再盾来,他睁开眼睛时,见两名身穿白大褂的解放军站在他的面前。
地震,唐山出现了大地震,咱天津也倒了许多房,你家的屋也倒了……放心,我们中队把你们全家人都救了出来。就你妈和弟弟的腿断了。一位解放军轻轻告诉他说。
解放军一恩人哪!二十岁的刚性小伙子突然抱住两位年轻的战士,呜呜地大哭起来。他觉得自己的第二次生命是解放军给的,他索性将名字改成赵军。
怎么啦,我怎么打起解放军来啦!公共汽车上,为了让哥们看看自己的能耐,他竟然将一名孕妇推下车,自己占据了坐位。妈的,关你们什么亊!一位军人上来说理,他拔出拳头就打……他被送进了监狱,判了四年。他后悔怎么打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解放军来了!混蛋?混蛋一!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骂自己的心给狼吞了,发誓从今天起一定要为恩人做好事。就在这时,同室里来了位奸污过五位军人妻子的强奸犯,那小子很得意,不时地向狱中的小哥们传授勾引军人妻子的诀窍。妈的,老子再让你在解放军头上拉屎!一次他实在憋不住了,愤怒地举起一只床腿,将那小子的脑壳一劈两半。为此,他被判处死缓,又列人了押往新疆的名单。宣判那天,有病的父亲一听这消息,找来一根绳子,将脖子伸进了绳圈……好端端的一家人,如今只剩下二残一少,日子怎么过呀!赵军身在监狱,心里一个劲地想着缺腿断臂的妈妈和弟弟,他更可怜年仅十三的妹妹,全家人的生活重担从此就要落在她那纤弱的肩上。我浑!浑——!他发疯地揪着自己那宽厚、坚实的胸肌,悔恨疼一身强健的躯体竟给家庭带来的是灾难和无边的深渊。
枪毙我吧!枪毙我吧!他不止—次拉住看守监狱的警卫战士,恳求给他一颗子弹。一次,他见身佩手枪的中队长李耀明巡监过来,猛地扑上去抢下了枪,然后对准自己的脑袋抠动扳机,好在枪里没有子弹。赵军一不做二不休,挥起拳头就打,想以此激怒对方,然后借对方之手而置自己于死地。多么愚昧而笨劣的推断!中队长李耀明根本没有还一下手。昨天,当囚车驰出津门后,赵军的整个精神世界崩溃了!死,反正是个死,何必葬身于戈壁沙滩!主意笃定,赵军一上车就寻找能了结自己生命的机会。然而他失望了!整个车厢都在全副武装的武警和公安战士的监视之下,那车门和车窗全用铁条封着,囚车的防范措施比牢狱更为严密,连挂衣帽的铁钩子都给卸了下来。赵军苦于找不到一样能结束自己生命的器具。用手铐?!不行,那样会惊动看守人员。唉,可怎么是好呀!他拉开上衣纽扣,把鼙个胸脯露在外面,他觉得整个车厢闷得噴不过气来。对,有了!无意间,他瞥见挂在头顶的毛巾,顿时计上心头……不行!仅仅是二分钟不到的时间,赵军就口出白沫,两眼流泪,大气不打一处出,仿佛奔跑了三十里路似的。他赶紧把堵在嘴上的毛巾藏在屁股底下。抬头一瞅,还好,谁也没有发现。
喂,哈拉巴黑话:无能的犯罪分子想长睡?哈哈,干吗不找当家的黑话:犯罪团伙头目广有人用胳膊捅捅他。这个混蛋!赵军转头一看,原来就是那个被他将脑壳劈成两半,后被医生救活的强奸犯,在昨天上车时,从另一个犯人嘴里知道,这小子出院后又因在狱中搞同性恋被判无期徒刑。他隔着他的座位坐着。哥们,比爷儿有出息呀!他向赵军挖苦道,两眼充满着仇恨。赵军知道,如果他俩关在一个监狱,总有一天不是那小子杀死他,就是他杀死那小子。不过赵军不怕这个,他感到奇怪的是那小子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妈的,他想在车上就让我见阎王。唉,何不干脆来个将计就计,一则了了那小子的复仇心,二则也解脱了自己。对,就这样。赵军把毛巾递给他,说:帮兄弟一把。
那小子先是一怔,随即得意地一笑3不后悔?不后悔。快动手吧!一杆见底?少啰嗦!还有别的?……列车透过夜幕在飞驰向前。这一对仇人借着列车的振荡声,以特殊的方式,勾销了他俩之间的怨仇。车厢里,谁也没有注意这场只有上帝才清楚的荒唐交易。强奸犯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直了直身子仰在靠背上闭目养神。杀人犯则活像只死猫,佯装熟睡的样儿倒在了对方的胸前……挺住!挺住!开始,赵军还能顶住,渐渐地,他觉得再也坚持不住。那小子的力真大,他才是真正的杀人犯!赵军意识到自己快要完蛋了,因为他的脑袋,他的胸腔,七窍都在膨胀、爆炸……他本能地用手反抗起来,可是,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没有。唉,人生多么无聊,多么恼人。杀人犯!上帝,多可怕的桂冠!好没出息呀,来世一定要做个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汉,像咱津门大侠霍元甲那样……
我、我闷……让我死、死吧……赵军双手揪着胸脯,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我也闷!快开开窗吧!把玻璃砸了!砸1车厢内,犯人一呼百应,趁机又大声嚷嚷起来。
李耀明的心头不由窜出几条火龙。这帮家伙存心想找茬。他强压心头之火,沉着地思考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杀人犯赵军确宥自尽动机,可是这车厢内有电扇,又有通气道,尽管天热发闷,但绝不会造成窒息。那么,是赵军自己用毛巾窒息昏迷的?丰富的公安经验告诉他,人的求生本能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李耀明不露声色地观察了坐在赵军身边的几名犯人的表情,一张张跟着起哄而颇昆阴沉的脸,惟独赵军身旁的那个犯人仰头闭目地呼呼大睡着。
王奎元!突然,李耀明猛叫一声。
到!那个睡着的犯人一下子睁大那双狡黠的眼。
站起来!
干吗,政府?我还要睡觉哩!王奎元若无其事地半伸着懒腰。
你骗不了我!李耀明上前一把将王奎元从座位上拉起来,在他的屁股下面发现了一块毛巾。
这是怎么回事?
王奎元一看事已敗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报告政府,是他活着不耐烦,求我给他……
没想到与赵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王奎元这么善心!
我……强奸犯——如今他又是杀人犯,无话可说。他和赵军一起被几名武聱和公安人员押到前面的警卫车厢。
车厢内的犯人们目送着同伙,哀声又叹气,一个跟一个地闭上了眼,但谁都没有睡……
广州四虎的哀叹曲。
天底下难寻这样一个家庭:一家四兄弟同进牢房,同被押至付建脊列新疆。想当年,这家父母为了养活这四个仔,吃尽人间辛酸苦辣。作父的累得背脊成弓,为母的双乳干瘪如削。十几年后,父亲的汗水和母亲的血乳却把这四个黄皮仔喂得个个龙腰虎背。那些缺子断香炉的人家多么羡慕这一家。但是,灵魂医院的诊断结果却令人发毛:畸形发育,必须立即手术。
老实巴交的双亲大人开始还不肯相信,当派出所的同志找上门来说他们的儿子拦路抢劫了一位港商的巨款时,他们瞪大了眼睛说:咱家的仔〒不出这事。那年老二独自捡了五元钱都不敢用。这是事实。可如今,那颗纯真的童心早已被狗吞掉了。就是这个老二,年前见一位初到广州来做生意的河南人,便上前左说右吹,一下骗走了人家五千元血汗钱,逼得对方投河自尽,而他却恬不知耻地说:别人能住白云、吃酒家,我为什么不能?有钱大家用,这才叫大公无私呢!四兄弟像一根藤上的四颗毒瓜,而且其能量远远超过了一般犯罪集团。他们同心协力,诡计多端,百战百胜,且从不内讧。窃商店,左右掩护,中间出击,前后配合,神出鬼没;盗仓库,老大放哨,老四探风,老三老二捣墙砸锁;行骗术,更是赛过江湖老手。此处有一幕可供参考:某大街。有一外地行人在前走。老三突然走到此人前面,有意掉下一块金表,并且连着有公章有售价的发票。
外地人上前几步,发现金表,猛然一惊。见左右无人,赶忙拾起。天,真金!发票上的价格是16000元罾。手表厂家为广州环球钟表厂。哈哈,发大横财啦!外地人海意忘形,双手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
突然,有人从背后上来将表抢了过去。
外地人急了,道:这是我拣的!
后来者居上原来就是老二死口咬定:是我捡到的,应该归我!
我先拣到的!我先拣到的!两人你争我夺,各不相让。
这时,走来两位干部模样的人,见状十分关切地问:喂,你们吵什么?
外地人脸红耳赤,如此这般一说。本地人同样表情、言语更加激烈。
表是我捡到的!两人口径一致,誓死不变。
这样吧!稍稍年长的那位干部说:这表都不是你们的。理当归还失主,但眼下也找不到失主,问题不好解决。我看这么办:如果你们谁要这块表,就付另一方8000元钱,这样不是谁都没吃亏了?
话声未落,本地人马上表态:表我要,我同意付他8000元!
外地人一听也憋不住了。他虽不愿这样做,但一想此表价值16000元,毕竟还能白白拣了8000元,这等于几年的工资呀!想到此处,外地人从包里啪的扔出整整八叠大团结——那是他全家十年来的积蓄。说:钱给你,表归我!
痛快!干部模样的拍拍那位本地人肩膀:怎么样,是你拿钱还是拿表?
我……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本地人显得很尴尬。
那么你收钱,把表归这位先生。
好的!中!交易很快做成。
待外地人一走,四兄弟抱着大团结,几乎快疯了。
哈哈哈,世界奇闻,乡巴佬用8000元买了块铜片!老四说。
老二出的主意,头功应该记他!老大说。
不,大哥今天的表演起了关键作用,理当重赏!老二、他们的剧情设计和表演应该说是比较出色的,可惜,他们十的是丧尽天良的事。聪明的才智成了埋葬青春,危害社会的润滑油,久而久之,钟氏四虎的大名传遍整个广州市,乃至香港,澳门的市民也无人不晓。严打的红色风暴将这四只虎起关人了铁笼。法院判处他们以下徒刑:老大钟镜堂有期徒刑13年;
老二钟永堂无期徒刑;
老三钟永成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老四钟富添有期徒刑13年。
四兄弟被一起押上遣送到新疆的囚车。唉,这一下算全完啦!老大长叹一声,似乎内心的良知在发生某些作用。他自知身为兄长而对不起三位弟弟。尤其是三弟,才二十刚出头,就判了个死刑。
大哥,别唉声叹气的,老子不怕这个,活着一天就得想法跑出去!老三满不在乎,从登上囚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压根儿没有想在新疆等死。只要咱兄弟四人同心合力,哪有干不成的事?
得啦,这儿可不比广州,你瞧这左右前后都他妈的是拿喷筒的三爷武装公安人员老四毫无信心,搅起手铐,闭目仰在靠背上。
老二火了,他一直看不惯老四那股泄气劲。咋,你小子十三年后出去照样吃甜喝辣的,我这一辈子就呆在监狱等死不成!他越想越生气,一脚重重地踢在老四的小腿肚上。
啊——老四像上屠台的猪似的大声叫起来。他哪受得了这平白无故的欺侮,抬起手铐就朝老二头上砸去。你这猴仔,当年要不是跟你去碰堆黑话:在商店、菜市场偷东西,老子今
重犯押向西部
天就不会跌了!
老二不甘示弱,迎头痛击。兄弟俩大打出手,惊动了车厢内的管教人员。
住手!语音未落,警棍已到。老二和老四一下趴倒在座位上……老大和老三连忙分别将自己的弟弟扶起,狠命地掐着人中。
昔日名篪羊城的四虎,此刻,沮丧地蜷缩在一起,又哼哧,又叹息,全无那往日的威风……
王子与许大马棒。
这一节车厢都是些半轻不重的犯人。说半轻不重,是因为他们大多是被判刑十年左右的犯人,比起死缓和无期徒刑者,当然要轻得多。他们的车厢也要显得活跃些。犯人是两人一对、两人—对地坐着。出于安全考虑,看押部队要求犯人的一切行动都得统~进行,替如同上厕所,同去洗脸,同时开饭,这使得不少犯人大为恼火。瞅准机会,半途溜走。他们从登上囚车的那一刻起,就有人这样盘算着。如今,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累赘,弄不好,还会误大事,丢脑袋。瞧,十八号座位的那个五大三粗的犯人,名叫许天星。他这会儿坐着,心里却一直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哩!昨天中午,他在上厕所时,正巧那个门锁失灵,押解人员又尚未发现。那时,他完全可能跳车逃跑,气的是就在这时,那个与他同戴一副手铐的粉面小生竟然因为被踩了一脚而大嚷起来。公安人员为此一下发现了隐患。这位满脸长着麻子、人称许大马棒的家伙能不怨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