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上车,这又是个棘手的问题。在郊区临时设站?人多路远,警戒困难,难防突变,此计不宜!有人提出北京站条件最好,可否放在那儿上车。不行,北京站日夜人流不息,多达十万以上,且囚车进站至出站的几小时期间,将有二十多趟列车须作调整,会直接影响全国铁路的正常运转。且从关押犯人的北京第一看守所到北京站,必经前门、长安街、天安门、王府井等首都闹市和中央党政机关要地,此举同样不宜。
永定门!永定门车站离看守所近,且晚上二十点至二十三点期间,仅有三趟客车靠站,稍作调整,即可解决。更有利的是此处靠近北京南市郊,人流与车辆是北京站的百分之十五,而其车站面积足可吞吐二万余人马和三百辆大客。对,天时地利,永定门站最佳。市公安局、劳改局上报公安部、司法部。回答:同一切准备就绪!
13曰,北京市公安局指示武警北京总队组织押解部队。总队党委连夜召开紧急办公会议,宣布成立押解临时指挥部,并决定抽出军政素质过硬的机场警卫支队四中队和四支队二、三大队的部分官兵组成押解部队,由总队副参谋长、四支队长、政治委员统一指挥。
14曰,担负押解任务的武警四支队召开党委扩大会,作战前动员。
15曰,北京市委、市公安局、劳改局、武警总队、北京铁路分局、永定门车站等单位召开联席会议,确定行动步骤。
16曰,监狱向犯人宣布遗送新礓人员的名单,当场有三名罪犯晕倒在地,绝大多数犯人表面上接受政府调监,但心里极为不满。有人要求同家人、亲属告别一下。经请示答复:一律不准。
17日中午,犯人整理日用品,集体办理托运。每人发一只食品袋。下午两点开始,挨个接受安全检查。当场搜出匕首、水果刀、钢锯条等危险物品五十多件。
十七点,晚饭提前开饭,饭毕,看守人员给犯人戴上刑具。普通犯人每两人合戴一副手铐,重刑犯特别优待,单人独占手铐脚镣各一具。
十九点开始上临时作囚车的客车。十九点四十分,北京市第一看守所数十辆囚车同时启动,向永定门车站进发。囚车象长龙似的通过大街,十四辆警车前后鸣笛,围观群众挤满了街道两侧与此同时,整装待发的专列驶入火车站。三百多名武装替察和公安人员迅速封锁了车站所有路口要道。二十点三十分,犯人在全副武装的公安、武警战士监视下,陆续登上押解专列,对号进人车厢。
公安部、司法部、铁道部、北京市委领导,武警总部李司令员、北京公安局长高克等来到现场,与押解部队指挥员——握手,询问战况。
二十一点准,押解总指挥、北京市劳改局长宋干斌向押解部队和专列车长发出启程命令
呜——!蓦地,专列一声长鸣,在雄壮的进行曲中徐徐驶出车站,渐渐地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之中……
儿子!儿子——突然,送站的人们听到一阵撕人心肺的惨叫声,只见轨道上有盏巡道灯在忽闪着。人们上前一看,发现扳道工老梁倒在站台的末端……
他的儿子刚刚从他身边走过。
在相近的日子里,沈阳、天津、石家庄、济南、开封、南京、合肥、武汉、长沙、福州、广州、成都等市的一列列满载囚犯的专列也相继向西域驶去……
地狱与天堂之旅。
呜——!列车带着铿锵的节奏,滚滚地驶向西去。严打战火燃烧后的都市恢复了宁静,而万里铁道线上的战幕却刚刚拉开……
入座者并不对号。
快看,长城!长城!
沉闷的车厢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于是,整个囚车活跃了起来,犯人们个个伸长脖子,眼睛转向夜幕中的巍哦群山。那起伏的长城,壮伟的八达岭,在往日,或许有人开着奔驰专车清这些人去,他们也不一定赏脸。今天绝不一样,没有一个人不是瞪着眼珠,全神贯注地死死盯着,仿佛要把长城刻在脑神经的每一条沟沟洼洼里。他们知道,这一生也许再也见不到它了!
上帝,总算出了首都!这里是另一个车厢。这趟车的最高指挥官,武警总队李东山副总指挥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解下腰间的手枪,疲乏地倒在了一张临时搭起的小铺上……不易呵,要在伟大首都北京市中心一下转移这么多的重刑犯,历史上是第一次。何况,社会治安尚在不稳定之中。趁着刚刚松口气的隙间,李副总指挥随手从一叠厚厚的档案中抽出一本轻轻地翻了起来。这是1号车厢的犯人档案卡——赵刚24岁杀人犯死缓捕前系海淀区某厂工人;
李小卫21岁强奸犯死缓捕前系国家某科研单位资料员;
邱光明22岁盗窃犯无期徒刑捕前系东域区某宾馆服务员;
张军19岁杀人犯死缓捕前系丰台区某建筑公司工人;
马建民17岁纵火犯无期徒刑捕前系朝阳区待业青年:他娘的!副总指挥啪地将档案袋扔在了茶几上,茶杯里的水溅了一地……
歹徒!畜生!亡命徒!如此小的年龄,竟一个比一个凶残、暴虐!我倒要看看都是些什么嘴脸,难道他们不是吃娘奶长大的,而是吃的豺狼胆,对,到一号车厢!
他走了进去。谁是赵刚?
车厢内的劳教干部指了指第三排靠窗口的那个犯人。
一定是个满脸横肉,充满杀机的家伙,那张判决书上说,此人三年前曾与中科院的一名女打字员恋爱,后因女方的父母嫌其是工人而不愿让女儿与他保持关系。赵犯从此记仇在怀,1981年至1982年间,曾先后多次冲到女方家,扬言杀个鸡犬不留,闹得姑娘全家被迫连搬三次家。1983年初,赵犯又一次获悉女方的新居宅后,趁着夜色,带上两把菜刀,闯进姑娘卧室,将姑娘的父母、弟弟从被窝里拉出来各砍数刀,然后扬长而去……副总指挥盯着那个光瓢一般的头颅,想象着杀人犯的狰狞之容。
怎么,是他?张憨厚的脸,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儿!这……
怎么可能呢?但他确实是赵刚,一个险些立即执行的杀人犯!李小卫?!
他讨厌这种罪名的犯人,那都是些体魄强健,欲壑难填的色狼。以暴力满足自己一时的性欲,使受害者终身戴耻抱恨,甚至绝望轻生。吃饱了撑的!老百姓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在挖野
草,吃糠皮的困难时期,就不曾听说有几个拿女.人去泄欲的。而今,富了,钱多了,物欲不再重要了,性欲成了某些人的第一需要。有人能不惜代价,不择手段,利用黑色的夜幕,显赫的地位,富有的财产,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施暴泄淫,不分对象,不管人伦,不讲天良。李小卫该是个什么样的强奸犯?判决书上写得很简单:1983年1至3月,他先后五次独自潜人某工厂的女浴室,奸淫和猥亵四名妇女,其中二名是少女……
见鬼,哪像只狂暴的色狼,倒像只窝囊公鸡!副总指挥又厌恶又惋惜地凝视着和三号座位上的那个小鼻子小脸、两眼皮耷拉着的李小卫。真不明白这号窝囊货竟有那般力量和能耐去搞女人!答案或许只有从心理意识理论的鼻祖弗洛伊德那儿能找到。老先生认为,人的基本欲望是寻求欢乐与逃避痛苦,当趋乐避苦的动机和行为受到挫折时,攻击与侵犯便成为一种最原始而普通的反应,如果个人的需要和欲望不能满足时,便产生了一种挫折感,将挫折感转变为攻击方式去对待他人和社会,便产生了犯罪结果。李小卫生来就是个见了大姑娘就脸红的软蛋。他的御外力太差了,小学时连女生都敢欺负他。
后来他长大了,外表与其他的小伙子无大的区别,惟独见了异性就心惊胆战,说话也不利落。他为此苦恼,到过许多医院,诊断结果,一切正常。姑娘们没有一个愿意和他在一起的。他感到世上没有再比自己更自卑的了,常常独自一人躲在阴暗角落里试验着男人的功能。一天,他无意中听到一个亮着灯的小窗里传来女人的靖闹。他好奇地上前一看,原来是个女浴室。突然间,他浑身火烧火燎,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他借着月光,破窗而人……仅仅几分钟后,他突然感到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从此,他激动得夜夜睡不着觉……中国的法院很少为李小卫这样的病人会诊过。自然,身为军人出身的副总指挥更难了解这只4窝囊公鸡的病情。
张军!到!十七号座位上,嚓地站起一个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小伙子,随即是一阵丁零咣当的响声。死刑缓期执行者一律戴着手铐脚镣。
张军,你为什么要杀人?囚车上本不该问这个,可他实在憋不住了。
报告政府,因为那小子侮辱了我父母。杀人犯理直气壮。
所以你就杀死了对方?
是的!
这小子!要不是犯了死罪,副总指挥真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跟我当兵去吧!瞧那气昂昂,虎威威的模样,准是块好料!唉,可惜哟!
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要抵命的?
我知道。
知道还这样!老头子火了,那火中分明带着爱怜之情。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个与这个死囚犯一般个头、一般年龄的待业青年。儿子也常常这样,明明知道是件不值得赞赏的事,可他偏偏去做。他真不明白如今的年轻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方式,连犯罪也是淸醒和有意识的。
那个名叫马建民的犯人,整个样儿就是个毛孩子,满脸未脱稚气,两眼圆溜溜地瞪着眼前这位年长的瞥官,内心充满着恐惧之感。
无期徒刑!这就意味着他的一生将在监狱里度过。那要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半个世纪?或许更长……唉一!副总指挥的胸口闷得发慌,他真想把法官找来,说一声:干脆给他一粒子弹,干吗让他一辈子活受罪!
报告长官,饶命吧,我有罪!我有罪……罪犯突然举起双手,向副总指挥畏惧地哭喊着。
判决那天起,马犯常常这样疯疯癲癲。
让医生检查过没有?
检查过,一切正常。
正常?你再看看这车厢里的所有人,一个一个地看!他自己也不知从哪儿窜出的一股无名火,瞪了部下一眼,呼呼地出了一号车厢。
不,太不正常了!一号车厢的70名犯人中,17~30岁的就占85%,其中死缓犯18名,无期徒刑的27名,其余的也均是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在严打的战役中,人们庆祝挖出了一个又个犯罪集团,在愤怒与欢呼声中将一批又一批罪犯绑赴刑场,送至监狱,然而,有多少人曾冷静地想一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年轻的犯人,这么多重刑的犯人!这说明了什么呢?除了他们自身的责任外,难道社会与家庭就没有责任了吗?在大庭广众中,他们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二,可在监狱,在囚车,他们是多数,绝对的多数,个、十、百、千、万数以上的人!一个人就是一百个单位的原子核,或裂变,或聚合,都会产生难于估量和遏制的影响。
唉,愿天下安宁,愿恶人变得善良。副总指挥拉上窗帘,缓缓地合上眼皮。囚车仍在铿锵铿锵的轰鸣中西行……
仇人间的交易丁零……中队长李耀明刚刚和衣倒下,突然,头顶的警铃骤然响起。有情况!呼!李耀明从铺位上直起身。他揭开一角弯帘,外面黑乎乎的辨不清是什么地方!大概快出张家口了吧!
一、三,——三,三号囚车有情况!请立即赴位!短程电话机里传来支队长的急促命令。
是。——三马上赴位!
重犯揮词西拓
三号囚车厢紧靠李耀明所在的警戒车厢。他把手枪交给门卫哨兵武器是不让带入犯人车厢的,推开车门,只见车厢内乱糟糟的片。犯人们吹口哨的吹口哨,踩在座位上直嚷嚷:窒死我们啦!还不快打开窗!
打开吧,要不老子就要动手啦!
妈的,都把我们葬在车上不成?
吵什么?!统统给我坐下!闭上嘴!李耀明不觉怒从心头起,这些枪口边的鬼魂,真不知自己有几个脑袋!怎么,想开窗,然后一个个逃跑?想得倒美!那威严的目光咄咄逼人!车厢一下平静了下来。可是,犯人们依然低声地嘀咕着:他是憋的,这样下去咱们也活不了多久!
可不,七天七夜,谁受得了这份罪!
一死了事,省得到新疆服苦刑……
李耀明扒开一个个伸出观望的秃壳,走到出事的车厢进口。这里,只见几名公安人员七手八脚地扶着一个口吐白沫,脸呈灰色的犯人正往这边走来。
赵军!他怎么啦?李耀明一眼认出这个曾与自己几番较童的杀人犯。此刻,杀人犯一点没有凶相,连胸脯都停止了起伏。
他死了,自己用毛巾闷死的!
多长时间了!
刚发现。
快,把他放在这个座位上。李耀明一手拉起三名犯人,让战友将断气的赵军横体放下。他学过医,知道窒死的人的心脏在短时间内尚未失去功能。只见李耀明动作飞快地撕开犯人的上
衣,按着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地做起了人工呼吸。一下、二下、十下、二十下……车厢内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只有满头大汗的李耀明喘着大气。三十下、五十下…死人的脸色缓缓变白,彝孔间透出几缕像烟丝般的气儿。啊,有救了!车厢内顿时活跃了起来。
杀人犯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