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坐火车,然后是坐渡轮,在回艾丽丝岛的一路上,A.J.都在考虑玛雅上大学的费用和阿米莉娅是否有能力支付他们买了不到一年的那幢房子的分期付款。等到他走在威金斯船长街上时,他想好了如果做手术会让他最亲近最心爱的人一文不名,他宁可不做手术。
A.J.暂时不想回家面对他的家人,他就打电话给兰比亚斯,两个人在酒吧见面。
“给我讲一个好的警察故事。”A.J.说。
“是要听关于一个好警察的故事呢,还是涉及到警察的有趣的故事?”
“都行,随你。我想听点有意思的东西,好让我分散一下心思,不去想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孩子,生意也不错。”
“我晚点再跟你说。”
兰比亚斯点点头。“好吧,让我想想。也许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艾丽丝镇上学。他有一个月没去学校了。每天他都告诉他的父母他去上学了,而每天他都没有出现。就算他们把他留在学校,他也会溜走去别的地方。”
“他去哪儿?”
“对。父母想着他肯定是惹了什么很大的麻烦。他是个难对付的孩子,跟一群难缠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全都成绩差,穿低腰裤。他的父母在海滩上经营一个小吃摊,所以家里也没多少钱。反正,他的父母束手无策,于是我就决定跟踪这个小孩一整天。这个小孩去上学,第一节下课后,他就走了。我尾随在他后面,最后我们到了一座建筑前,以前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我当时在主街和帕克街的路口。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那是图书馆。”
“猜对了。你知道当时我从来不怎么读书。我就跟着他上了台阶,进了后面的一间图书馆研究室,我当时想着,他很可能要在那里嗑药什么的。绝佳的地点,对吧?与世隔绝。可是你知道他拿了什么吗?”
“书,我想应该是这样。那是显然的,不是吗?”
“他拿了本厚厚的书。他把《无尽的玩笑》读了一半。你听说过这本书吗?”
“哎,这是你编出来的。”
“那个男孩在读《无尽的玩笑》。他说他没法在家里读,因为他有五个弟弟妹妹要照看。他没法在学校里看,因为他的朋友会笑话他。所以他逃学,去安安静静地读。那本书需要很专心地阅读。‘听着,hombre,’他说,‘学校对我而言一无是处。一切都在这本书里。’”
“我知道了,他是拉美人,因为你用了‘hombre’这个词。艾丽丝岛上有很多拉美人吗?”
“有几个。”
“那你怎么办呢?”
“我把他拎回学校。校长问我该怎样惩罚那个孩子。我问那个孩子他觉得还需要多久才能看完那本书。他说:‘两星期左右吧。’我就建议他们以行为不良为由,让他停学两个星期。”
“这绝对是你编出来的。”A.J.说。“承认吧。这个问题少年才不会跷课去读《无尽的玩笑》。”
“他的确是的,A.J.,我向上帝发誓。”但是兰比亚斯接着就放声大笑,“你看上去情绪低落啊,我想给你讲个能振奋一点你精神的故事。”
“谢谢。非常感谢。”
A.J.又要了杯啤酒。
“你想告诉我什么?”
“有意思的是你会提到《无尽的玩笑》。对了,你为什么单单选了那本书?”A.J.说。
“我总是在书店里看到它,在书架上占了好大一片地方。”
A.J.点点头。“我曾经为这本书跟我的一个朋友大吵一架。他很喜欢这本书,我却很讨厌。但是关于这场争论,最滑稽的,我现在要向你坦白的是,”
“什么?”
“我一直没有读完那本书。”A.J.笑了起来,“那本书,还有普鲁斯特都可以继续待在我的未读完书单上,感谢上帝。对了,我的大脑坏掉了。”他取出那张纸条读道:“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它会把你变成植物人,然后你就死了。不过至少来得快。”
兰比亚斯放下啤酒,“肯定可以做手术什么的。”他说。
“是可以,但是要花一大堆钱。而且不管怎么样,只是推迟死亡而已。我不会只是为了多活几个月,就让艾米和玛雅一贫如洗。”
兰比亚斯喝完啤酒,向酒保示意再来一杯。“我觉得你应该让她们自己决定。”兰比亚斯说。
“她们会感情用事的。”A.J.说。
“那就让她们感情用事。”
“对我来说,正确的做法,我觉得,就是把我的破大脑给一枪崩了。”
兰比亚斯摇摇头,“你会那样对玛雅吗?”
“对她来说,有一个脑死亡的父亲会好过没钱上大学吗?”
那天夜里上床关灯之后,兰比亚斯把伊斯梅拉向自己。“我爱你,”他告诉她,“我想让你知道,你过去也许做过什么,但我不会计较。”
“好吧,”伊斯梅说,“我快睡着了,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知道衣橱里的那个包,”兰比亚斯悄声说,“我知道里面有那本书。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到了那里,也不需要知道。但只有这样做才正确,那就是还给合法的主人。”
过了好久,伊斯梅说:“那本书已经毁了。”
“即使是一本受损的《帖木儿》,可能也值点钱,”兰比亚斯说,“我在克里斯蒂拍卖行的网站上搜过,上一本在市场上卖了五十六万美元。所以我想也许受损的一本会值五万美元左右。A.J.和艾米需要这笔钱。”
“他们为什么需要这笔钱?”
他跟她说了A.J.肿瘤的事,伊斯梅用手捂住了脸。
“照我看,”兰比亚斯说,“我们把那本书上的指纹抹掉,放进信封里还回去。谁都不用知道它来自何处,来自于谁。”
伊斯梅打开床头灯。“这件事你已经知道多久了?”
“从我在你家第一次过夜后就知道。”
“而你无所谓?你为什么不告发我?”伊斯梅的眼神凌厉。
“因为那跟我无关,伊西。我不是作为警察被邀请到你家的。我无权翻看你的东西。我想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你是个好女人,伊斯梅,你也过得不容易。”
伊斯梅坐了起来,她双手颤抖。她走到衣橱前把那个包拉了下来。“我想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我不需要知道。”兰比亚斯说。
“求你了,我想让你知道。也别打岔。你打岔的话,我就没办法全讲出来了。”
“好吧,伊西。”他说。
“玛丽安·华莱士第一次来见我时,我当时怀孕五个月。她带着玛雅,那个宝宝两岁上下。玛丽安·华莱士很年轻,很漂亮,个头很高,金褐色的双眼透着疲惫。她说:‘玛雅是丹尼尔的女儿。’我说——我并没有为此感到自豪——‘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撒谎?’我看得一清二楚她没在撒谎。我毕竟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那种人。从我们结婚那天起他就出轨,在结婚之前很可能也是如此。可是我很喜欢他的书,或者说至少是第一本吧。我感觉在他内心深处,写了那本书的那个人肯定在那里。你不可能写了那么出色的一本书,却有如此丑陋的一颗心。可事实就是那样,他是个出色的作家,人品却很糟糕。
“但是我不能把这全怪到丹尼尔头上。我不能把我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怪到他头上。我朝玛丽安·华莱士尖叫。她二十二岁了,但看起来还像个孩子。‘找上门来说有了丹尼尔的孩子,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这样的骚货?’
“她道歉,不停地道歉。她说:‘这个孩子并不是非得出现在丹尼尔·帕里什的生活中’——她一直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她是个书迷,你要明白。她尊敬他。‘这个孩子并不是非得出现在丹尼尔·帕里什的生活中。我们再也不会麻烦你们了,我向上帝发誓。我们只需要一点钱来起步,继续过活。他说过他会帮忙,而现在我哪儿都找不到他。’这话我听着有道理。丹尼尔一直到处跑来跑去——在瑞士的一所学校当驻校作家,一趟趟去洛杉矶,但是都没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