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迟暮花开》,”玛雅在说,“可我不是很肯定我是这本书的目标读者。”
“噢嗬嗬,你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小姑娘。”利昂·弗里德曼回答道。
“我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别的作家我只认识丹尼尔·帕里什。你认识他吗?”
“我说不准。”
玛雅叹了口气。“跟你说话比跟丹尼尔·帕里什讲话费劲。你最喜欢什么书?”
“我不知道有什么书是我最喜欢的。不说这个了,你干吗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呢?”
“圣诞礼物?”玛雅说:“还有四个月才到圣诞节呢。”
A.J.从弗里德曼的膝上领走自己的女儿,作为交换,给了他一杯葡萄酒。“衷心感谢你。”弗里德曼说。
“在朗诵之前,您会不会很介意为书店的书签几本?”A.J.把弗里德曼领到后边,给他搬来一箱平装书,送上一杆笔。弗里德曼正要把自己的名字签到封面上,A.J.拦住了他,“我们一般是让作者签在扉页,如果您没意见的话。”
“不好意思,”弗里德曼回答,“我是个新手。”
“没关系。”A.J.说。
“你不介意跟我说一下你想让我在那边怎样表演吧?”
“对,”A.J.说,“我会用几句话来介绍您,然后我想您可以介绍这本书,说说是什么给你灵感写了这本书,接着你也许可以读两页,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接受现场观众的提问。另外,为了向这本书致敬,我们还要举办一场帽子比赛,如果您能挑选出一名获胜者,我们会很荣幸的。”
“听着很奇幻,”弗里德曼说,“弗里德曼,F-R-I-E-D-M-A-N,”他边说边签,“很容易忘记那个‘I’。”
“是吗?”A.J.说。
“是不是应该还有个‘e’,对吧?”
作家都是些古怪人,A.J.决定听之任之。“您好像跟小孩子相处得很好。”A.J.说。
“是啊,圣诞节的时候,我经常在当地的梅西百货里扮演圣诞老人。”
“真的吗?那可不简单。”
“我有窍门,我想。”
“我是想说——”A.J.犹豫一下,想确定一下他要说的话会不会冒犯弗里德曼——“我只是想说,因为您是犹太人。”
“没——错。”
“您在您的书中特别强调过这点。迷失的犹太人。这样说得正确吗?”
“你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弗里德曼说,“哎,你有没有什么比葡萄酒更有劲儿的?”
等到朗诵开始时,弗里德曼已经喝了好几杯,这位作家把几个长一点的名词和外来短语——Chappaqua,Après moi le déluge,Hadassah,L’chaim,challah,等等——念得含糊不清时,A.J.认为肯定是这个原因。有些作家不习惯大声朗诵。在问答环节,弗里德曼尽量回答得简短。
问:您妻子去世时你感觉如何?
答:悲伤,特别悲伤。
问:您最喜欢哪本书?
答:《圣经》,要么是《相约星期二》,不过很可能是《圣经》。
问:您比照片上年轻。
答:哎,谢谢您!
问:在报社上班怎么样?
答:我的手总是脏脏的。
在挑选最漂亮的帽子和签售时,他表现得更为自如。A.J.成功地让挺多人来参加活动,排队排到了书店的门外。“你应该像我们在梅西百货一样立起围栏。”弗里德曼建议道。
“在我这一行,极少需要围栏。”A.J.说。
最后轮到阿米莉娅和她妈妈请作家在她们的书上签字。
“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阿米莉娅说,“要不是因为您的书,我和我的男朋友很可能不会在一起呢。”
A.J.摸了摸他口袋里的订婚戒指。现在时机恰当吗?不,太引人注目了。
“拥抱我一下。”弗里德曼告诉阿米莉娅。她身子探过桌子,A.J.觉得自己看到那位老先生低头往阿米莉娅的上衣里面看。
“那就是小说在你们身上产生的力量。”弗里德曼说。
阿米莉娅端详他。“我想是这样。”她顿了一下,“只不过这不是小说,对吗?是真人真事。”
“是的,亲爱的,那当然。”弗里德曼说。
A.J.插话道:“也许,弗里德曼先生是想说这就是叙事的力量。”
阿米莉娅的妈妈——她的个头像蚂蚱,性格像螳螂——说:“也许,弗里德曼是想说以喜欢一本书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一段关系算不上什么关系。”阿米莉娅的妈妈这时把手伸向弗里德曼先生。“玛格丽特·洛曼。我的丈夫也是几年前去世的。我的女儿阿米莉娅非要我在查尔斯顿丧偶者读书会读您的这本书。大家都觉得这书很精彩。”
“哦,真好,真……”弗里德曼对着洛曼太太露出灿烂的笑容。“真……”
“怎么?”洛曼太太又说了一遍。
弗里德曼清清喉咙,擦了一下眉毛和鼻子上的汗。红着脸的他比之前更像圣诞老人。他张开嘴巴,像是要说话,却把那摞刚刚签过名的书和阿米莉娅的妈妈的菲格拉慕米色帆布鞋上呕吐得到处都是。“我好像喝得太多了。”弗里德曼说。他打了个嗝。
“显然是。”洛曼太太说。
“妈妈,A.J.住的地方就在这楼上。”阿米莉娅指着楼梯让她妈妈上去。
“他住在书店上面?”洛曼太太问,“你从来没有提到过这则让人振奋的……”这时,洛曼太太在迅速漫开的那摊呕吐物上滑了一下。她站直身子,但是她那顶获得鼓励奖的帽子却完蛋了。
弗里德曼转身对着A.J.说:“对不起,先生。我好像喝得太多了。抽一根烟,再呼吸点新鲜空气,有时候能让我不再反胃。要是谁能指一下怎么出去,”A.J.把弗里德曼领出后门。
“怎么了?”玛雅问。她对弗里德曼说的话不感兴趣,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波西·杰克逊与神火之盗》上。她走过来,来到签售桌旁,看到那堆呕吐物时,她自己也吐了。
阿米莉娅赶紧到玛雅身边。“你没事吧?”
“我没想到会看到那个。”玛雅说。
同时,在书店旁边的小巷里,利昂·弗里德曼又在呕吐。
“您觉得可能是食物中毒吗?”A.J.问。
弗里德曼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坐渡轮的关系?或者是很兴奋的原因?气温高?”A.J.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需要说这么多话,“弗里德曼先生,也许我能给您弄点东西吃?”
“你有打火机吗?”弗里德曼声音沙哑地说,“我把我的打火机忘在里面我的袋子里了。”
A.J.又跑进书店。他找不到弗里德曼的袋子。“我需要一个打火机!”他大叫。他很少大声说话。“拜托,在这儿工作的有谁能给我找个打火机?”
但是人们都走了,除了一位店员,他在收款台那边忙着,另外还有参加弗里德曼签售活动后留下的一些零散顾客。一个穿着很漂亮、跟阿米莉娅岁数差不多的女人打开她能装很多东西的皮手袋。“我也许有一个。”
A.J.站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那个女人把她的手袋翻了个遍,那事实上更像是个行李包。他想这就是之所以不能让作家来书店的原因。结果那个女人什么也没找到。“对不起,”她说,“我父亲死于肺气肿之后,我就戒烟了,可是我原以为我还留着打火机。”
“不,没关系。我楼上有一个。”
“那位作家出什么问题了吗?”那个女人问。
“跟通常一样。”A.J.说着朝楼梯走去。
在他的住处,他发现玛雅独自待着,她的眼睛看上去湿湿的。“我吐了,爸爸。”
“我很难过。”A.J.在抽屉里找到那个打火机。他“啪”的一声关上那个抽屉。“阿米莉娅呢?”
“你要求婚吗?”玛雅问。
“不,亲爱的,不是在这个时候。我得给一个酒鬼送打火机。”
她听后考虑了一下。“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她问。
A.J.把打火机放进口袋,为了赶时间,一下子抱起玛雅,而其实她已经个子高得不好抱了。
他们下了楼,穿过书店到了A.J.让弗里德曼待着的外面。弗里德曼的脑袋笼罩在一团烟雾中,他手指间无力垂着的烟斗发出冒泡的奇怪声音。
“我找不到你的包。”A.J.说。
“我一直带着呢。”弗里德曼说。
“那是什么烟斗?”玛雅问,“我以前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烟斗。”
A.J.的第一反应,是想捂住玛雅的眼睛,但是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弗里德曼居然带着吸毒工具坐飞机?他转而对着女儿说:“玛雅,你还记得我们去年读的《艾丽丝漫游奇境》吗?”
“弗里德曼呢?”阿米莉娅问。
“在伊斯梅的多功能越野车后座上不省人事。”A.J.回答道。
“可怜的伊斯梅。”
“她习惯了。她已经当了好多年丹尼尔·帕里什的媒体陪同。”A.J.做了个鬼脸,“我想我跟他们一起去才像话。”计划本来是伊斯梅开车送弗里德曼去坐渡轮,然后送去机场,可A.J.不能就这样都扔给他的妻姐。
阿米莉娅吻了他一下。“好人啊。我会照顾玛雅,并把这里清理一下。”她说。
“谢谢你。不过一切都糟糕透顶,”A.J.说,“这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嗯,”她说,“至少这令人难忘。谢谢你把利昂·弗里德曼请到这里,尽管他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只是有一点。”他吻了阿米莉娅一下,随后又皱起眉头,“我本来想着会挺浪漫,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这很浪漫啊。有什么比一个好色的老酒鬼往我的上衣里面看更浪漫呢?”
“他还不仅仅是个酒鬼,”A.J.模仿了一下那个吸毒的惯常动作。
“也许他患了癌症什么的?”阿米莉娅说。
“也许吧……”
“至少他一直坚持到了活动结束。”她说。
“我倒是觉得这让活动更糟糕了。”A.J.说。
伊斯梅在按喇叭。
“叫我的,”A.J.说,“你晚上真的得在旅馆里陪你妈妈?”
“我不是非得要。我是个成年人了,A.J.,”阿米莉娅说,“只不过我们明天要起早回普罗维登斯。”
“我觉得我没有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A.J.说。
“没人能够,”她说,“我不会为此担心的。”
“嗯,等我回来,如果你可以的话。”伊斯梅又按响了喇叭,A.J.朝车跑去。
阿米莉娅开始清理书店,从那摊呕吐物开始,让玛雅收拾一些没那么让人反胃的杂物,比如花瓣和塑料杯。没从包里找出打火机的那个女人坐在最后一排。她戴了一顶松松的灰色软呢帽,穿着一条丝绸长裙。她的衣服就像是从旧货店里淘来的,不过阿米莉娅这位真的在旧货店淘衣服的人,看得出那身行头价格不菲。“您是来参加朗诵会的吗?”阿米莉娅问。
“对。”那个女人说。
“您觉得怎么样?”阿米莉娅问。
“他很活跃啊。”那个女人说。
“对,确实是。”阿米莉娅把海绵里的水挤到一个桶里,“我不能说他完全就是我所期望看到的那样儿。”
“您期望什么?”那个女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