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特·布鲁尔好像人挺不错的。”A.J.说。
“什么?”
“他打电话给我说你受了伤,没法来的时候。”A.J.解释道。
“对。”
“我觉得他说起话来就像《真爱如血》中的比尔。”
阿米莉娅大笑起来。“你瞧你,随随便便就掉一下《真爱如血》的书袋。下次我见到布雷特时,得跟他说说。”
“对了,婚礼是什么时候?还是已经举办过了?”
她抬头看着他。“事实上,婚礼取消了。”
“对不起。”A.J.说。
“有段时间了,圣诞节的时候。”
“因为是他打的电话,我才想着……”
“他当时正好闯上门来。我跟我的前男友们努力做朋友,”阿米莉娅说,“我就是那种人。”
A.J.知道自己冒昧了,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呢?”
“布雷特人很不错,但悲哀的事实是,我们真的没有多少共同点。”
“情趣相投的确挺重要。”A.J.说。
阿米莉娅的手机响了。“是我妈妈,我得接这个电话,”她说,“几个月后见,好吗?”
A.J.点头。Skype断掉了,阿米莉娅的状态变成了“离开”。
他打开浏览器,搜索下面的短语:“教育性家庭景点,普罗维登斯,罗得岛。”没搜到什么很特别的:一家儿童博物馆、一家玩具娃娃博物馆、一座灯塔和一些他在波士顿更容易去到的地方。他选定了朴茨茅斯的一座格林动物造型园艺公园。不久前,他和玛雅看过一本绘本,里面有园艺造型的动物,她似乎对这个主题有点兴趣。另外,他们出一下小岛也挺好,对吧?他会带玛雅去看那些动物,然后往普罗维登斯拐一下,去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
“玛雅,”当天晚饭时他说,“你觉得去看一头巨大的园艺造型而成的大象怎么样?”
她看了他一眼。“你的声音听着怪怪的。”
“那挺酷的,玛雅。你记得我们看过的里面有园艺造型动物的那本书吗?”
“你是说,在我小的时候。”
“对,我发现这个地方有座动物造型园艺公园。反正我得去普罗维登斯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所以我觉得我们在那里的时候去看看这座动物造型园艺公园也挺酷。”他打开电脑,让她看那个动物造型园艺公园的网页。
“好吧,”她认真地说,“我想看那个。”她指出那个网页上说这个公园在朴茨茅斯,而非普罗维登斯。
“朴茨茅斯和普罗维登斯靠得很近,”A.J.说,“罗得岛是我国最小的州。”
然而,结果证明朴茨茅斯跟普罗维登斯并不是那么近。尽管有大巴,最方便的还是开车过去,而A.J.没有驾驶执照。他打电话给兰比亚斯,要他跟他们一起去。
“小孩子们真的很喜欢园艺造型动物,嗯?”兰比亚斯问。
“她迷得要命。”A.J.说。
“小孩子会喜欢那个,挺古怪的,我只能这么说。”
“她是个古怪的小孩。”
“可这大冬天的,真的是去公园的最佳时间吗?”
“现在几乎是春天了。另外,现在玛雅真的很喜欢园艺造型动物。谁知道等到夏天来后,她还喜不喜欢了?”
“小孩子变化快,这倒是真的。”兰比亚斯说。
“听着,你不是非得去。”
“哦,我会去的。谁不想看一头巨大的绿色大象?但问题是,有时候别人跟你说你踏上一种旅程,结果却成了另外一种旅程。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只是想知道我要踏上的是什么样的旅程。我们是要去看园艺造型动物呢,还是要去看别的什么?比如说也许去看你的那位女性朋友?”
A.J.吸了口气,“我是想我或许可以顺路去看看阿米莉娅,是的。”
第二天,A.J.给阿米莉娅发短信:“忘了说,下个周末我和玛雅要去罗得岛。你不用把样书寄来了,我可以去拿。”
阿米莉娅:“样书不在这里。已经让人从纽约寄出了。”
计划太不周全了,A.J.暗道。
几分钟后,阿米莉娅又发了条短信:“不过你们来罗得岛做什么?”
A.J.:“去朴茨茅斯的动物造型园艺公园。玛雅很喜欢园艺造型动物!”(夸张地用上感叹号,他也只感到一点点不好意思。)
阿米莉娅:“不知道有这么一座公园。真希望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但我只能勉强走动。”
A.J.等了两分钟,然后又发短信:“你需要有人去看你吗?也许我们可以顺路过去看看。”
她没有马上回答。A.J.把她的沉默理解为去看望她的人够多的了。
第二天,阿米莉娅的确回了短信:“当然,我很乐意。别吃东西,我会给你和玛雅做饭吃。”
“你差不多能看得到,要是你踮起脚尖隔着墙头往里看的话,”A.J.说,“在远处那儿。”他们那天早上七点钟离开艾丽丝岛,搭渡轮到海恩尼斯,然后开车两个小时到了朴茨茅斯,却发现格林动物造型园艺公园从十一月到五月不开放。
A.J.发现自己无法跟女儿或者兰比亚斯有任何视线接触。气温只有零下一二摄氏度,但是因为惭愧,他感到通体发热。
玛雅踮脚站着,但那不管用,她又试着跳起来。“我什么都看不到。”她说。
“来,我把你弄得更高一点。”兰比亚斯说,把玛雅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也许,我能看到点什么了,”玛雅犹豫不决地说,“不,我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全都盖着呢。”她的下嘴唇开始颤抖。她眼神痛苦地看着A.J.。他感觉自己再也受不了了。
突然,她朝A.J.露出灿烂的笑容。“可是你知道吗,爸爸?我可以想象毯子下面的大象是什么样。还有老虎!还有独角兽!”她朝父亲点点头,似乎是说,大冬天的你带我来这里,显然就是为了训练想象力。
“很好,玛雅。”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父亲,但玛雅对他的信心似乎恢复了。
“看,兰比亚斯!那头独角兽在颤抖,它披着毛毯挺高兴的。你能看到吗,兰比亚斯?”
A.J.走到保安亭那边,保安送上一副同情的表情。“一天到晚都有这种事。”她说。
“那么你不认为我给我的女儿留下了终身的伤痕?”A.J.问道。
“当然,”保安说,“你很可能已经留下了,但我想不是因为你今天所做的任何事。没有哪个孩子会因为没看到园艺造型动物而变坏。”
“即使她爸爸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去见普罗维登斯的一个性感女孩?”
那位保安似乎没听到那句话。“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去参观那座维多利亚时代的老宅子。孩子们喜欢那些。”
“他们会喜欢吗?”
“有些喜欢。当然啦。为什么不呢?也许你的孩子就会喜欢。”
在那座豪宅里,玛雅想起了《天使雕像》,兰比亚斯没有看过那本书。
“哦,你一定要看,兰比亚斯,”玛雅说,“你会爱上它的。里面有个女孩还有她的弟弟,他们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不是件可以一笑置之的事。”兰比亚斯皱起眉头,“作为警察,我可告诉你在街头的小孩不会学好。”
玛雅接着说:“他们去了纽约的一家大博物馆,藏在那里。那……”
“那是犯法的,就是这样,”兰比亚斯说,“那绝对是非法闯入。很可能还是打破什么东西闯进去的。”
“兰比亚斯,”玛雅说,“你没有抓住重点。”
在豪宅里吃过一顿不菲的午餐后,他们开车前往普罗维登斯,登记入住宾馆。
“你去看阿米莉娅吧,”兰比亚斯对A.J.说,“我在考虑和孩子去市里的儿童博物馆。我想让她看看藏身一家博物馆里不可行的诸多原因。至少在‘九一一’之后的世界是这样。”
“你不必那么做。”A.J.本计划带着玛雅一起去,好让去看望阿米莉娅这件事显得没那么刻意。(是的,他就是这么不争气,还想用自己的宝贝女儿打掩护。)
“别满脸愧疚的,”兰比亚斯说,“教父就是干这个的。后援。”
刚好快五点时,A.J.到了阿米莉娅的家。他给她带了个小岛书店的手提袋,里面装的是查琳·哈里斯的长篇小说、一瓶上好的马尔贝克红葡萄酒和一束向日葵。按了门铃后,他又认为带花太招摇了,就把花放在前廊秋千垫子的下面。
她来应门时,膝盖架在那种轮滑车上。她打的石膏是粉红色的,上面的签名有在学校里最受欢迎学生的纪念册上的签名那么多。她穿着一条海军蓝超短连衣裙,脖子上还时髦地围了块有图案的红色围巾。她看上去就像是位空中小姐。
“玛雅呢?”阿米莉娅问。
“我的朋友兰比亚斯带她去普罗维登斯儿童博物馆了。”
阿米莉娅歪着脑袋。“这不是约会,对吧?”
A.J.试图解释那个动物造型园艺公园不开放的事。这故事听上去让人难以信服——讲到一半,他差点要扔下手提袋转身逃跑。
“我在逗你玩呢,”她说,“进来吧。”
阿米莉娅的家里虽然乱,但是干净。她有一张紫色天鹅绒沙发、一架小型三角钢琴、一张能坐十二个人的餐桌、很多她朋友和家人的相框、长势不一的室内盆栽、一只名叫“忧郁坑”的独眼虎斑猫,当然还有无处不在的书。她家里发散着她在做什么饭的气味,后来发现她做的是意大利千层面和大蒜面包。他脱了皮靴,免得把泥巴带进她家。“家如其人。”他说。
“凌乱,不协调。”她说。
“兼容并蓄,富于魅力。”他清清喉咙,尽量不要说得听起来俗不可耐。
等他们吃过晚饭,开了第二瓶葡萄酒时,A.J.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她跟布雷特·布鲁尔怎么了。
阿米莉娅微微一笑。“如果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让你产生误解。”
“我不会的,我保证。”
她喝完杯里的最后一点酒。“去年秋天,当时我们还一天到晚联系,听着,我不想让你以为我跟他分手是因为你,因为不是。我跟他分手,是因为跟你的谈话,让我想起跟一个人心意相通、分享激情有多么重要。我这话很可能听起来傻傻的。”
“不会。”A.J.说。
她眯起她漂亮的褐色眼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很差劲。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原谅你,你要知道。”
“我希望你能忘了那桩事儿。”
“我没有。我记性很好,A.J.。”
“我是挺糟糕的,”A.J.说,“为自己辩解一下吧,我当时正在经历一段艰难时期。”他从桌子对面探身,拨开她脸上的一绺金色卷发,“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就像是一团蒲公英。”
她难为情地拍拍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很烦人。”
“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我觉得那实际上是种野草。”她说。
“你真的能让人印象深刻,你知道的。”
“上学时他们叫我‘大鸟’。”
“抱歉。”
“还有更糟的外号呢,”她说,“我跟我妈妈讲了你的事。她说你听着不像是个好男朋友的料,A.J.。”
“我知道。对此我很难过,因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阿米莉娅叹了口气,起身准备清理桌子。
A.J.站了起来。“不,别动。让我来吧,你应该坐着。”他把盘子摞起来端到洗碗机旁边。
“你想看看那是本什么书吗?”她说。
“什么书?”A.J.一边问,一边把盛烤宽面条的盘子放进水里。
“我办公室里的那本,你问起过的。你来不就是要看那个的吗?”她站了起来,没用滚动的设备,而是用拐杖,“对了,穿过我的卧室就是办公室。”
A.J.点点头。他快步走过卧室,以免显得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就要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时,阿米莉娅坐到床上说:“等一下,我明天再给你看那本书吧。”她拍拍床上她旁边的地方,“我的脚踝受了伤,所以如果我的引诱不像通常可能的那样巧妙,请原谅。”
A.J.退回来,走过房间往阿米莉娅的床边去时,想尽量表现得酷一点,但他从来都酷不起来。
阿米莉娅睡着后,A.J.轻手轻脚地进了办公室。
那本书靠在台灯上,跟他们那天通过电脑交谈时一模一样。即使拿到眼前,那本书的封面还是褪色得看不出是什么书。他打开扉页:弗兰纳里·奥康纳的短篇小说集《好人难寻》。
“亲爱的艾米,”那本书上有这样的题词,“妈妈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作家。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读了同名的那篇。我感觉有点黑暗,可是我的确喜欢。祝你毕业日快乐!我为你感到很自豪。永远爱你的,爸爸。”
A.J.合上那本书,把它靠着台灯放回去。
他写了张纸条:“亲爱的阿米莉娅,如果你要一直等到奈特利的秋季书目出来才会再来艾丽丝岛,我真觉得我会无法忍受。——A.J.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