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一缕轻如羽毛的声音飘了过来:“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推开门,瞬间惊呆了,呆了,了。
不是房间里面有多么奢侈豪华,也不是里面有着妖魔鬼怪让我无法及时适应过来,而是那个用手在拨弄眼前琴弦的男人……实在是尤物啊尤物。
料是识美男千万的本宫,也不得暂时凝气惊叹一番,我从此知道,原来老天真的可以赏饭吃。
俊雅非凡的男子席地而坐,一袭长衣拖在背后的坐垫上,此时的他正低着眉眼认真地拨着琴弦,修长的双眉带着刚毅的分寸,长睫如翼,挺拔的鼻尖下一张薄唇轻抿,有着淡淡润润的红色。再回看那一身雪衣长袖,配上他独得老天眷顾的苍白容颜,竟没有一丝单调,而是让人不可触及的冷和美,俨如仙风道人般熠熠生辉。
看着他的脸半晌没有挪动视线,这厢我终于明白,那位小仑美人为何会喜欢上这位琴师了,嗯,简直是秒懂。
有这脸哪里需要自营谋生?就直接这么往街上一站,立马有一群女人抢着上来送饭,还会拉回一车的秋波和时令蔬菜。嗯?慢着,这情景为何如此眼熟?我猛然想到历史上一位大美男出门一趟好像就是这么被吓死的,叫什么名来着?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仙人美男认真投入的表情还真是不忍心破坏,还好我前世见过的美男太多,又多是魔宫妖孽,看了一会就没那么计较他害死人不偿命的俊脸了。
我讪讪地走过去,坐到他对面,发现面前美男眉头微动,我很识相地把屁股下的坐垫往后面挪了挪,又再挪了挪。
退到一定位置后,我才重新审视他。郁闷,这么远,无法欣赏美色了啊。
“会弹琴吗?”仙长终于把手中的琴放在一旁,问。
“会。”这不是废话么,要不本宫怎么可能来这里?当年我抱着“绝寂”叱咤风云的时候,多少人不是被这把琴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哎,想想都觉得可惜,为什么那把琴没有和我一起过来。
我视线开始落到他放下的那把琴,目露奸意。那琴通体白玉为底,玉里有着浅得不能再浅的淡紫,透着一种气韵,与白玉的冷色浑然一体,琴弦也是白色的,闪着银光,看上去及其锋利,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啧啧,真是好琴,只是莫名有点眼熟。
他并没有看我,指了指内堂门外一边的石桌,上面放着一把琴:“你去弹弹。”
我眨眼看他:“弹什么样的?”
他说:“你即兴就好。”说完又埋头抱起那把琴。
我走到石凳前,撩起裙摆坐了上去。
我双手覆上琴弦,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这是久违于琴的感觉,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默默感叹,真是物是人非啊。
本宫上辈子杀了那么多人,这双手直接地,间接地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但自凭天地良心,一直固执地认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都是该死的人,就连他们的家人,也因为我的狠心无一幸免丧命于黄泉。
犹记得那天夜里江宅大火冲天,惨叫声和求救声不绝于耳,宅前那口菱花江的江面在夜色中没有任何遮拦般地印演了江铭成全家上下一百多口的灭门惨案。
冷清的院里。
我不屑地冷看被手下按住,红着眼要向我扑咬来的江铭成:“是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要杀要剐冲我来!他们是无辜的啊,你没有心吗?仇千槿!你这个魔女!你不得好死!”
“呵,我好不好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得好死。无辜?你和江明轩当初对容家痛下杀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他府上的十几双大大小小儿童又何其无辜!没有心?扑哧——心这种东西,本宫从来不是给你们这种人留的,”我转身拍拍手,“各位听到了吗,既然江大人想看看心,你们就帮他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心。”
手下中的鬼卫亮出从脚踝边抽出的弯刀,朝地上面如死灰的男人走去。
不想再看那副恶心的脸面一眼,我在夜色中消失。
然而这辈子,我这双手已经没有那骇人的绝世功力,我是否应该卸下上辈子承担的所有来自各方的血债深仇,让它保持现在洁白无染的样子呢?
谁说死不能解脱?我现在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个新的世界,有着一个新的身份,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上辈子的各种怨仇也无处可循,这难道不算是一种解脱吗?老天给了我一次新的生命,不就是想让我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吗?看来我该放下了。
虽然这把琴比不上我的那把魔琴“绝寂”,但是它带给我的熟悉感觉却丝毫不小。
当琴声响起时,我就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兴奋,也不知道自己弹了个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狂拂,但琴声丝毫不显慌乱,十分悦耳动听,也……十分诡异。似乎触及了忘情之处,我像往常一样把内力凝聚在指尖上,半晌过后,我用力一勾手指,琴声霎时间汇聚成波,像江面细细的波浪般荡漾向窗外的竹林掠去。
“咔嚓”一声,一株翠竹在我的琴声摧残下倒地俯首。
被惊到的我立马蹭的坐起,这什么情况?
难道本宫的功力恢复了?我立马凝神往身上探去,却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是像往常一样通透无力,看来多想了。也是,要是真的恢复了,全力就勉强秒杀一棵小嫩竹的威力说出去以后本宫在道上还要不要混了。
“啊呀。”我佯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竹子怎么倒了,难道是我的琴声太过难听,竹子实在是受不了刺激而仙去了吗?”
我还在纳闷,那人从屋内走过来,我回头看到他狭长的凤目中显露出一丝迷惑和惊讶,但在走近后很快又恢复如常,停下。
我只是默默地看他,努力地装出无辜的样子——因为那紫竹一看就是罕物,我个穷光蛋实在是赔不起。
他望着我的紫眸道:“不,你弹得很好,只是真气不能乱用。”
云淡风轻地吐出的这几个字,令我瞬间石化了,这人居然懂真气。我便忙又眨眨单纯的大眼睛,上前拉着他的袖子问:“漂亮哥哥,真气是什么吖?”
他看着我拉着他袖子的手,有些不自然起来:“算了,无事。”
我立马意识到这位洁癖重度患者十分不满意的原因。哈哈,本宫最喜欢看美男不爽了。
于是我又用另一只手也扯上他的衣服,笑眯眯地问:“大哥哥,你不是要教我弹琴吗?”
他不语看我,脸色又下沉了几分。
我直接不怕死地几乎整个人扒了上去:“漂亮哥哥,你是不是有个特别好看的妹妹和我长得很像,所有一直盯着我看啊?”
某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被我雷到了。知道目的已经完成,再继续下去肯定会被他丢出去的,于是识相地坐回去弹琴。
结果……本宫失算了,他转身上了二楼,转眼间再下来时是一身全新的洁白无暇的衣服。更让我吃瘪的是接下来的教学任务他根本不管我死活,基本情况就是我坐在外面和竹林谈情(弹琴)说爱,他在内阁和自己的那把宝琴款款情深(琴声)。
我不知道他对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种教导方式,如若不是,那他就是在公报私仇!
怨念极重的我看了一眼地上可怜的竹子。算了,还好没计较我破坏公物,大家扯平了就是。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黄昏。
“唔——好饿,漂亮哥哥你难道不饿吗?”你就不渴吗,你就不累吗,你难道真的是仙人吗?
可是我不是啊,我真的饿啊,弹了一整天的琴,累死我了。
他看了看那轮掩了半张老脸的夕阳,轻声说:“嗯,回去吧,明日再来。”
我扶着刚刚坐起来的老腰差点闪着:“什么?!明天还来?”我没听错吧。
仙长大人听着我瞪着眼的嗔怪,用一副“你不准有异议”的表情扫了我一眼。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我深深地明白了,同样是打工的,这地位就是不一样。今天从早上弹到傍晚,我怎么老觉得那位琴师的琴声像是一位老僧在念着普渡众生的经文,特别像催眠,而这位仙长只是偶尔指出我和琴谱上面的不符之处,并让我不厌其烦地反复操练,自我纠错,根本不来帮我,这样的琴师要是碰上一只笨鸟肯定要发飙,我的悟性明显要高很多,饶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完全无师自通啊。
我默默腹诽,艳雀楼有你这样的琴师真是她们老板亏了她的本,跑了她的财,瞎了她的眼,迷了你的色。
为了不让我明天再遭遇这非人之难,我只能向他讨好撒娇道:“那个,漂亮哥哥吖,如果我把这首曲子再弹奏一遍,没有任何差错的话,那我明日可否不来练习呢,您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也深明大义,通融一下好嘛?”
自己都快被语气里的嗲音恶心到了,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的男人谁不喜欢可爱的女人用娇滴滴的语气向他们撒娇示弱?
没等他说话,我再接再厉:“你看我今日冒冒失失地毁了你一棵竹子,又时时把音调弹错惹你心情郁闷,还时不时打瞌睡影响你的教学进程,再然后就是烂泥死扶不上墙地一直练习这一首曲子,浪费了你宝贵无比的时间。人们不是常说嘛,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所以我对此感到十分地抱歉,我既花了你的钱还浪费了你的生命,所以作为补偿,我毅然决然作出明天不再故技重施,呸,重蹈覆辙的决定,给您留点清修的时间,您觉得怎么样?”
顺便挤了挤眼泪让眼睛湿润起来,以显示自己的赤诚良心。
他听我说完,眼底不知有丝什么东西掠过,而后嘴角居然是扯了一下极小的弧度。
哇哇哇,我我我没看错吧,冰山好像笑了。
“漂亮哥哥……”弧度立马消失不见,好吧。
“叫我于诃。”
“好的,于诃哥哥。”我又使劲朝他眨了眨眼睛。
话说本宫还需要出卖色相和节操来讨好一个人?当初我怎么没发现自己很有卖萌的潜质呢?
他看着我,眼睛里没有半分情感,依旧很冷:“好。”
欧耶,我激动得差点一蹦三尺高,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所有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冒犯到神明。
我重新坐回琴边,怀着光明就在曲后的心情,很愉快地弹完了整首曲子,一气呵成,没有一点岔处。
满口敷衍于诃回去会好好练琴后,我就拥抱着快要消失不见的夕阳,拍拍屁股和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殊不知背后那白衣男子望着我的背影又露出了惊讶之色。